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香的吉時已到,為了一年的風調雨順,帝後都放下了自己手中的事,前往興化寺焚香祈福。午時過後,聲勢浩大的皇家儀仗,隨著車馬悠悠從皇城內出來。魏帝從正門出太後與皇後從側門出,其他嬪妃緊隨其後。


    登基多年,每年初一這一天,他們都要前往皇陵祭祖,用過齋飯後需要沿著京城的主街返回。屆時,全城的百姓都會圍攏過來,一堵帝後的風采,這也是皇家一年難得一次的與民同樂。


    雖說,上元節彩燈初上的時候,帝後也會在皇城樓上設宴,與百姓共同賞燈,但那終究隔著很遠的距離。仰起頭的百姓,就像看天上的神仙一般。不像初一這一天,帝後的馬車就從自己眼前駛過,他們會掀起紗幔,向傾巢而出的百姓揮手問好。


    待回到宮中,已經是酉時,禦膳房是不準備晚膳的,宮中的所有人都隻能吃些水果,以此懷念祖先。而從初二一大早上開始,每一頓宴席都十分重要。宴請群臣,宴請後妃家眷,宴請國中古稀之年的長壽者......


    帝後每日忙得不可開交,初三一早,皇後抱恙,棲鳳宮派人來稟,請聖上示下。


    “請嫻夫人來!”


    魏帝幾乎沒有作出任何思考,便如此吩咐成海。奉命辦事的成海,麵露難色,卻不好在這個時候給魏帝添憂,這些日子他已經煩夠了。


    “娘娘,您的身子雖然虛弱,卻不也不至於就不能與聖上並肩,出席今晚的宴席了呀?”


    解開景葙長長的頭發,用篦子一點點給她疏解頭部的疲乏。有芷的手最拿捏得了輕重,這一點連有蘭都無法替代。


    “嘶!”


    篦子纏住了一縷青絲,景葙吃疼的吸了一口涼氣,卻不理有芷的發問。有蘭在一旁端著托盤,裏麵放著剛取下來的簪子,很有些分量。偷偷地瞥了有芷一眼,示意她不要再多話。


    “娘娘,楊公公求見,說是開春用度的事要同您商議。”


    守在門外的小公公進來通報,景葙讓他領人到偏殿等著,自己一會兒就到。


    連穿了三天的紅衣裳,當有蘭又捧上一襲紅衣,景葙隻覺得看得厭煩。打發她重新找一身:“膩了,終究是膩了,本宮現在看著紅衣裳就眼睛花。”


    但,沒出初三隻能著紅衣,這是宮裏的規矩,有蘭不敢去換,站在原地不動。景葙知道她在顧慮什麽,輕哼了一聲,道:“怕什麽,就在棲鳳宮裏穿穿,誰還能找話說去?”


    原先的皇後不是這樣,她謹小慎微,一點差錯不敢犯,生怕惹得魏帝不悅。可是,現在的景葙似乎不再在意魏帝是否喜歡,她更願意按照自己的性子來。也是,守了這麽多年的規矩,為了一個宮婢,他就可以狠心罰景葙冒著風雪跪在紫宸宮正殿前。


    這一次,換成有芷衝有蘭呶呶嘴,讓她趕緊去換衣裳。


    紅色不行,也不能太素吧?有蘭這麽想著,挑了一身紫色雲錦的衣裳,鳳穿牡丹的繡花,能讓景葙在眾人中顯出不可比擬的貴氣來。然而,當有蘭將衣裳捧過來,又被景葙攆了回去:“素色,越素越好!”


    這可不行,有蘭噗通跪地,勸解道:“娘娘,您若是心中不爽利,打罵奴才們便是,可犯不著給人留下這個口實啊。”


    留口實如何?隻要皇後稱病,他立馬就能找到最心儀的人選。今日如此,來日他也可以輕易換人住進這棲鳳宮,手執鳳印寶冊,主持六宮事宜。


    “更衣吧,就這件!”


    景葙心中有氣有怨,可她知道今天她還是皇後,便隻能妥協!即使姬宏鐸真的看倦了她,也不能失了景氏的風範。


    “皇後娘娘駕到!”


    隨著一聲嘹亮的通傳,楊鴻立馬從椅子上站起身來。能在棲鳳宮坐著喝茶的太監,他是為數不多的一個。掌管著整個皇宮的采辦之權,也管理著宮內所有的太監宮女。獨立於他的部門隻有周尚宮管轄的尚宮局,與謝致管轄的禦覽司。


    尚宮局直接聽命於皇後,凡是在宮中能稱得上一句“女史”的,都是尚宮局內的人;禦覽司則掌握著更大的權力,他們隻負責批答奏折,協助皇帝處理政務。


    從建朝那天起,這三處的矛盾就沒有斷過。禦覽司的主管通常都是從內官監主管提拔起來的,所以這二人一相見,便是針尖對麥芒。尚宮局則以女官自居,清高勁兒直逼得這些無法傳宗接代的男人低下高傲的頭顱。


    “楊公公,開春用度你著人送來便是,何必親自跑一趟?”


    景葙說著話,在主位坐下。楊鴻盯著景葙這身衣裳看了許久,竟然沒有聽清楚她在跟自己說什麽。


    “楊公公?”


    有芷覺得楊鴻失禮了,又輕輕的喚了一聲。


    “喲,奴才這耳朵,上了年紀終究不聽使喚了。”


    楊鴻抬手用力扇了扇自己的耳朵,卻又說道:“眼睛是不是也不靈了,怎麽看不出紅色還是紫色。”


    “哼!”景葙不屑的冷哼一聲,說道:“公公眼睛好著呢,就是紫色!”


    “喲,那可不大合規矩。”楊鴻睨了景葙一眼,“開春用度可以著人送來,可奉太後娘娘懿旨前來看望皇後,卻是別人無法替代的。他們最笨,回去複命的時候,說不清楚話,一會兒惹的太後主子擔心,那罪過就大了。”


    哪裏是什麽小太監們惹太後擔心,隻怕是在說景葙故意讓太後不悅吧。


    “是嗎?”景葙理了理自己寬大的衣袖,撫摸著袖口金線所繡的紋飾,線條流暢,質感極佳。楊鴻三句話不離太後,這是有心拿太後來壓製自己。她偏偏不信,這身衣裳能惹出多大的禍患。


    “正是呢!還要磨磨性子才行。”


    景葙不搭話,二人對視一眼,竟沒有了下文。楊鴻收起了老練的目光,本是景葙的不是,可不要成了自己的有意挑釁。垂首立了片刻,道:“差點又誤了正事,還不知娘娘身子可有好轉?”


    “許老太醫老看過了,染了風寒,不宜出門。”


    “不巧,宣夫人也病了。”


    她病了?為何從來沒有人跟自己說起。


    “除夕宴不還好好的嗎?怎麽就病了?”


    楊鴻終於把話題引到了這裏,似是無心的說道:“病來如山倒,誰知道呢?就是除夕宴那晚從宣政殿回來的路上染的病。”


    老家夥話裏有話,景葙不禁一笑:“宮道上染的病,說的就像這病專門在那裏等她似的。倒也是聞所未聞的稀奇!”


    “哈哈,”楊鴻陪著笑了起來,“可不是嗎?奴才聽到這話也跟娘娘想的一樣,又不是一個人,還能在宮道上等著。可是,太醫都去了幾波了,宣夫人至今還腳不能沾地。”


    這麽一說,景葙才想起來,從初一開始的所有活動都沒有宣夫人的身影,大家都忙碌著各自的事情。她不記得究竟是沒人跟自己提過宣夫人的病,還是提了又忘記。一個賢惠的皇後現在要怎麽辦呢?自然是去慰問這可憐的嬪妃。


    隻不過,景葙也病了。她剛才還說自己不宜出門,斷然不能親自前往。看了看身邊有芷有蘭,暫時沒有作聲。


    “天不早了,老奴得回去複命。娘娘可得好生養著,三月先蠶禮還得您親自主持呢。轉眼的事兒,老奴會與周尚宮商議細節,娘娘大可放心。”


    有芷親自送楊鴻出去,把早就備好的紅包遞給楊鴻,又說了些好聽話。楊鴻惦著手中的紅包,看著有芷遠去的身影,心中做著他不可告人的美夢。這麽漂亮的女史,骨子裏就與那些卑微的宮女不同,什麽時候能成了自己屋裏的人,那可是做夢都能笑醒。


    “有芷,還得你親自去宣夫人那裏一趟,什麽蹊蹺的病,本宮倒要仔細過問過問。”


    玉陽宮這幾日已經亂了套,白天宣夫人就是自言自語,天一黑她便開始大呼小叫。所幸,這她原來說自己怕吵,這玉陽宮裏之住著宣夫人一人。否則,這件事也不會一直沒有傳到棲鳳宮去。


    華美人好心,一日三次的往玉陽宮裏跑,初二那晚還留下來陪著宣夫人。前半夜安靜的睡了一覺,就在宮中宮娥太監以為今晚可以清靜了的時候,她淒厲的叫喊聲又響了起來。華美人怎麽勸都勸不住,臉上還被宣夫人長長的指甲抓了兩道血印子。


    轉眼,天又要黑了,玉陽宮大門緊閉,宮娥太監們都恐懼的等待著黑夜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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