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正午,天空雲層積聚,漸漸陰沉下來。


    展翼飛翔的杜康覺得頭頂的雲氣沉悶壓抑,水汽濃鬱的驚人,是山雨將至之相,擔心再飛下去會挨了今年第一記春雷的劈,就調整羽翼降到了地上。


    闊步走在沿江的官道上,身邊不時有來往的車隊路過,見到一人趕路的他全都神情戒備快速通過,顯然對杜康這樣的獨行俠極為警惕。


    敢一人在荒野行走又沒有死於妖口的,都不會是弱手。


    而這條連通南北的大商路上,有不少成名獨行高手專做劫掠商隊的無本買賣為生,由不得商隊們不防備。


    一陣冷風從江上吹來,杜康寬鬆的青衫被吹得獵獵作響。


    滔滔江水自南向北滾滾而去,幾十丈寬的瀾滄江上浪花奔騰,被江風吹動得一浪高過一浪湧向岸邊,激起連綿不絕的拍打聲。


    一條細長的電光在烏雲中纏繞遊走,伴隨著轟隆隆的炸雷聲,天上飄起了點點春雨。


    細雨紛紛揚揚灑下,還未飄落到杜康身上就被他周身的清風偏轉向一旁,讓在風雨中趕路半天的杜康,連青衫都未濕。


    驀然,有一道高呼聲從遠處傳來。


    “這位大哥好興致,在春雨漫步自有一份灑脫遣意,但此處離瀾滄城還有幾十裏,不如上船喝杯酒,船隻順流而下,頃刻而至。”


    杜康循聲望去,隻見瀾滄江的波濤上,有一艘三層樓船正在隨浪而行,一個身材低矮的少年正站在船邊扯著變聲期的公鴨嗓子朝這邊呼喊。


    “雨天!邀約!很像前世聽過的那些誌怪故事啊。”


    靈眼中的樓船隻有一些並不強大的妖氣,杜康見有人如此熱情好客,鼻子輕輕一哼噴出一道白光,白麵童子在風中化作一隻寬大的鏨子飄在身側。???.23sk.


    雙腳踏在鏨子上,將手背負身後,迎風破雨,禦劍飛天,鏨子直直載著杜康向河中心的樓船飛去。


    杜康是個好人,這船若是單純看他雨天趕路辛苦載他一程,自然要支付船資;若這是一艘黑船,杜康將會選擇為民除害,捎帶為自己幹癟的錢袋添點油水。


    幾十丈的距離轉眼即過,杜康停在江麵上與樓船並肩而行,立在白麵童子身上,無視腳下翻騰的浪花,看向招呼自己的少年郎。


    這是一個模樣清秀的年輕人,沒有靈光,是個凡人。這相貌不要說和杜康相比,即便放在人群中也是不太起眼的,但對方穿的道袍上靈光閃爍,顯然是一件神兵,這就將那張真·平平無奇的臉襯托得貴氣逼人了。


    穿的這麽好,看著可不像是黑船的樣子。


    “這位大哥竟然是劍修,能有劍修大駕光臨,此簡陋之地蓬蓽生輝。大哥快上船吧,雨天禦劍升空很容易吸引雷火之氣。”


    杜康仔細打量了一陣少年郎,又掃視了一眼樓船上來回走動的船工和仆役,才依言跳上船板,將白麵童子化作一道金氣吸入鼻孔。


    滿船的船工、仆役對杜康上船展現的手段都未做關注,隻是安心做著自己的事,這讓杜康若有所思。


    但少年卻看得雙眼一亮,上前道。


    “早就聽聞劍修手段莫測,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十幾歲男孩的公鴨嗓聽著有些刺耳。但對方笑容真誠,隻初次見麵,竟讓杜康不自覺對他有些好感。


    “我這法術可不是劍修之法,隻是個能趕路的樣子貨罷了,還要先謝過這位公子帶我一程。”


    “在家千般好,出門萬事難。我這次離家,父親千囑萬咐要我廣結善緣,看大哥行路的方向也是要去瀾滄城吧,雨天禦劍不便,就搭我的船吧。”


    少年說罷就直接抓住杜康的一隻手,拉著他向樓船船艙裏走去。


    對方動作不快,杜康明明能閃躲開,卻突然心中冒出了一個念頭,隻是個爽朗的凡人少年罷了,能對自己有什麽壞心思,就任由他拉著前行。


    但反常彈出的麵板,卻讓杜康心裏一突。


    【姓名】:樓十三


    【遁命法】:命妖喜困苦喜樂諸氣,好睹不測之福禍。


    可擇一小城以權勢法術幹涉一城眾生之命運,使富貴者一朝貧賤,權勢者跌落塵埃,小人物扶搖直上執掌大權,辛苦追尋一生的東西得到又轉眼失去……演繹種種命運變幻之離奇莫測,有可能吸引命妖前來圍觀取樂。


    將命妖封入體內,可獲得望氣觀人,占卜吉凶禍福,改易命理,操控氣運等種種不可思議之能。(注1)


    等級:丁級


    技能:望氣(四重)


    占卜(四重)


    改命(四重)


    遮蔽天機(四重)


    進階條件:引導並深入參與一件改變上百萬人命運或一地區局勢的大事件。


    法器:風水羅盤,技能:測風定水、觀人算命


    妖寵:巴蛇(大妖),技能:吞天食地、法天象地、呼風喚雨、略……


    腳下的木質甲板被踩出咚咚的聲響,杜康眉頭一挑,繼續任由樓十三拉著他走向上層船艙的樓梯。


    這是第一次,靈眼在別的法術麵前完全被蒙蔽。但杜康心態還算平和,他早就知道會遇到今日這種事情的,隻是沒想到這天會來得這麽快。


    靈眼畢竟是一門專注靈氣本質的瞳術,符籙道三千枚根本符籙,涉及靈氣的足有兩千五百多道,有關其他概念的隻有其餘的不足五百道。


    這才有了它世間十大瞳術之一的威名。


    如今遇到這種更加專業對口的法術,就直接抓瞎了。


    樓十三技能中的望氣,也是十大瞳術之一,隻有修命數、氣運類的法術才有可能獲得。


    如果說,靈眼能直視靈氣海也能淺顯地看到人間的紅塵之氣,是靈氣之瞳,那望氣就是能遍觀世間天、地、人三才之運的命數之瞳。


    擁有這種能力的人邀請杜康來船上,隻為避雨喝酒,杜康是絕對不信的。


    他自感自己頭角崢嶸,出行有風雨相隨,一眼被這個相麵的看出有王霸之氣,想要和未發跡的自己提前交個朋友。


    但防人之心不可無,杜康心中暗自警惕,麵上不顯,緊隨樓十三身後踩著木製的狹窄樓梯,踏足到樓船的頂層。


    此處視野開闊,烏黑翻滾的雲層,遠處細雨中朦朧的原野和高山,大江,順流而下的貨船,共同組成了一副如畫的江景圖。


    船頂的一角,已經插上了一柄遮雨的大傘,傘下有一桌,桌子正中有一個湯汁翻騰的火鍋,周圍則擺滿了各種肉片蔬菜。


    杜康這才注意到,在這雨中的滄瀾江心,這艘樓船竟晃都不晃,腳踩在其上如履平地,也不知是被使了什麽法術。


    兩人依次落座。


    遠處江麵,有別家商船的船工在喊著號子在風雨中忙碌。


    此處,隻有細雨打在頭頂傘上發出的輕微響聲,火鍋下的炭火燒的正旺,喝酒、吃菜、賞景,杜康竟然在趕路中體會到了一絲難得的閑適。


    樓十三想為杜康倒酒,但被擺手拒絕,隻見他從懷中掏出一個長頸酒壺為自己斟上,當下也再不強求,隻是為自己倒了一杯舉起酒杯敬道。


    “小弟樓十三,我方才在船上,見到大哥獨行在大路,姿態豪邁,定不是凡俗之輩,不知可能知道大哥名諱?”


    “我叫林春,大哥之名不敢當,小兄弟比我小幾歲,不如就叫我春哥吧。”


    樓十三聞言隻是笑笑,顯然這個精於觀人的修士不信這是杜康的真實姓名。


    “春哥行走江湖,行事謹慎穩妥,小弟佩服。果然是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我從家中啟程坐禽妖飛到滄瀾江源頭,一路順流而下,見識了不少風土人情,能人異士,但像春哥這樣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你說的可是我這副相貌?這確實是人間少見,曾引得不少美人落淚,也讓我苦惱不已啊。”


    樓十三活了十幾年,還是第一次遇到在人前如此直言不諱誇讚自己長的好的人,連忙喝了杯酒壓壓驚才說道。


    “春哥不僅長得好看,還是個風趣的人。小弟懂些微末的相術,確實在春哥的眉間看到了連綿的桃花,隻怕你此生能有眾多美人相伴,苦惱也是斷不了的。”


    “小兄弟還會相麵!那你看看,春哥身上除了桃花運,還有什麽運道?”


    樓十三的話,引起了杜康的興趣,立刻將桃花運的苦惱拋之腦後。


    “春哥頭上,諸氣如花團錦簇,實乃我生平僅見之氣象,我隻想到了烈火烹油,鮮花著錦八個字來形容。我也是見春哥氣象不凡才相邀你上船,還望春哥不要嫌棄小弟功利。”


    這種相士的話一向都不能全信的,什麽花團錦簇杜康也隻是聽個樂,並不會放在心上,但樓十三直言是看出他不凡才邀請他上船,讓杜康有了一絲好感。


    涉及命運的法術大多詭異,發動時悄無聲息,又潤物無聲,雖然杜康不知道這好感是不是法術影響的效果,但至少現在他對樓十三的觀感還不錯。


    此時,鍋中的羊肉熟了,杜康抄起筷子在鍋裏轉動一圈,就將羊肉夾走了大半,笑道。


    “能在這雨天不用辛苦奔波,還能吃到這麽鮮的羊妖肉,是我該慶幸能上船才是。”


    “船中簡陋,這一餐也準備的倉促,春哥能喜歡就好。”


    樓十三將桌上的幾盤羊肉全都倒入鍋中,還覺得不滿意,又拍拍手,立刻有兩個模樣俏麗的侍女登上船頂。


    “有羊無魚怎麽能稱之為鮮呢,早就聽聞滄瀾江眾妖中以青鯉魚最為味美,你們兩個下江去,捉一隻青鯉魚妖來,給我大哥下酒。”


    兩侍女應聲稱是,盈盈向桌前的兩人一禮,就扭著細腰向走進樓船的女牆。


    一陣江風吹來,兩女單薄的衣衫就隨風落到甲板上,原地隻剩兩個褻衣和肚兜的纖細人兒,兩人對視一眼,就如兩條魚一樣跳入滾滾江水中,隻帶起兩朵細小的浪花。


    樓十三看到杜康疑惑的眼神,就開口解釋道。


    “我這兩個侍女修的是鮫女法,此法修成後在深海中潛遊都是等閑,這滄瀾江對她們來說隻是一條小河,定給春哥將一尾青鯉魚妖抓來。”


    杜康口中道謝連連,一邊喉頭滑動將羊肉咽下,實際這些肉全都沒有落入胃袋,而是被他暗中送入胃囊。


    風歧路喝下相柳之毒被孝子孝女聯手化作陣靈的經曆還曆曆在目,他怎麽敢吃下這些別人提供的食物。


    之後,杜康一邊和樓十三紅爐大火鍋吃菜,一邊開始旁敲側擊對方的身份。


    鮫女法杜康是聽說過的,此法確實善於在水下深潛,最初創立這門法術是為了方便深海采珠。但後人發現修此法的女人會長出種種名器,自此,這門法術就在皇宮大內和高門大戶家的侍女間流傳開來。


    樓十三能從家中乘坐妖禽飛到滄瀾江源頭,再坐一艘三十丈的船順流而下,有眾多仆役服侍,巴蛇這樣的異種妖怪護身,還年紀輕輕就修成遁命法這樣苛刻的法術,顯然家中不是有錢這麽簡單。


    樓十三也未隱瞞,直言時隔二十年,龍宮之主又有招婿之意,雖然還沒有確切消息傳出,但已引得八方雲動,隻怕過段時間碧波海的局勢將變得複雜起來。


    這消息讓杜康很是意外,雖然來碧波海之前也認為隻要常住此處,總會遇到龍王嫁女的,但這也趕得太巧了,讓他不禁暗自琢磨,要不要憑這張帥臉去湊湊熱鬧。


    至於樓十三口中說的,他年紀太小,家中隻是讓他來見見世麵之言,杜康是不信的,他還記得遁命法“引導並深入參與一件改變上百萬人命運或一地區局勢的大事件”的進階條件。


    修煉命運類法術的人大都不太實誠,就和樓十三和杜康的交談中隻透露了些他認為不重要的事,對自己的家族來曆閉口不談一樣,他既然來了碧波海,為了法術進階就一定會蹚龍王招婿這趟渾水。


    一鍋羊肉全部下肚,兩人耳邊也終於傳來了兩聲破水而出聲。


    等了片刻,兩個全身濕漉漉的侍女就各自拖著一條新死的青色大魚登上船頂,後背裸露的大片白皙的皮膚和身上的水跡讓杜康一時分不清她們和地上的魚妖哪個才是魚。


    侍女將魚妖在船頂衝洗一遍,就開始用隨身攜帶的小刀在魚身上切割下一片片魚肉,之後就將肉裝在托盤中,端到火鍋桌上。


    魚片上還帶有淡淡的妖氣,顯然這兩條魚已經成妖,魚妖剛搬到船頂的時候,杜康觀它們全身沒有一條傷口,也不知這兩個看似嬌弱的侍女是怎麽殺死的它們。


    這一頓飯足足吃了一個多時辰,眼看江中航行的船越來越密,滄瀾城那高大的城牆也近在眼前,杜康終於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向樓十三告辭。


    “滄瀾城到了,一路叨擾至今,還望船主海涵。”


    “春哥臨走前怎麽突然客氣起來了,剛才對著魚肉下筷的時候可不見你客套。”


    杜康灑脫一笑。“原本還想付個船資和飯費,既然小兄弟不讓我客套,那我這次就不客氣了,錢我就不付了,下次見麵請你喝酒。”


    “春哥稍待。”


    隻見樓十三用手帕擦擦嘴角,雙手幾下輕拍,就又有一個侍女端著托盤走上船頂。


    樓十三起身從托盤上拿起一張金色的箔紙,走到杜康身前,將這紙塞到他手中道。


    “小弟善於相麵,初見春哥就覺得你與此法有緣,還望你能收下這份薄禮。以後若是有十三登門相求之日,還望春哥能想起今日乘船遊江的快意。”


    淺藍色麵板上法術信息無聲浮現。


    【書靈法】:捕捉書妖一隻,舍棄肉體,以密咒將人魂與書妖之魂相合,可化為書靈。


    書妖妖軀重新化做白紙,可在上書寫新的文章/故事,此書在世間流傳吸取足夠香火念力後,可得書中演繹之力相助。


    此書內容在世間流傳不絕,書靈將永遠不老不死,即便被人所殺,也可從人心記憶中複生。(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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