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便是在此處,大師為護我周全獨身抵擋魔宗妖人群攻。而今想來,這一切似在昨日發生。”白晴背負苦樂大師緩步踏上巨佛石像身下的青石高台說道。


    苦樂大師麵帶笑意說道:“你就將我放下吧。”


    白晴應了苦樂的要求小心放下苦樂的身子,問道:“大師今日怎會想要前來此處?”


    “許是在前寺待久了想來此地看看別樣的風景吧,我想該改口喚你白晴施主了!”


    兩日來,苦樂大師皆是以阿影施主相稱,怎地來到此地卻突然要改口稱自己白晴。白晴這個名字比起阿影再無純真,更是牽扯進整個玄魔與風鈴穀三百年間的恩恩怨怨,白晴一時不明苦樂大師的用意,探口問道:“大師……何意?”


    苦樂卻是反問:“何意?白晴施主昨日前來拜會老僧,不就是為了白晴這個名字牽扯起的恩怨是非麽,為了胸中的困惑尋求一個答案麽?”


    白晴聞言跪拜下來,恭聲道:“既然大師已猜得弟子心思,還請賜教!”


    盤坐不穩的苦樂用目光示意白晴起身,“施主的道上如今出現一個分叉,其實這兩條道都沒有對錯之分,施主究竟要走那一條,恐怕隻有施主自己清楚了。”


    白晴困惑道:“這便是大師給我的答案嗎?”


    苦樂繼續笑道:“敢問白晴施主,是否還對這天下人懷恨在心,恨這些人三百年前屠盡白氏族人,令你無家可歸,恨他們十年前將你逼入絕境,令阿滿屍魂不全?”


    聽苦樂如此問道,白晴如身墜地獄,麵對千萬鬼厲,既是懼怕又是激怒,她的氣息也變得紊亂,“當然要恨,我恨他們殺盡我的族人,讓我承受三百年的孤苦折磨,即便三百年過去還是對我不依不饒,將我最親的人殺害!”


    苦樂再無對答,片刻後見白晴心神稍稍平複,他才開口:“老衲還想去這佛像的頂端目覽整個曼海的風景,不知白晴施主可否助老衲一臂之力?”


    片刻之後,白晴重新背負起苦樂大師,她調集全身氣脈腳底發力,如飛箭一般直衝雲霄而去!


    馳騁飛升中,這尊比普通山丘還要高出許多的佛像一寸一寸落於他們身下,終於二人攀升到了與佛像麵容齊高的位置,白晴這才放慢速度。盡管是雲煙彌漫,二人依稀可見佛像巨大的麵容,令白晴意想不到的是這佛像巨大的眼目下竟然有幾滴淚珠垂落下來。可這佛像的整張麵容分明是透露著微笑,為何又要徒添幾滴淚珠?


    終於,白晴背負苦樂大師飛落到了佛像的頭頂,白晴緩緩放下苦樂,二人對視一眼又齊齊投目出去,在他們身下,乃至目光不能到達的地方皆是一片璀璨的金色。


    白天的最後一抹陽光散落到金色的浪裏,形成這世間不可多得的美妙景象!


    就連在往生寺活了百年之久的苦樂大師都忍不住感慨起來,“白晴施主,你瞧,這是多麽美妙的一副畫呀!”


    苦樂多看了一眼神色泰然的白晴,道:“其實世間如這便妙幻的美景確有不少,隻不過世人多被執念、功名、怨仇遮住了雙眼。”


    微風拂過,揚起女子的白裙、絲發,她微側過身道:“方才上來之時我發現這石佛的麵上分明帶笑,為何眼下又有淚珠?”


    “因為佛祖能看到世人的歡喜,必然也能看到悲苦。就拿施主來說,年紀輕輕便達到修煉的巔峰之境奪得永生,這本是一件值得歡慶的事,卻痛失親族,經曆了百般磨難。”


    苦樂又問道:“在我們身下的石佛肚洞內有一名圓寂的僧人空山大師,敢問白晴施主,時至此刻是否還對空山大師懷恨在心,恨他當年引外人入穀,才有了後麵發生的慘事?”


    白晴不自覺喚了一句:“陸公子……”便沉默下來,三百年前那段往事,那少年的麵容再一次浮現在她的腦海。


    半晌過後,白晴微啞道:“我應該恨陸公子,可是我卻已不再恨他。他在不見天日的佛洞內鑿千佛,燃千燈為當年的亡靈超度,在悔恨的折磨中苦苦熬了三百年。”


    苦樂大師突然冷笑一聲,重重道:“其實白晴施主最應該恨的人便是空山大師,若非當年空山大師將魔宗之眾引入風鈴穀,又豈會有後麵發生的一切。如今施主已對空山大師釋然,就更不會對天下人懷恨在心!”


    苦樂目覽身下的浩瀚金海,清聲道:“其實……施主從來都沒有恨過天下的玄門魔宗。隻是天下人對施主的仇恨令施主感到極度的不安、恐懼。施主為求自安,在麵對玄魔之眾時才會表現的聒噪、激憤,老衲說的可否正確?”


    白晴再現惶恐、驚懼的神色,好似在那逃不脫的地獄深處,千萬厲鬼潮水般朝著自己湧來,她隻反複吼喝:“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而今黑邪子圍攻斷雲閣,施主的抉擇將直接決定天下的命運,還望施主謹慎抉擇!”


    白晴赫然發怒:“夠了!他們該死,他們都該死……他們害了整個風鈴穀!白澤隻是在做我不敢去做的事,我為什麽要去阻攔他!”不知何時,白晴的聲音從激憤變得脆弱,甚至有些傷心:“可是師父身為斷雲閣長老必然逃不脫那場劫難,還有蘇遮……他也去了蒼界山。”


    苦樂、白晴二人皆是沉默下來。不知過了多久,苦樂最先開口,“老衲能相授施主往生之法,至於明辨之理,卻在各人心中自有答案,無論施主做出何種抉擇,老衲都無可厚非……”


    ……


    “大師……我要前往蒼界山!”


    白晴分明在說於苦樂聽,卻更像是說於自己聽:“蘇遮希望我去,我想師父也希望我去阻止這場天下災劫……其實在大師心底,同樣希望是弟子能趕赴蒼界山,不讓玄門無辜之人白白斷送性命。”她的麵上極快掠過一絲苦笑,就連口氣都輕鬆不少:“可能正如大師所言,弟子從來沒有真正恨過天下一人,隻不過是對他們的敵意感到厭惡罷了……”


    坐於佛像頭頂的苦樂極目視向曼海黃金密林接連的天際,又收回目光落到白晴身上,悠長道:“阿彌陀佛,既然如此,施主也該啟程了……”


    ……


    蒼界山,斷雲閣內東部院落處。


    藏鋒道人寒光峻目快速掃視過一眾貪婪殘暴的黑邪子獸群,他的雙拳攥的極緊,又在突然間鬆弛開來。藏鋒冷峻道:“黑邪子已經大舉進攻,我們在此死守也是徒然,清水、清懷,通知所有弟子望朝陽殿的方向撤退!”


    不遠處清水驚險避過一頭黑邪子猛撲,急聲應了一道:“是,師父!”


    不知何時起,原本晴朗的夜空開始烏雲密布,不時有狂風席卷。“嗚嗚“的風嘯聲映襯在無數黑邪子迭起的憤怒咆哮中,仿若有千萬隻妖魔鬼怪在看不見的黑暗中盡情歡呼。斷雲閣,這個背負盛名,傳承千年的天下第一玄門大派早已沒有任何仙韻可言,此刻隻是群魔的樂土。黑夜才剛剛開始,黎明尚且遙遠……


    此時,藏鋒部五十六人在藏鋒長老帶領下舍棄東部院落迅速往朝陽殿轉移,其中,由清水率領挑選的近二十多名氣脈實力在陽出境以上的弟子負責墊後,清懷帶領餘下弟子先行,玄兒、蘇遮自然也是在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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