迪安家族異端風波持續醞釀,沉默退讓多日的鮑爾溫一派火速反擊。


    禮拜一,鮑爾溫伯爵領約納教區主教和盧塞斯恩教區主教聯名對索恩教區主教發起責問,指責索恩教區主教背離使命,讓屬於上帝的淨土滋生異教徒和異端組織,約納教區主教還將數年來索恩省大量地宗教事件羅列出了厚厚的一摞異端罪行錄,從河水泛濫到耕地絕收,從某處小教堂失火到某地出現女巫事件,但凡是可能違背上帝旨意而發生的大小事件都變成了索恩主教布道無方甚至縱容邪惡滋長的罪證。


    遠在索恩城大教堂的索恩主教連這樁突發的異端事件都還不一定知曉便被扯進了異端風波,不過此事一出,索恩主教無論如何也脫不了幹係,畢竟發現異教徒和異端組織的地點正式索恩大教堂駐地,一個監管不力是跑不掉的。


    禮拜二,約納和盧塞斯恩教區十五座大小修道院和教堂的主教院長聯名向貝桑鬆大主教施壓,要求徹查迪安家族的異端罪行並深究涉嫌參與異端事件的所有人,目標開始對準與迪安家族交好的那些勳貴。


    一旦沾惹了“異端”二字,那將會永不複生。所以那些往日與迪安家族交好的勳貴和富商巨賈家族在得知風聲後紛紛連夜向貝桑鬆大主教去信強烈譴責迪安家族的異端罪行並表示自己絕對沒有參與聳人聽聞的惡行。


    禮拜三,貝桑鬆大教堂接到一封匿名的信件,信中指出迪安父子在此前將家族女眷和巨額的家財送到了一位權勢通天的貴族府邸中,企圖用巨額錢財收買這位大貴族平息異端罪。


    信中並沒有言明是哪位大貴族,但是異端事件的火焰已經引到了貝爾納伯爵的身上。


    同日,駐紮貝桑鬆城外的宮廷禁衛軍團和約納省東部邊境軍團大量軍官嘩變,聲稱他們自貝爾納伯爵擔任宮廷財政大臣以來大量軍團軍餉克扣,宮廷的國庫公倉用糧商們劣質發黴的糧草暗中調換各地供給給軍團的軍糧。


    傍晚,一大摞罪證被人匿名送到了宮廷大法官的公事房中,其中指名道姓地說出了迪安家族的商隊參與了這些罪行。


    第二日一早,嘩變的軍團軍官們將禁衛軍團武庫打開,士兵全都披甲備戰,以隨時爆發的兵亂威脅,要求宮廷嚴查偷竊挪用軍餉軍糧的財政大臣屬下國庫官和與官吏們勾結的奸商惡賈......


    這一切都是在短短的兩三日之中爆發,每一件事情都或明或暗的指向宮廷財政大臣、西境守護者、索恩省領主、勃艮第伯國宮廷伯爵貝爾納。


    貝爾納事先已經有所準備,但是他沒想到一切來得這麽迅猛,他更沒想到異端事件會直接被捅到巴黎異端裁判所,事情比他預想的更為嚴峻,甚至已經超出了他的掌控。貝爾納隻能被動的應對,首先他連夜派親信把迪安家族的親眷送出了府邸藏匿到一處隱蔽的地方,倒不是他想保全迪安家族的親眷,隻是現在他騎虎難下,不能讓她們落入對手手中。其次,禁衛軍團嘩變一起,他便加強了府邸的戒備,宮廷內侍也立刻關閉宮門,披甲備戰,同時飛鴿傳令西境邊軍和悄悄集結的領主私兵整軍備戰,貝桑鬆城中貝爾納一派的勳貴們也紛紛讓護衛私兵們戒備。


    短短數日整個貝桑鬆劍拔弩張,受兩派暗中支持的黑暗武裝開始在城中出沒,開始發生流血事件......


    暗流終於變成了波濤。


    一月第三個禮拜四正午,整個北地一派寒冷肅殺。


    整整一年未曾在宮廷大殿露麵的勃艮第伯國統治者伊夫雷亞侯爵終於出現了。


    一架設有靠椅的特製床榻被八個強壯的宮廷內侍小心翼翼地從殿台側後門抬了進來,宮廷侍衛長全身厚重鎧甲,腰挎巨劍在前開路,宮廷首席醫士和他的三個助手緊緊地跟在床榻邊走進了大殿侍候一旁。


    床榻被抬到了殿台鐵座前輕輕地放下,裹著一身金絲綢緞錦被、蓋著整張精致熊皮氈毯的伊夫雷亞侯爵麵色蠟黃,他的手裏握著一張帶著殷紅血絲的生絲絲巾。


    剛剛坐定,一群宮廷奴仆立刻將八隻裝著炙紅炭火的銅盆放到了床榻四周。


    伊夫雷亞極力壓製不讓自己咳血,但是喉嚨一癢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他趕緊用絲巾捂住嘴,悄悄擦拭殿嘴角的血絲。


    大殿中戰滿了勳貴,但是無人敢有任何異動,往日坐在鐵座旁的宮廷七重臣今日也乖乖地站到了殿台下。


    伊夫雷亞又咳了幾聲終於緩解了一些,他輕輕抬起頭對宮廷侍衛長點了點頭。


    宮廷侍衛長右手緊握劍柄,跨前一步,對著大殿高聲說道:“侯爵親令,即日起貝桑鬆城宣布戒嚴,宮廷內侍和侯爵親兵侍衛隊將接防貝桑鬆城防務,除了內侍和侯爵親兵貝桑鬆城內不許出現任何披甲持械之人,違抗者按謀叛罪就地格殺!”


    “傳令伯國省、郡、自治城市各類軍隊私兵,除非正在執行宮廷軍務,否則在都城解禁之前任何軍隊不得離開駐地,已經離境的軍隊限期撤回。”


    大殿中稍微嘈雜了一會兒,伊夫雷亞侯爵終於出手製止流血事端穩定整個伯國的局勢,那些擔心殃及池魚的“旁觀者”們長舒了一口氣。


    伊夫雷亞輕輕地咳了兩聲,大殿中恢複了安靜,宮廷侍衛長的聲音繼續響起,“即日起,暫停宮廷副相、軍事副臣鮑爾溫以及宮廷財政大臣貝爾納參與宮廷重臣會議的資格,侯爵將派遣貼身顧問及召回盧塞斯恩伯爵(伊夫雷亞的堂弟,中間派)暫時參與重臣會議。”


    說到了對鮑爾溫、貝爾納兩位重臣的處置,伊夫雷亞從斜躺的靠椅上勉力支起了身體,用病態的眼神直直地盯著殿中的兩位重臣。


    兩人察覺了侯爵異樣的眼神,立刻走出各自的隊列向殿台上的侯爵屈膝行禮表示尊令。


    見鮑爾溫和貝爾納兩人出列,伊夫雷亞鼓足了力氣嘶啞著聲音說了一句,“你們兩個給我安靜些,我還沒死!”


    語氣及其平淡,但是為君數十年的威嚴殺氣也不需要靠強烈的語氣渲染。殿中一時間針落可聞。


    伊夫雷亞就親自說了一句話,然後又躺了下去。


    宮廷侍衛長扭頭看了一眼閉目養神的侯爵,繼續傳達上意,“責令宮廷大法官、軍事大臣和內廷總管組建特別法庭徹查嘩變軍隊提出的軍餉糧食之事,幾位務必公正,否則按瀆職罪論處。”


    “巴黎異端裁判所派來的異端審判庭不日就將抵達貝桑鬆,此事我們已經無法左右,請貝桑鬆大主教準備迎駕並協助審判庭追查異端。”


    貝桑鬆大主教從殿下走出來,表示一定會全力處置此事。


    伊夫雷亞的身體已經很虛弱了,今天他臥榻出席隻是為了讓下麵的人知道伯國的統治者尚在世間不敢輕舉妄動,其餘的事情他也無力親為。


    目的已經達到,所以侯爵應該移駕內廷了。


    但是伊夫雷亞並沒有著急離開,他張了張嘴輕聲對身旁的宮廷侍衛長說了一句話。


    宮廷侍衛長轉身環視了一圈大殿,說道:“侯爵問,引發這麽大的風波,那個捅了蜂窩的小雜種在哪兒?”


    ............


    亞特重重地打了一個噴嚏,揉了揉鼻子,嘴裏咕噥道:“誰tm在罵我!”


    身旁的道森不知道亞特在說什麽,疑問道:“大人,您說什麽呢?”


    亞特啐了一口濃痰,“沒什麽,我們繼續去下一個鐵匠鋪。”


    道森看了一眼街道兩旁長長的一溜鐵匠鋪,道:“大人,您還打算繼續招募工匠呢?我們都已經招募兩個武器匠和三個鐵匠了,他們拖家帶口的十五六口人,恐怕會拖累我們南下的速度,況且堡主隻允許我們最多帶走五名工匠。”


    亞特緊了緊身上的棉袍,抬頭盯著眼前一長排鐵匠鋪,答道:“堡主並沒有限製我帶走多少匠師。這些都是普通工匠,我想再找一位技藝精湛的武器匠師,我打算繼續擴建武器工坊,房屋建起來容易但是工坊中領頭的精良匠師可沒那麽容易找到。盧卡精通木工但是對武器製作不甚了解,迪姆雖然精於武器製造但他是施瓦本人語言不通且不善管理,加之我給他承諾的服役年限快到了雖然他沒有明說要離開山穀,但心中始終有牽絆。武器工坊是我們強軍的基礎,我得早做打算。”說完亞特就踩著沒腳的糞泥汙水朝下一間鐵匠鋪走去。


    這裏是勃艮第伯國北境最繁華的一座城堡,城堡的繁華既不是因為土地肥沃糧食豐收也不是因為商旅往來貿易發達,它的名聲源於盛產整個勃艮第伯國乃至勃艮第公國最優良的“三鐵”——鐵礦、鐵器和鐵匠。


    這個因“鐵”而起的城堡名為黑鐵堡,距離勃艮第伯國國都貝桑鬆僅三日路程(或一日車程),堡民五百多人,其中大半都是鐵匠和他們的家眷,黑鐵堡周邊有十餘座大小礦場擁有礦工數百人,黑鐵堡生產的鐵製品壟斷著整個北地的鐵器行市,貝桑鬆宮廷禁衛軍團的三分之一的武器盔甲都是由這座城堡打製,連勃艮第公國的一些貴族私軍也裝備著黑鐵堡的武器盔甲。


    這座城堡本不在亞特計劃的回歸路途中,或者說亞特的整個回歸路線根本就不是按計劃施行的。


    從巴黎出發後亞特一行西南而行,沿著約納河岸彎彎曲曲的道路朝勃艮第公國行進。


    抵達勃艮第公國國都第戎之後,前哨傳回消息約納省已經全境搜尋亞特,但凡是陌生人過境都會收到嚴格的盤查,許多無辜的路人被當地領主關進了各處的監牢中軟禁清查。


    亞特知道貝爾納伯爵已經快被逼瘋了。


    既然無法走近道從索恩省入境,亞特隻得帶著隊伍繞道東北,經過勃艮第公國與伯國的東北邊境線從貝桑鬆北邊入境,這條路線基本和羅恩千裏馳援的路線一致。


    不過他們可沒有羅恩那樣的運氣,自從經過第戎後他們已經遇到了兩次暴雪,盡管亞特歸心似箭,但是齊膝的積雪還是讓隊伍比計劃的路程晚了七天車程,直到現在他們還距離貝桑鬆六十英裏。


    而黑鐵堡也沒在直達貝桑鬆城的路途上,隻是因為亞特在北地一座邊境城市中見到了黑鐵堡打製的鐵器,聽聞了黑鐵堡的名聲後不惜耗費時間也要繞到這裏。原因很簡單,這裏不僅盛產鐵器,更盛產打製鐵器的鐵匠和匠師。


    山穀男爵領有不少鐵匠,也有兩個施瓦本匠師,但那些鐵匠中大部分人也就能打製一些鐵鍋鐵鋤和農具等鐵器,修繕戰損武器的活計也能勝任,但是用來大量打製軍隊所需的精良武器盔甲就顯得十分勉強了。這也是山穀武器工坊一直未能讓威爾斯軍團全員滿配的一個原因。


    亞特的時間很急不可能坐在旅館中張榜招募等著鐵匠們聞訊而來,所以他才屈尊挨家挨鋪登門造訪。


    黑鐵堡的工匠很多,所以這些人在這裏並沒有其它城堡中的地位,不過但凡是身懷技藝的人總會收到有待,況且這裏十分繁榮工坊主很少拖欠工匠的薪酬,那些原本還為貴族勳爵親自招募自己的工匠在聽聞要去南境一處從未聽聞的山穀中後興致瞬間澆滅。因而在城堡中轉了快一天了也才招募了五個普通工匠,其中兩個還隻是剛剛出徒的低級工匠,至於匠師更是難得的存在,整個黑鐵堡也就九位匠師,他們是各家工坊的座上客,至於武器匠師就更是被工坊主視若寶物,亞特更本拿出不足夠的條件挖走這些人。


    不過諾大的黑鐵堡還是能收獲意外的。就在亞特沮喪地從一家規模不大的武器工坊中走出來的時候,一個身材粗短、四肢遒勁的中年男人擋在了亞特的身前。


    道森和另一個侍衛立刻上前擋住了亞特。


    “尊敬的大人,聽說您正在招募武器匠師?”男人開口說話。


    亞特推開擋在跟前的道森,上下掃視一遍麵前的男人。這個男人身材著實不高,不過體格倒是強壯看得出來經常揮錘,焦卷的眉毛棕發和黢黑的皮膚說明他常年待在爐火前烘烤,看著一身四處破洞的羊皮襖和牛皮圍裙誰也不敢說他是富戶。


    “你是武器匠師?”亞特提出了質疑,武器匠師可都是最傑出的匠才,他們受到的待遇可不比那些村莊的鄉紳差。看著麵前這個家夥,顯然沒有匠師的樣子。


    “尊敬的大人,我還不是匠師。”男人很誠實地回答,顯然也騙不過明眼人。


    “我隻要一個武器匠師。”亞特不想耽誤時間了,準備繞過這個男人繼續去最後幾家。


    男人從身後解下牛皮囊包,取出一件板甲上臂護甲高高舉起,“大人,或許您該給自己一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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