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錦繡宮到永安宮還有很長的一段路,晏南珽的整個後背幾乎都已經濕透了,他努力的將腳蜷起來,以免濕噠噠的雨不停地敲打在自己的鞋上。


    “南珽,南珽!”


    雖然沒有母親,但晏南珽還有洪嬤嬤和劉婼,離開錦繡宮沒多久,就簡單她倆打著傘,立在宮道上等候晏南珽。


    “阿嬤,阿婼!”


    晏南珽在德興背上興奮地叫了起來,並貼在德興耳畔說道:“放我下來吧,我可以自己走。”


    即使已經有些喘,但德興卻不敢把晏南珽放下來,怕有人又把這事做文章,為難了永安宮的人。


    看出德興心中的擔憂,可又有些心疼並不比自己長幾歲的德興。


    “要不,你走慢一點,我已經看到阿嬤和阿婼了,她們不會跑的。”


    晏南珽用自己半濕的袖子替德興擦去臉上汗水與雨水混合的液體,德興咧嘴一笑,感覺更有勁兒了,竟然跑了起來。


    “哈哈哈……”晏南珽在背上顛簸得大笑,腳踩著雨水的聲音,雨點打擊傘麵的聲音傳入他們的耳中,間或響起一聲炸雷,兩個人不由得一笑。


    “德興,我會永遠記得你的好,可是……我總覺得,這輩子是無法報答你了,就像阿嬤和阿婼一樣,無法報答你們了。”


    南珽不知為何,突然用極細小的聲音嘀咕著。他以為又是雷聲又是雨聲的,德興一定聽不到,卻聽到德興喘著氣的問:“您為什麽突然要這麽說呢?在永安宮不用挨打,不用挨罵,比別處好多了。德興還能奢求什麽,別說報答不報答的,您是主子,伺候你也是應該的。”


    主子?晏南珽慢慢明白了,他們永安宮在魏宮的特殊,若說真主子,隻怕唯獨妁伊可以稱得上吧。


    “來來來,阿嬤抱著!”


    洪嬤嬤從德興背上抱過晏南珽,可是晏南珽卻不想要她抱,倔強的從德興背上跳了下來,說道:“阿嬤,我可以自己走。”


    他伸手拉住洪嬤嬤,將剛才舉著的傘遞給德興,還高興地告訴阿婼:“我今天交到了一個好朋友,他叫姬錦休,是錦繡宮嫻夫人的兒子,你知道他嗎?”


    劉婼專心的聽著晏南珽說完話,然後點點頭,對他說道:“我聽說過他,他的母親是個無比慈善的人的。”


    對這一點晏南珽很是讚同,嫻夫人看見兒子時的眼神,確實充滿了慈善與異樣的光芒。


    “阿嬤,我也有母親的是吧?”


    洪嬤嬤拉著晏南珽的手陡然一顫,側首看了劉婼一眼,似乎是在求救。劉婼會意的一笑,對南珽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母親啊,南珽當然也有自己的母親。”


    此時此刻,那張寫著齊國皇後重病噩耗的信正躺在永安宮洪嬤嬤的枕頭底下。


    為何突然要在今天提起關於母親的話題呢?更何況,是晏南珽這樣,從半歲起就沒有見過自己母親的可憐人。


    多年前的一個夜晚,劉婼的母親也在被押往流放地的道路上自殺了。她的身旁,沒有自己的孩子,唯有當年那些與自己爭寵而現在又與自己一同被流放的女人們。劉氏當家的主母哭幹了淚水,在絕望中拉著劉婼的母親一起跳入了山崖。


    終究是給自己找了個葬身之所,她們的屍首現在還躺在那深山之中,化為累累白骨,又融入到地母的懷抱之中。


    “阿婼,我什麽時候可以見見我的母親?”晏南珽眨眨眼,專注的看向劉婼。


    站住了腳步,劉婼蹲下身子問晏南珽:“那要問皇上,你敢跟我一起去問他嗎?”


    “阿婼,你瘋了!”


    洪嬤嬤幾乎是衝口而出,她也同情這個孩子,但是成海送那封信來的時候已經說的很清楚了,皇上不同意晏南珽回齊國,這齊國送來信,就算是給他留個念想吧。


    “阿嬤,我沒有瘋,他還是個孩子,隻不過是想見見自己的母親罷了。”


    “阿婼,我敢,我敢跟你去!”


    就在劉婼拉起晏南珽要向紫宸宮走去的一刻,天上閃電劈了下來,好大的一聲驚雷啊!


    “我不許你帶他去,天也不許!”


    洪嬤嬤指著上天,告訴劉婼剛才那聲雷,就是上天的警告。這麽多年來,她謹小慎微的照顧著晏南珽的一切,就怕他有一點點閃失。為了不讓任何人抓住把柄,她甚至不允許這個孩子走出永安宮。而現在,劉婼要帶著他去紫宸宮,去激怒魏帝,那不是等同於送死嗎?


    不允許,洪嬤嬤堅決不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她幾乎是哀求劉婼:“讓他踏實的活著吧,別去冒險了!”


    劉婼就像被釘在了地上一般,她緩緩的轉過身來,看了看洪嬤嬤又看向南珽,回顧過往,她說道:“當年所能有機會見我娘親最後一麵,就算是死,我也不會退縮!”


    晏南珽終究是個聰明過人的孩子,從二人的對話中已經明顯感覺到他的母親凶多吉少。“阿婼,你告訴我,是不是我的母親出了什麽事?”


    五歲的孩子,是否能夠承受得了這殘酷的現實呢?劉婼絲毫沒有低估過晏南珽的忍受力,逢年過節,魏帝總會讓他赴宴,他漸漸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卻總能泰然處之。


    “你不用考慮我是否能夠受得了,終究不都是要麵對的嗎?嗬嗬。”


    晏南珽淡淡一笑,看劉婼臉上的猶豫,甩開了她的手就往紫宸宮跑去:“我自己去求他!”


    “阿婼,你可闖禍了!”


    洪嬤嬤急得直跺腳,無助的坐到了牆角,任憑雨水澆透了自己。劉婼身上又何來一寸幹處,扭頭也追了出去。


    “劈啪!”


    又是一個炸雷,大雨沒有小下來的意思,反而越來越大。


    “去吧,去吧……”


    扶著宮牆站起身來,洪嬤嬤不知道現在該去往何處,看了看呆站在一旁的德興,低聲吩咐道:“你先回去吧,這永安宮隻怕是要散了。”


    滾燙的熱淚從德興眼中淌了出來,他抬手一把抹去,自打七歲入宮,他唯獨在永安宮過了幾年舒心日子,看來一切都要結束了。


    就像一個沒了魂的死鬼,德興目光呆滯的朝永安宮走去。而洪嬤嬤則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卻又不敢去紫宸宮,這個時候或許一口井才是她的歸宿吧。


    “皇上,皇上!齊國質子晏南珽求見皇上!”


    落湯雞似的晏南珽跪在紫宸宮正殿外呼喊,一聲聲稚嫩的哀求灌滿了姬宏鐸的耳內。他完全沒有了寫字的閑心,將筆往桌上一扔,對成海嚷道:“看你辦的這事!”


    成海也顫抖著身子跪倒在地,連連求饒:“聖上恕罪,聖上恕罪!奴才該剮該殺,以為您的意思是讓奴才把那封信送到永安宮去,這才辦錯了事,您開恩啊!”


    姬宏鐸背手在成海身旁踱步,晏南珽終究是一個禍患,原來想的也不會讓他安穩成年。可是,總不能現在就殺了他吧?這麽點孩子在紫宸宮主殿外高呼,隻怕早就已經傳遍了京城。


    “皇上,求您見見我們吧!”


    這是誰的聲音?劉婼!現在好了,姬宏鐸的死穴被掐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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