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的滄瀾江,在行船燈火的照耀下反射著潺潺波光,這條閃光的河流將西岸的繁華熱鬧和東岸的寂靜黑暗隔絕開來,形成鮮明的對比。


    河東岸屹立著一座高聳的燈塔,巨鯨油脂所作燈油燃起的火光遠在百裏可見,但卻照不清楚腳下的亂石灘。


    蹚水而來的杜康一身金鐵之色,在亂石中背對火光而行,走出大概兩裏遠的距離,才終於在暗淡的光線下看到了兩人招供的地點。


    在杜康對兩人的嚴刑逼供中,他才得知。


    盛家的火靈精變書竟然是一門專精於煉器的法術,他所擔心的定位、傳音、控製屬下自爆等種種手段在火奴身上統統沒有。


    因為萬妖鍾這件上品神兵擁有點化妖怪和奴役生靈的能力,盛家的人普遍將火奴祭練之法看作一種雞肋能力,


    族人和萬妖鍾簽訂契約後,根據分配的權限能間接控製萬妖鍾奴役的眾多生靈,有這樣的能力,誰還會苦哈哈地去煉什麽火奴。


    施術者甚至對火奴的生死沒有感應,盛清海完全是靠著盛家的權勢、富貴,火奴對施術者本能的親近感,和火奴無法脫離施術者獨立進階法術的能力來控製下屬的。


    因此,鐵蟲兩個道人甚至敢在上班期間溜出來攔路打劫、賺外快,這些因素共同作用才促生了杜康現在大膽的計劃。


    蟲道人和鐵道人偷偷離開匠器坊至今,才短短十幾個時辰,匠器坊下的那個鐵盔壯漢應該察覺到了他們擅離職。


    但向上匯報和派人追查都需要時間。


    在這個時間差內,足夠杜康用他們以前的運貨渠道大撈一筆了。


    杜康已經審出了匠器坊這家黑店的全套運作機製,簡單而言,這是一個敗家子損公肥私的故事。


    盛家神兵以量大、價廉、質優而聞名與世,盛家神兵作坊出產的神兵數量更是能占到滄瀾城整體產量的一半,在整個大梁都是極為有名的。


    如此巨大的產量,每天自然會產生一定數量的殘次品,盛家會將殘次品重新熔鑄成鐵水,將融為一體的各種靈鐵神金從鐵水中分離出來,再次進行鍛造。


    蟲鐵兩個道人的主人,也就是盛家當代家主的六兒子盛清海,就從中嗅到了商機。


    他先是買通了幾個複檢神兵的老師傅,讓他們將一些品質沒有問題的神兵當做殘次品處理,在這些神兵進入熔鑄爐之前,他的另外一撥人手會將它們截胡放入作坊的水道。


    由於作坊深入地下,作坊的鍛造用水是和大海直接相連的,水道內湍急的水流會將神兵衝入沿海的某處海溝。


    之後,下海撈貨的任務,則由擁有一副金屬身體的鐵道人來進行,貨物帶上岸後將被帶到土圍巷匠器坊進行售賣。


    作坊內部隻能拉攏作坊的工人,但在外的售賣則交給了盛清海自己煉製的火奴,盡量避免被家族察覺。


    當然,這隻是下品神兵的運送方式,中品神兵則是直接用寄物托運符送的,兩人對此了解的並不多。


    在兩人的口供中,杜康還得到一個出乎他意料的消息。


    那就是,匠器坊主要利潤來源竟然不是等階更高的神兵,而是下下品這種最低一級的神兵,中階神兵一兩個月才能賣出一件,但下下品每個月都能賣四五百件。


    由於是無本生意,黑市的販賣每月能給盛清海帶來十幾萬兩白銀的龐大收入。


    即便對於每日銷毀神兵數量巨大的盛家來說,每月四五百件神兵的鐵料憑空消失雖不算多但也不算少,也不知道盛清海是怎麽瞞過去的。


    兩個道人心中都有這樣的疑問,但杜康並不在意這個,他隻是來撈一票就跑,哪會關心別人瞞天過海的計策。


    滄瀾江西側的爛石灘上,一團黃光從地上冒起,將一個高大的人影噴吐而出,正是被黃麵童子遁地之術攜帶的杜康。3sk.


    他看著地麵滿臉遺憾之色。


    “雖然早想到了,連城牆上都有封禁土遁的陣法,神兵作坊這麽重要的地方怎麽可能沒有,但不試試怎麽甘心呢。”


    盛家的神兵作坊規模巨大,就位於這片亂石灘地下百丈深的地底,占地近萬畝,分上下數層,有兩萬多修士和凡人在裏麵日夜不停地打造神兵,大部分人從進入的那一刻就要在裏麵工作一生,至死都不能離開。


    防守之嚴密,號稱一隻蚊子出入都要被搜身。


    為了這次討債行動,杜康特意帶上了黃麵童子,為自己多準備了一條退路。


    鎮地鼎則是被放在了滄瀾城下一裏深的某處地底,存放在一塊巨大的岩體中,又安排了赤麵童子看護。


    隻要不是運氣差到,在地底深處遭遇會土遁的高手,此地將萬無一失。


    “走不了旱路,就隻能按原計劃走水路了。”


    不遠處的海浪拍打到碎石灘上,濺起細碎的浪花,杜康的身體悄然間變化為一條金蛇,在鋒利的碎石上向海麵遊去。


    又是一股海浪拍來,等浪落去,原地已空無一物,即便是脫下的衣服都被海浪卷走。


    這片爛石灘極大,深深的插入大海中,杜康向下潛了很久才看到零星的沙土,視線內也陸續出現了形狀各異的海草,珊瑚和顏色豔麗的小魚。


    珊瑚礁內還沉著幾艘破爛腐朽的沉船,它們在黑暗的海水中靜靜地沉睡著,不停有魚兒在船的破口進進出出,顯然沉船已經成了這些小魚的家。


    杜康卻並沒有前去探索,鐵道人初次下水的時候就已經進去看過了,裏麵空空如也,早已被人搬空,徒留一具巨大的船體殘骸。


    碧波海一海妖數量眾多而著稱,但杜康一路潛遊卻沒有看到一隻帶妖氣的生物,但他也不奇怪,而是繼續向下深入。


    那片珊瑚礁被拋到身後,眼前漸漸隻有覆蓋著厚厚土灰的礁石,杜康滑膩的蛇鱗從上麵爬過,帶起一陣渾濁的暗流。


    終於在翻過海底的一座小山後,一道巨大的溝壑出現在眼前,溝壑盡頭是一個山體上的巨大孔洞,眼下正有海量的海水從中噴出,將溝壑內的石頭衝刷的光滑異常。


    對比鐵道人的記憶,這應該就是神兵作坊的出水口了,杜康又向前遊動了一段距離,來到溝壑旁一塊巨大的岩石前。


    蛇口一張,將一顆煉妖珠吐入麵前的大石碗內,之後將蛇頭匐下,整個蛇身貼在地上,陰神向前方的巨石傳音道。


    “見過八手爺爺,小的聽從主人的吩咐,照例來此取些東西,這是給您的供奉。”


    轟!


    一陣地動山搖,晃動的海水讓杜康沉重的金屬身體飄了起來,他隻能用蛇尾勾住一塊凸起的岩石,才不讓自己被水流衝走。


    一道巨大的觸手從麵前一掠而過,卷走煉妖珠就將觸手重新收回了山岩中,通過觸手上的吸盤,杜康確認那是一隻章魚妖。


    作坊的出水口內部曲折蜿蜒,放入其中的神兵有時能直接衝到外麵,有時則會被卡在水道內,這時就需要鐵道人進去尋找了。


    這隻體型巨大的章魚是一隻海中大妖,被萬妖鍾收服後安排在此處看守作坊出水口,盛清海也有指揮它的權限,自然早就給自己手下開了後門。


    這隻章魚貪吃,附近十幾裏內的海妖都讓他吃了個精光,隻要每次來的時候供奉一隻妖怪作為血食,又有上麵打過招呼,它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親眼看到章魚後,杜康很慶幸自己偽裝成了鐵道人蒙混過關,這隻章魚體型巨大,如果是在岸上的話遇到它的話杜康化為巨靈能輕易收拾它。


    但在雙腳難以著力的海底,杜康可能真不是章魚妖的對手,更別說打鬥可能會引起的巨大動靜。


    等水流恢複平緩,章魚大妖化作的岩石也重新平靜下來,守衛已經被收買了,接下來是幹正事的時候了。


    杜康平滑的蛇腹一陣蠕動,出現了一片細小的勾爪,勾爪先是深深地刺進身下的岩石,試探一番確認能抓得穩後。


    他激流湧動的溝壑旁,縱身一竄,就消失在湧動的水流中。


    與冰冷的海水不同,出水口內流出的水帶有絲絲熱意,還夾雜著一些金鐵之氣,顯然是神兵淬火後在水中殘留的氣息。


    水道出口極為寬大,用腹部勾爪爬行一段距離後,杜康見到了一群依附在岩壁上生長滿怪異觸手的妖怪。


    這種妖怪叫食肉草,是盛家為防止有人沿水道逃跑種在這裏的低靈智妖怪,它們感知到血肉生命就會群起而上將獵物啃食一空,還會捕食人類的排泄物,是一種極好用的下水道安保兼清潔妖怪。


    密密麻麻的食肉草種滿了水道的岩壁,隨水流搖擺著觸手,但對全身金屬的杜康沒有興趣任由他從身邊爬過,等轉過了數個折彎,內裏逐漸狹窄起來,水流也越發湍急。


    前方出現了多條分岔水道,這幾條岔道內都有水流流出,匯聚到這個主水道中。


    鐵道人以前最多隻走到過這裏,裝成箱的神兵即便被卡住,也多是在這個分叉口,之後的道路就要靠杜康自己走了。


    他唯一知道的是,左側的水道一定連通熔鑄爐所在,因為鐵道人每次都是在左側水道內找到被卡住的神兵。


    杜康細細感知,發現果然如此,左側水流最熱還帶有點點金鐵之氣;中間的水流即便被食肉草吃掉了排泄物,也依然有淡淡的腥臭味殘留;最右邊則沒什麽味道。


    最左邊的水道應該連接著鍛造和重鑄場所,中間水道應該通往人們的生活之所,右側則對應著未知。


    在原地思索片刻後,杜康徑直朝左邊爬去,不管他想找的倉庫在哪,神兵鍛造後都是要被放進倉庫的,先去左邊看看總是沒錯的。


    一路蜿蜒前行,又走了將近一炷香的時間,身旁的食肉草已經隻能零星可見,透過上方的水麵,能看到通紅的光芒,有輕微的金鐵敲打聲傳入杜康耳中。


    “看來,就是這裏,沒錯了。”


    杜康的身體貼合在水道的牆壁上,土黃色光芒浮現,他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其中。


    早在之前的一段水道,他就發現了土遁又能正常使用了。


    現在想來,盛家布置的鎮地陣應該隻能阻隔土遁的進出,而不能禁止陣法作用範圍外土遁的正常使用。


    整個陣法呈球形將作坊包裹在內,隻有在這個球麵附近十幾丈的土地是被鎮地陣所影響的。陣法布置得極大,但作坊卻沒有占據這個球形內的所有空間,這中間部分的土石就成了杜康的藏身之地和行走的通道。


    一張模糊的土黃色麵孔在作坊頂端浮現,目光掃過這個石室內,忙碌敲打著通紅鐵塊的壯漢們、賣力踩著風箱的幾個力工、將淬火後廢水倒入下水道的雜役……滿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鍛造的是凡兵。盛家也涉及凡兵的產業?還是學徒出師前的練手?”


    杜康心裏暗自嘀咕,之後作坊頂端的麵孔就順著作坊的布局,穿過通道走出這個小鍛造室。


    人流的吵雜聲入耳,杜康眼前豁然開朗了起來。


    映入眼簾的是耀眼的火光,三層的巨大地下建築圍攏著一個巨大的挑高廣場,密集的粗壯石柱支撐著這個龐然大物的結構,建築風格彰顯著粗獷和力量。


    空氣中滿是悶熱的氣息,男人們都赤果著上半身,女人們也穿著清涼的抹胸、短褲。


    人們推著小車在道路上來來往往,車上堆著木炭、煤炭、和成品的兵器,進出一個個石頭開鑿的房間,一派熱鬧的氣息。


    杜康開啟靈眼觀察片刻,發現整個廣場呈八卦形,八卦每一卦對應的二三層建築內都有大量的零散神兵靈光在閃耀,顯然那裏才是鍛造神兵的地方。


    土石建築對靈眼的阻隔過於強大,一時找不到倉庫所在地,杜康幹脆在岩石牆壁內移動起來,一間間房間地搜尋過去。


    杜康最開始處於三層建築的最下一層,這一層打造的都是凡兵。以杜康的眼力所見,品質確實精良,甚至有不少都能達到凡兵的巔峰。


    這些打鐵的匠人中,除了少數是學藝有成之後才被盛家送到此處的,其餘大多數都是在這座作坊出生、長大的,可以預見的未來,他們還會在這裏老去、死亡。


    幾百年的技藝傳承,從生到死隻做一件事情,即便隻是中人之姿也能成為一個領域的大師,將畢生精力放在打造兵器一事上,這些凡人匠人已經接近凡兵打造的技藝巔峰。


    作坊內每一層的空間都極為廣大,杜康在一層草草轉悠一番,就往二層而去。


    在這一層的匠人中就開始出現修士,他們大多修習火行和金行的法術,製造種種下品神兵,刀、槍、劍、戟、斧、鉤、叉、鐧、棍、錘……


    常見的武器樣式、奇門兵器、和杜康叫不出名字的古怪兵器在一個個石室內打造而出。


    每間石室都由一個修士主持,帶領數個學徒專職打造一種神兵,不同的靈鐵搭配比例爛熟於心,神兵的樣式分毫不差,落錘的力道總能不輕不重,淬火的火候每每恰到好處。


    這些修士匠人也將會在這裏貢獻自己的一生,與終身困居此處的凡人不同,他們在年老教完自己的手藝之後,有機會帶著豐厚的報酬回到地麵,在盛家一座嚴密監控的小島中度過已經不長的餘生。


    杜康重點關注了,二層運送成品神兵和領取靈鐵材料的方向,就在岩石牆壁中遊到了第三層。


    這一層的空間也和下兩層一樣廣大,但人數卻不多,隻有三四百人,卻全都是修士,他們集中聚集在八卦廣場附近的房間內。


    杜康才到這一層,就看到二十幾個中階修士散發著濃鬱的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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