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國四年的大周並不太平。


    這一年,滄州城的地龍翻了個身,震死了滄州城和附近地區接近三萬的民眾。


    蠻越國北侵,攪亂了南邊的時局。


    如果說前麵這兩樁災禍事都隻是一城、一方的事情,和大多數的周國人關係都不那麽大,那麽剩下這最後一樁事卻是結結實實地讓整個大周國朝野都震動了——被許多周國人視為大周國軍方未來第一人的定北王楚冬密謀造反,被周皇下令處以極刑。


    有民間傳言,楚冬的謀反讓當今聖上三天三夜未進滴米滴水、連續半月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原本好端端英武俊朗的皇帝陛下,已經被折磨的瘦骨嶙峋,全然沒了精氣神。


    雖然傳言未免有些誇大,但也由此可以推見這件事情對於整個大周國的巨大影響。


    楚冬的屍首在周國的都城漢秋城南門上懸掛了七七四十九天,有圍觀者驚懼發現,楚冬的屍體怒目北望,沒有人說得清楚他究竟在望著什麽。


    即使時間已經過去整整大半年,翻年來到了興國五年,即使一場自北方而來、堪稱百年裏最寒冷的風雪正在困擾著周國,即使有人在或有意或無意地抹除掉楚冬存在過的痕跡,但是這都不足以讓一向善忘的周國人在記憶裏掩埋掉楚冬這個名字,這場由楚冬造反而引發的風波依舊在蔓延、甚至將永遠蔓延下去……


    ……


    ……


    “聽說新上任的太史令又死了?”


    “嗯,已經死了三個了。”


    “要我說,這些史官也是倔,你管楚冬死的是不是冤枉,陛下讓你怎麽寫,就怎麽寫唄,非得拗著陛下,枉送了自家性命?”


    “閉嘴!給我專心幹活!官家是你們這些罪奴能夠議論的麽?”負責監督罪奴的監事大聲地朝幾名正在竊竊私語的罪奴嗬斥道。


    監事揮動著手中長鞭,“啪”地一下重重抽打在地麵上,嚇得幾名罪奴連忙噤聲,畏畏縮縮地加快了做事的進度。


    對於耳邊的紛擾,楚冬置若罔聞,低頭專心做著份屬自己的事情。


    天藍色的青金石被他用小鐵錘砸成小碎塊,再丟進特製的碾子中將這些小塊碾磨成粉。


    碾製好的天藍色粉末被楚冬倒注進清澈明淨的清水中,拿起攪棒快速地轉動著。


    水漸變色,成為了天藍色的色漿。楚河用早已準備好的植物膠和色漿混合,終於做成了天藍色的顏料。


    楚冬將顏料用濾布濾清後,盛入一個青色小盞中。


    如天一般蔚藍明澈的顏料靜靜地躺在小盞中,青色的盞底將那抹最純淨的藍色映照的更加純粹美麗,仿佛蔚藍天空真的墜落入了盞中。


    等候多時的大匠不耐煩地接過他遞過來的調色小盞,看也沒看盞底沉澱的瑰麗顏料,端著小盞轉身去做最後的加工了。


    罪奴們被嗬斥過後,老老實實地閉嘴做起自己的工作,監事看到他們安靜下來,用手攏了攏衣領領口,抱臂站了一會兒,忍受不了洞窟內潮濕悶濁的環境,低聲罵了句:“這鬼地方待著就難受。”


    說罷,轉身朝洞窟外走去。


    臨出洞窟前,監事仿佛不經意地瞥了一眼正在埋頭做活的楚冬,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色不愉地冷哼一聲,加快腳下步伐,走出了洞窟。


    洞窟內幹活的人大都是些在軍隊裏犯了大罪、被剝奪去平民身份的罪奴,膽子素來不小,他們算準時間,估摸著監事已經走遠,便又重新嘻嘻哈哈地議論開來。


    “你們說說,楚冬到底有沒有真的打算造反?”


    在場的罪奴們本就出身行伍,對於軍旅中的這些事情最是好奇不過,因此就著先前的話題,重新又提了出來。


    “我估計得是真的吧,這可是他那未婚妻舉報的,總不會有假吧?”


    “嗬,這可說不準。如今這世道啊,就連親生兒子都不一定能夠相信,更何況隻是未過門的妻子呢?”


    一名長相凶惡的男子朝地上猛吐了一口口水,一邊罵道:“媽了個巴子的,老子倒是希望他是被冤枉的,父子雙雙橫死,這樣的死法才叫做不得好死!老子不就是強奸了一個邊村民女嗎?竟然差點就把老子給砍頭了,還好老子立過不少戰功,這才僥幸被饒過一條性命,判作了罪奴。”


    “活該他倒黴,真是老天爺開眼。”洞窟的罪奴們有不少都是受過楚冬懲處的,因此對楚冬的記恨最是強烈不過,當即就有人幸災樂禍地隨聲附和道。


    楚冬埋頭做著自己手裏的活計,仿佛他們討論的事情都與自己無關。


    不想他雖然沉默低調,但卻依舊有人惦記上了他。


    “噯,那邊的小白臉。”先前那名長相凶惡的男子忽然扯著嗓子朝楚冬喊道。


    男子放下手中的小鐵錘,大搖大搖擺地走到楚冬麵前,手腳上用精鐵煉就的銬鏈鏘鋃作響。


    “你叫楚什麽來著……對,楚河是吧?”他乜了眼在他眼中瘦弱無力的楚冬,大大咧咧地說道:“你不就是楚冬那廝府上的小仆麽,無端受那家夥的牽連成了罪奴,為何不跟咱們一起罵罵那家夥?”


    楚冬冷冰冰地盯了他一眼,口中淡淡吐出一個字:“滾。”


    被楚冬這樣瞧著,因為長相凶惡而得到“餓虎”外號的男子瞬間生出一種如在冰窟的可怕感覺,曾在軍旅中舔血近十年的男子很輕易地就分辨出了那是一種唯有在煉獄中才能煉就的恐怖殺氣。


    一動不敢動地站在原地,“餓虎”悄悄咽下一口口水,像隻勤快地啄木鳥,連不迭地點頭應道:“我滾,我滾。”


    身上的壓力驟然消散,男子渾身似被大雨淋過,後背徹底濕透。


    他忙轉過身,踉踉蹌蹌地逃了回去。


    重新撿起丟下的小鐵錘繼續做工,男子驚魂未定地拍了拍胸脯,暗自嘀咕道:“娘希皮的,這小家夥長的娘裏娘氣的,身上怎麽會有這麽恐怖的殺氣?就是打從娘胎裏開始殺人,也不該有這般氣勢吧,難不成楚冬那家夥府上的人都是些怪物?”


    想起方才那雙冰冷陰寒的眼眸,男子不禁打了個寒戰,口中輕聲嘟囔著:“還真別說,那小子的眼睛和楚冬那廝幾乎一模一樣,都是一對桃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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