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踩著擦得能映出人形的青磚,目及之處盡是他魏國疆土,旌旗蔽空書寫著鮮紅的“魏”字。


    一朝太子,皇後嫡出,他終於如願以償的穿上了這玄色的龍袍。姬宏戎不屑的揚起嘴角,八年的爭奪,勝出的終究是他。麵前是九級階梯,通往高台的玉璽金冊,象征的是他九五之尊的榮耀和權勢。


    城門外,一聲號角劃破長空,儀官說著:“禮興!”百官跪伏,姬宏戎手執玉圭放置胸前,抬腳邁出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直到高階之前,整整九步。


    他得意於自己的謀算與眼光,預備著登上第一級台階。


    那是個如花似玉的女子,那年桃花初綻,姬宏戎十四歲的少年,高坐馬背。他隨軍作戰,立下功勞,一路凱旋。疾馳數十裏,他累了,馬兒也累了。漸漸放慢了步子,搖搖晃晃地遊曆山間。


    先是一聲古琴,後是一陣幽香,他忘了,那日尋琴語花香而去的,是他還是馬。


    粉桃叢中,是兩個豆蔻少女,一個撫琴,一個起舞。他和馬隻是遠遠的看,透過花枝的影影綽綽,他迷醉在那舞姿中,幻想著何日能抱美人歸?沉浸於眼前的姬宏戎不知道,敵人悄然來到。那些敵軍的餘孽,尾隨他至此。


    轉眼是一場廝殺,消沒了琴聲,毀碎了舞姿。那一天,十四歲的少年身中數刀,砍殺敵軍數十人。他救下了這兩個女子,昏迷的最後一刻,他倒在了那個翩然舞起的女子懷中。


    他不知,一個是世家小姐,一個是卑微婢子,他不知婢子悉心照料朝夕相伴,他不知那夜迷離中,他拉住的是婢子的手,他問:“你是誰?”


    那叫梅疏的婢女剛要回答,卻被剛剛進門的小姐搶先說:“我是虎賁將軍吳氏的三女。”聲音渺然,他卻記住了那個吳氏三小姐。後來,他病情反複,卻用了奇藥,不久病愈。隻可惜,梅疏為他試藥,毀了一張姣好的麵龐。


    皇上派人來接他回宮,臨走他不曾再見到三小姐。哪怕她與遼王已有婚約,姬宏戎還是把她娶了過來。新婚之夜,紅燭照亮了整個王府。新房之中,他滿心期待的接下了王妃的麵紗,他親吻她,珍惜她,甚至為她種了滿園的桃花。


    第二年,桃花綻開,他要為她撫琴,他要再看那日的舞。可無論她怎麽變化姿態,都不是那日模樣。


    “你不是她!”他憤然的推翻了古琴與香爐,揮袖離去。她挽留,乞求,解釋。最後承認自己並非梅疏。


    姬宏戎隻差沒有掐死她,那種厭惡感,隻對她有。


    “滾!本王與你此生不複相見。”可是,沒過三個月,他就違背了這個誓言,他推開了她的房門,將那把刻了“遼”字的匕首放在圓桌上。


    三小姐轟然跪地,他這是要她的命嗎?當然不是,他說:“今日家宴,本王帶你一同去,不過......”他捏著她的下巴,一字一頓:“你要幫我做一件事。”


    也許是疼,也許是懼,轎中的高陽王妃顫抖不住,她答應了他,因為他說:“你幫我做完這件事,我們就還像從前一樣。”然後,他笑了,那麽暖,可以融化一切。席間,高陽王妃起身離開,片刻遼王跟著出去了。


    那是頓頗不平凡的家宴,遼王欲對高陽王妃行不軌之事不成,竟將匕首刺進了她的心髒。麵對高陽王聲淚俱下的哭訴,魏帝放逐了他的庶長子,厚葬了死於非命的烈女子。王妃的頭七,多了一個守靈的女子,她頭戴白紗,看不清麵龐,她叫梅疏。


    想到此,姬宏戎登上了第一級台階,他回頭看,卻不見頭戴白紗的梅疏。是呀,他真傻,梅疏不願做他的皇後,不願當他的梅妃,三尺白綾梁上繞,陪著吳三小姐去了,就在他登基的前一天。


    不知當哭當笑,他決定登上第二級台階,那個台階上寫著的應該是遼王姬宏臨的名字吧。他苦笑,第一次他陷害並親手殺了自己的兄弟。


    遼王放逐四個月後,率異族敵軍來襲,何等氣勢,卻被他姬宏戎止住。兩軍對壘,僵持月餘不出兵。之後,他提著遼王母妃宣美人的頭顱登上城牆,遼王果然沉不住氣了,他衝殺出來,卻中了埋伏,死在亂箭之中。


    這一對可憐的母子,注定不是他的對手。說起來,那個宣美人真是蠢到家了。替劉皇後奔走多年,最後卻載在她手裏。


    魏帝幽禁了宣美人,皇後身邊的婢女偷偷給她開了門,說皇上赦免了她。她抑製不住的歡喜,出了冷宮門,疾步宮道。


    長長的巷道,劉皇後親自射了一箭,亦如年輕時那樣精準,箭如閃電,直穿宣美人的胸膛,可憐的女人臨死麵上還掛著笑。她要去給皇後謝恩,她要去等兒子回來,真是傻。母子黃泉永相見,也許是個不錯的結果。


    第三級階梯,讓他想起了自己最大的敵人,惠夫人和廣王姬宏驊。


    這個女人太狡猾,一味裝賢惠溫柔,實際上後宮中誰不是殺人的好手呢?為了增加勝算,她不惜慫恿景氏胡作非為,一再惹怒魏帝,最終被降為七子,連她的兒子也成了惠夫人的。


    隻可惜,五年之後,魏帝重新啟用景氏,晉其為慎美人,那個被剝奪了的兒子姬宏鐸也回到了她身邊。惠夫人終究什麽也不剩下,除了那個跟她一樣討巧賣乖的兒子。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女人真的很聰明,一年前帶著兒子廣王去了封地,至今沒有出現過。姬宏戎忍不住手握成拳,他始終認定廣王和惠夫人是他的阻礙,隻要活著就是威脅,所以他登基後的第一件事,便是絕了這個禍患。


    他向上邁了一步,左腳在前,右腳還在第三級台階上,他想不起慎美人和夏王去了哪裏?可是這又算什麽大不了的呢,江山是他的,遲早把他們翻出來。


    一步步,都是一個曾經拜倒他腳下的敵人,一鼓作氣,他登上了第七級台階,第八、第九他覺得應該想想他的父皇和母後。


    母後劉氏,不是魏帝的發妻,不過他劉氏一族於社稷有功,便隻能委屈了發妻景氏,轉而冊封劉氏女為皇後。


    他慶幸自己是劉氏的兒子,使得一切都這麽順其自然。但是,他討厭魏帝。劉氏太強,連魏帝也懼怕他們,每日的朝堂上,魏帝就像一個木偶,被劉氏牽著線支配。


    受了外戚的氣,魏帝隻能拿皇後出氣,他無緣無故的斥責皇後,罰跪禁足不過是家常便飯。一次家宴,魏帝居然發作起皇後,高陽王憤怒的起身,卻被皇後按下去。


    事後,皇後跟他說:“母後不過是裝給外公和舅舅他們看得罷了,皇上越是這樣,我的父兄越是不會放過他。”他不明白,母後為何也如此針對魏帝,不是說夫妻同心嗎?


    想到這裏,他暗喜還好梅疏死了,還好他對自己現在的皇後、宮妃都沒有一絲一毫的情感,不然被自己的妻子算計,將是怎樣的痛楚。


    從一開始,他就斷定劉皇後會殺了魏帝,卻沒有料到,自己也參與其中,最後一碗毒藥居然是他喂下的。


    魏帝臥病,卻一再重用夏王姬宏鐸,這讓劉皇後十分不安。於是,她讓父兄送了一個太醫入宮,在皇上的藥中參入微量的毒藥,一天天殺死了魏帝。


    那天下午,姬宏戎喂魏帝喝藥,他卻掙紮的厲害。似乎長期服藥,讓他逐漸察覺到藥中的異物。但是,他始終是個病危的老人,姬宏戎身強體健,硬是把藥灌了下去。


    然後,魏帝死死盯著姬宏戎,直到死也沒有閉上眼睛。第一次,他感覺到害怕,畢竟是自己的父親。畏懼的心理促使他猛然扔了碗想跑出去,離開這裏,可是被劉皇後在門口截住。


    他們一起回來,劉皇後白皙的手放在魏帝眼前,向下一抹,他永遠的閉上了眼睛。


    姬宏戎看到劉皇後眼中的淚水一點點流了出來,劉皇後緩緩將魏帝抱在懷中:“你怪不得我,若不是你忌諱戎兒身上流了我劉氏的血,不肯把皇位給他,我也下不了這狠心,你安心去吧!”


    劉皇後回頭看了一眼姬宏戎,他應聲跪下,撕心裂肺的叫喊著:“皇上駕崩了!皇上,駕崩了!父皇......”連他自己今天也說不出,魏帝離世的那一刻,他心情是怎麽的複雜。


    魏帝身邊的太監滿福宣讀了遺詔,姬宏戎以太子之尊繼承了皇位。當然,昨天晚上,劉皇後告訴他那個聖旨是她逼著皇上寫的。


    姬宏戎停止了玄想,抬腳想往上走,卻一腳踏空,從高台墜下。他看著自己掉下的缺口,原來根本沒也第八、第九兩級台階,怎麽會這樣?猝然的墜落,令他心揪。他止不住的驚呼起來。


    突然覺得天旋地轉,卻沒感到疼痛,他緩緩睜開眼睛,原來是貼身的太監在搖晃他:“恭賀新帝,今兒是您的登基大典,可不敢耽誤了。”姬宏戎抹了一把臉上的冷汗,原來一切都是夢。那梅疏呢?父皇母後呢?還有該死的惠夫人和慎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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