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花穀上空常年被白霧籠罩,仍由日光多麽濃烈,穿透霧氣後,也隻剩下了白蒙蒙一片的詭譎天光,終究是難以拔霧見日。


    這本就是在天南沼林遠近皆知的一景。


    所以在今日,當白霧流散,日光徑直傾灑向穀底時,穀內這些人都不約而同地抬起了頭。


    慕容星站在後花園裏,抬頭看了好一會,才收回視線。


    他目光在院內景物上一一掃過,穀內靈氣充盈,土質高出穀外一大截,所以即便才是初夏,葡萄架上就已經爬滿了綠藤,這架綠藤長廊向前延伸向一座涼亭,廊旁亭外,栽種有靈花異草的陶盆規矩地擺放在一起。


    慕容星一步步向涼亭走去,向身後淡淡瞥了一眼,始終落後一步的袁環會意,連忙向院內各處走去,希冀著能發現什麽線索。


    懷風花師徒一出現,而後萬花穀的天象就有了變化,慕容星不覺得這兩件時間銜接緊密的事隻是什麽巧合。


    他不是那些境界地位的士卒,他能隱隱都感覺到穀內的靈氣一蕩,有什麽東西開始不一樣了。


    慕容星袖子一晃,一陣清風吹過石墩,他便徑直坐了下來。


    日光落下來,浮塵如柱,身後與院子相連的屋子,有一個通透的窟窿,若是轉過身去還能看到院外的籬扉道路以及道路另一旁的藥田。


    有些事情講究直覺和靈機。


    慕容星沒讓正愁沒有表現機會的袁環去其他院子房間找什麽線索,穿過被劍氣撕毀成一個窟窿的房間,便徑直就來到後花園。


    這片後花園被周圍的閣樓小院包圍,就像銅錢裏的外圓內方。


    葡萄架做長廊,渾圓一體與體麵相連的石頭做亭下石桌,廊亭相連,天然成趣。慕容星頗為欣賞這片院子的貼合自然的景觀,耐心地等了會兒,才朝不遠處仍在一座假山上的人影招了招手。


    袁環將大部分心思都落在了假山上,翻來覆去地找了幾遍後,依然沒什麽發現,此時悻悻然地來到涼亭裏,當頭就是一跪道:“大人,並沒有發現什麽線索。”


    “有少什麽東西沒有”巡邏這片區域的士卒,一般都會被要求記下某些貴重物件,慕容星才會有此問。


    袁環支支吾吾,很顯然,就算被隊長領著來過這些院子,但之前誰都沒有留意過這片後花園,現在更不知道是不是少了一兩盆花草。


    袁環知道自己的小命其實仍在慕容星的一念之間,低頭瞪大眼睛,正在思考如何回答,視線遊移去突然“咦”了一聲。


    他顧不上慕容星的看法,膝行到石墩旁,像是終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指著地麵道:“大人,有發現,這石墩子明顯被人動過!”


    慕容星立馬站了起來,他順著袁環的手指方向看去,那個方向的地麵上,有個剛好與石墩大小吻合的圓圈,圓圈裏的灰塵與周圍相比明顯要薄一些,慕容星繞桌而行,果然另一個石墩也被動過!


    燈下黑差點沒發現。慕容星眼中有些冷意,朝邀賞望來的袁環點點頭,“你讓開。”


    慕容星凝神靜氣手上用力往石墩推去,結果石墩紋絲不動,他起初以為是石墩材質奇異比預料中重許多,結果等他用上一品的修為實力,就算是萬斤石碑也該挪動一下了,結果這石墩依舊不動分毫。


    袁環在亭外看到這一幕,生怕慕容星覺得他在看戲,跑向另一邊的石墩,結果他一張臉漲得通紅依舊於事無補。


    “大人,這石墩就跟連在地上的一樣!”袁環喘著粗氣,地頭觀察著石桌,“好像還真是一整塊石頭。”


    石桌下麵是一根與男人大腿同粗的柱子,兩個石墩與石桌一色,多半就是取自於一整塊大石。


    慕容星低頭看著腳下,他進來之前便發現了其中的關聯,不過現在仔細再看,才發現腳下這塊涼亭地基,隱隱形成了八卦陣圖樣式。


    慕容星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全力一刀,劈在石桌上,看會有什麽反應。”


    袁環就算明知道會有危險,也不敢反抗,胸膛起伏一收一放之下,便是圓滿一刀劈下,隻聽得“蹦”的清脆一聲,精鋼鍛造的刀刃翻卷了,石桌表麵連一絲磕碰也沒有,不過這並不是慕容星想要探究的。


    他來到袁環身後,一掌搭在對方肩上,“再來!”


    袁環又是一刀劈下,這一次,一股雄渾的真氣湧進他的後肩,毫不顧忌地從他手臂肆虐而過。


    “嗡——”異象陡生,真氣順著刀鋒宣泄而出,原本隻是堅硬漆黑的桌麵上湧顯出陣陣漣漪,把真氣瞬間吞噬後還尤不罷休,在袁環手中的百煉鋼刀不堪巨力眨眼功夫就變成了一塊廢鐵。


    袁環忍著手臂經脈脹裂的劇痛,想要強行鬆刀,卻驚駭地發現虎口死死地與刀柄黏在一起。


    “大人!!!”袁環慘叫一聲。


    慕容星雙目微翕,一臉冷漠地麵對著異象,他心中驚疑,似乎自己借由袁環這個橋梁,觸動了石桌的某種禁製,他的真氣同樣是不受控製往袁環體內湧去。


    “啊——”血腥的一幕出現了,袁環手中扭曲成一坨廢鐵的刀迅速化作了一灘鐵水,袁環鮮血淋漓的虎口與紅色的鐵水接觸,滋滋作響,不過片刻,桌子上隻剩下了一堆黑色的廢鐵渣,而袁環原本握刀的右手血肉模糊更見森森白骨。


    短短時間,十個呼吸不到真氣就少了一成,慕容星見試探的差不多了,空閑的一隻手從猙獰慘叫的袁環身體另一邊繞到他身前,食指中指雙指並劍,真氣激湧,狠辣無比地對著袁環右手切了下去。


    袁環一隻右手從肘彎處直接斷開,傷口光滑平整,好歹是脫離了石桌古怪異象的野蠻吸引。


    鮮血瞬間便激湧而出,他趴在地上痛的死去活來。


    “吸收的真氣去了哪裏”慕容星目光如炬,從石桌到地麵石墩一一打量而過,在望向院外的盆栽假山,他敏銳地發現,黃色陶盆中的那些珍貴奇花異草,沒有了初見時的那種鮮亮生機,這才多久


    慕容星雙眉微蹙,努力回憶著從懷草詩口中了解到的萬花穀秘辛,並沒有關於後花園可能是一座大陣的一言半語,這讓就算這麽多天依然沒能抓住懷風花等人的慕容星第一次覺得有些棘手。


    “也有趣了些。”慕容星笑了笑。


    回過神來,袁環的慘叫聲便實在是難以忽視,對方捧著斷手在他腳下翻滾慘叫,慕容星冷冷地低頭看去,與對方目光的相交覺得十分有趣。


    明明對自己憎恨無比,卻要拚命地掩藏住眼裏的那份恨意,擺出一臉討好的乞憐來,那他並不介意讓他再活久一點。


    心中有些計算,慕容星出指連點,替袁環製住從斷口激射的鮮血,輕笑道:“你叫袁環是吧,我會跟刑左說一聲,以後就在我手下聽命吧。”


    “謝謝大人開恩,謝謝大人開恩。”袁環額頭在地上撞到砰砰作響,竟是脫力直不起腰來。


    小人物強烈的求生欲望,就算慕容星也有些感慨,他眼中寒意斂藏得更深,溫言笑道:“我若不是當機立斷砍你一臂,你可能會死在這裏。”


    袁環將臉貼在冰冷堅硬的地麵,嗚咽道:“小的感謝大人救命之恩。”


    慕容星拽他起來,頷首道:“你現在就去穀外營帳,找藥師給你好好包紮,晚上我要你替我做事。”


    袁環聽到這話眼中的忌憚再難藏住,慕容星拍了拍他沒斷的那條手臂,平靜道:“放心,是好事,你斷了一臂,我送你一個女人。”


    橘紅色的日頭正慢慢下墜,有一半已經落在了地平線之下。


    幽靜的密林中,馬兒打了個響鼻,兩團熱氣交織,木青拍了拍馬脖子,將陪自己奔波不停的夥伴放入林中,慢慢向前方走去。


    一到黃昏青冥時,悶熱的林間,蟲蟄就會一聲比一聲高地求著偶。


    暮色也會枝丫邊緣拉出一條條五彩光線,溫暖而神秘,木青隱匿在粗壯的樹幹後,卻覺得汗水留在脊背上,冰涼刺骨。


    昨日下午從朱雀城離開,連續奔波了一整天的木青沒有絲毫喘息的時間,朝前望去,便看到幾十頂營帳堵在了萬花穀門口。


    營帳之間,守衛森嚴,不時就有十人一隊的士卒,披甲帶刀穿插巡邏。


    那些甲衣木青並不陌生,正是帶有南疆特色的朱雀城軍隊甲衣。


    士卒們甲衣和武器稍顯老舊卻有煞氣,行走間步伐整齊,位置卻錯落開來,應該是方便結陣。


    “今晚說不得要闖一次營。”認真記下了對方巡訪的間隔空當,心中了有了草草打算,木青便背靠著樹幹坐下,拿出了準備好的水和食物。


    幾十頂營帳包圍的中心地帶,篝火燃起後,連一絲陰影死角也不放過,此處的巡邏人數甚至不到外圍的三分之一,看起來是外緊內鬆的方式。


    靠近最大那頂營帳旁還有一頂稍小一點的,此時營帳裏隻有三人,袁環老老實實地站在靠近門口的位置,耿劍閉眼摩挲著手中劍,“是她不知道還是你沒問出來”


    慕容星端杯喝酒,眯眼吐出酒氣,視線掃過袁環的斷臂上,“應該是萬花穀傳承下來的大陣。”


    “等了這麽久也不見異動”


    “我推測,應該是還在聚集天地靈氣的階段,”


    慕容星的回答並沒能讓耿劍滿意,耿劍說道:“我能感覺穀外霧氣沉降了許多。”


    “不等了。”慕容星走向外麵,經過袁環身旁時說道:“跟我來,答應你的現在就兌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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