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住校的林淵終於有了放假出去的機會,因為元旦節,學校要放三天假。


    最近幾天學校一直張羅著辦元旦晚會,校長想讓林淵當主持人,被林淵當場否決,順便把周風鈴鄭重其事地推薦給了校長大大。


    方宇剪了了個板寸頭意圖改過自新,聽到林淵說他拒絕了校長當主持人的要求,頓時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你知不知道這是多好的機會,你林淵把這主持人當好了絕對揚名立萬啊!試想一下到那時候會有多少女同胞暗戀你!”


    ”沒興趣。“林淵翻了翻書,瞄了一眼身旁空蕩蕩的位置。


    周風鈴背稿去了,她本來開學典禮上代表新生發言的先鋒大將,這次元旦晚會七年級的主持人位置自然也非她莫屬。


    方宇一臉遺憾:”唉,這可是多少人打破腦袋想要掙的機會,你說拒絕就拒絕了,你是不是傻?”


    林淵說:“人生在世,必須要學會拒絕,有得有失,有失有得,故有失才有得。”


    方宇早就習慣了他這副樣子,畢竟她同桌可是大名鼎鼎的文藝少女,和什麽樣的人在一起那必然也會是什麽樣。


    “可我不明白你拒絕了會得到什麽。”


    林淵放下書,看著他說:“換個說法,如果你是女生,你看到我在台上發言會暗戀我嗎?”


    方宇果斷點頭:“肯定不會。”


    林淵見怪不怪,再度端起書:“那不就行了,你都不會,別人憑什麽會。”


    方宇忽然覺得此言十分有道理,不再提這茬,瞥了一眼林淵手裏端的書問:“戀愛心經?”


    林淵緩緩轉過頭十分鄙夷地看著他,亮起書封。


    方宇一聲驚呼:“鬥破蒼穹!”


    林淵點了點頭,淡淡地說:“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


    元旦晚會準備了足足兩天時間,地點定在學校的體育館,當天晚上人潮熙攘熱鬧非凡,林淵有一種當群眾看演唱會的感覺。


    進場前林淵單獨給周風鈴加了加油,周風鈴說她很沒有把握,五張稿子她隻背熟了四張。


    林淵驚訝地說:“可以不用背稿的。”


    周風鈴依舊平淡:“哦,習慣了。”


    林淵終於找到了她學習成績總是名列前茅的原因,因為不會有人把不需要背的東西背的一清二楚。


    晚會開場,主持人進入後台做準備,表演節目的人開始躍躍欲試,林淵全班隻有整體一個節目,他在裏麵扮演一朵花。


    班主任胡老師扮演園丁,屆時會拿著水壺往他頭上澆水,當然不止是他,班裏的其他人不是花就是草,命運都是被澆水,隻不過會有那麽幾朵花會有台詞而已。


    節目很無聊,但很有新意,這不是表演給學生看的,這根本就是單獨為老師們表演的節目。


    胡老師年紀輕輕很聰明,別人都在為什麽有創意怎麽搞笑而絞盡腦汁,而她劍走偏鋒,單單走打動老師這條路子,因為負責打分的評委就是老師。


    這是文藝晚會,也是一場比賽,第一名的班級班主任會獲得獎金,整個班也會得到一個學期的流動小紅旗。


    這獎勵不可謂不豐厚。


    晚會流程依舊稀鬆平常,校長先上台致辭,然後祝福大家新年快樂,新的一年學業有成。


    等他退場之後的流程才是重頭戲,因為這台上將會出現三個匯聚三個年級最優秀的三個學生以主持人的形式上台亮相。


    一個是天之嬌女周風鈴,另外兩個比起她也不逞多讓,都是妥妥一線985的料,其中一個叫歐陽森,林淵對他的印象比較深刻,因為他對林淵笑過一次,笑得很真誠,像是一縷陽光。


    別人都說他長得超帥,年僅15歲迷妹無數,林淵認為如果自己是女生也一定會偷偷喜歡他。


    晚會正式開始,全場的燈光忽然全部關閉,引起一陣恐慌。


    不過片刻,四麵八方的燈光再次開啟,舞台上方最大的燈吱吱冒了幾下電光終究還是沒掉鏈子,有驚無險地綻放了它最強烈的光芒。


    人群中傳出陣陣驚呼,三個主持人赫然出現在舞台中央。


    一女兩男,郎才而女貌,女才而郎貌,完全就是校花和校草的展台。


    周風鈴站在最中間,她穿著一身潔白色的連衣裙,露出光潔的小腿,頭發自然垂落,美豔不可方物。


    林淵看得微微一怔,心想天使也不過如此,可怕的是,她才13歲。


    兩邊的男生更是英俊得不像話,一身西服手捧鮮花,再加上最中間的周風鈴,這根本就是王子和公主的童話故事。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們吸引,似乎根本沒有人還在乎接下來的節目。


    林淵愈發覺得自己拒絕當主持人的決定是無比正確的,他如果出現在上麵,隻會礙了觀眾們的眼。


    周風鈴就站在那裏,他看得到,但摸不到。這距離仿佛越來越遠,直到林淵的視線徹底模糊。


    方宇一直在他耳邊驚歎呢喃,對這一切,林淵充耳不聞。


    他抬頭看著燈光,心思雜亂,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但就是忍不住的胡思亂想。


    公主和王子的致詞一直在場館中回蕩,林淵把自己想象成一隻螞蟻在偷聽高貴的人類講話,他們的語言自己根本完全聽不懂。


    節目一個又一個推進,接下來輪到林淵他們班級,胡老師領著大家依次上台,站在舞台上的林淵其實並不緊張,因為燈光太亮了,他根本看不到場下的觀眾。


    林淵戴著一個向日葵頭套,快速找到了屬於自己的位置盤腿坐了下去,按照劇本他隻要就這麽坐著就好了,其餘的事情基本和自己完全無關,隻要輪到自己頭上被澆水的時候不要大喊大叫就算圓滿完成任務。


    即將開始的時候,他忍不住回頭看了看,周風鈴半個腦袋露在幕布外麵,嘴唇輕輕開合了兩下。


    她說的是:“加油。”


    這有什麽油可加,加水差不多,林淵心想。


    表演開始,胡老師口中念念有詞,凡是澆到水的花兒都會輕輕左右搖擺兩下以示生命力旺盛。


    有朵花說:“謝謝您辛勤的園丁,謝謝您不辭辛勞地給我們澆水,讓我們健康長大。”


    還有一朵花說:“謝謝您,等我長大,一定會開出最美的花兒給您看。”


    終於到了自己這裏,胡老師隻是象征性地滴了兩滴,然後林淵奮力地左右搖擺,任務圓滿完成。


    表演很快結束,花花草草和園丁鞠躬下台,場下掌聲雷動。


    接下來又是主持人的表演時間,公主和王子款款走到舞台中央,頭頂上方的大吊燈忽然發出了不堪重負的吱吱聲,場下的掌聲歡呼聲完全蓋過了這並不那麽引人注意的怪響。


    大燈忽然熄滅,咯噔一下飛快下墜。


    眼前突然黑了許多,林淵一個階梯沒踩穩,險些摔倒。


    緊接著轟的一聲巨響蓋過了全部的聲音,林淵剛穩住的身子又被嚇得差點摔倒。


    他驚恐地轉身回頭,卻什麽也看不見。


    隻看到了不遠處升起一陣灰白色的煙霧。


    忽然有尖叫聲傳來,場中忽然開始混亂,林淵隱約間已經清楚發生了什麽,他瘋狂地轉身爬上了台階。


    林淵的視線裏是倒在地上的兩位王子和一位公主。


    還有地上那抹紮眼的紅色。


    林淵瞪大眼睛,喘著粗氣:“別死,別死。”


    他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別死啊!”


    警察和救護車來了,警笛聲依舊刺耳,給他心中帶來強烈的不安。


    還有那張令人難以忘懷的白布,隻不過,這次是蓋在了一個王子的身上,幸運的是,另一位王子得以幸免。


    歐陽森死了,他的位置在吊燈正下麵。


    體育館已經被清了場,學校提前放假,家長們匆匆連夜趕來把孩子接走。


    林淵沒走,他一動不動地站在警戒線外麵,校長在他身邊嚎啕大哭。


    他連連高喊著:“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林淵心裏很疼,像被劈成兩半一樣疼。


    他有些慶幸自己不是英才,不用遭天妒,他又很同情歐陽森是英才,遭到了天妒。


    她心疼公主,心疼得快要裂開。


    周風鈴被第一時間緊急送到了醫院,她的頭上臉上全部是血,生死未卜,潔白的梅花被鮮血染成了妖豔的玫瑰。


    舞台上有一對富貴的中年夫婦,此刻正蹲在歐陽森身邊哭得慘絕人寰,警察和醫生護士們都退到一邊,默默站在這對夫婦身後低頭致哀。


    王子的謝幕很令人惋惜,林淵想起了歐陽森的那抹微笑,像陽光,現在如果讓他說得更具體的話,他會說很像夕陽。


    事故原因很快查了出來,吊燈年久失修,幾乎已經到了使用壽命的極限,做為校長的樊世洪理所應當遭到了革職查辦。


    救護車拉著歐陽森的遺體去了醫院,直到他下葬之前,他會一直安安靜靜地躺在太平間裏,和一群擁有同樣遭遇的不幸人群朝夕相伴。


    警察帶走了樊世洪,林淵也被熟悉的警官送回了家。


    樊世洪臨走前對他說:“還好在上麵的人不是你。”


    林淵愧疚得無地自容。


    曆時數月好不容易適應並且習慣的世界再次崩塌,白布下麵蓋著的歐陽森讓他再次回想起了子彈頭。


    林淵情緒徹底崩潰,在除他以外空無一人的房間裏放聲大哭。


    李洪傑還在警局忙碌,這案子他沒參與,因為他已經不是隊長了,他現在隻能算是個打雜的。


    林淵哭了很久,根本沒人安慰他,好像這個世界隻有他一個人。


    一段又一段記憶在他的腦海裏來回衝刷,林淵痛苦地張著嘴,倒在沙發上眼淚橫流。


    他匆忙打開電視,遙控器被他用力按個不停,電視裏的頻道來回換了又換,林淵始終找不到能吸引自己注意力的東西。


    本來他認為自己真的已經快要過上好日子了,已經很快就要和過去的記憶說再見了,可是又一段不堪回首的記憶重新揭開了他快要愈合的傷疤,導致這傷口遠比第一次要加疼痛。


    哭得累了,他打開帶回來的筆記本,上麵有一行醒目的大字:其實廢墟裏也有光。


    ”你騙人,廢墟裏哪有光!“林淵哽咽著說。


    “你不死我就相信你。”林淵又低聲輕喃。


    李洪傑匆匆趕了回來,一進門就看到躺在沙發上瞪大眼睛一動不動的林淵,嚇得魂不附體。


    “李叔,你說我是不是喪門星啊,走到哪哪都會死人。”林淵一臉頹廢,頹廢得像中年失誌的知識分子。


    “你哪裏是什麽喪門星啊,你根本就是福星。”李洪傑鬆了口氣,走過去摟住林淵,輕聲安慰:“如果那台吊燈本來要砸到三個人呢,因為你在,所以隻砸到了一個啊。”


    “要怪,就怪自己福氣有限,沒法一次性同時保護三個人。”


    林淵說:“我不想周風鈴死。”


    李洪傑拿出一張小紙條,上麵還有斑駁血跡。


    他遞到林淵懷裏:“那姑娘沒死,活得好好的呢,隻不過需要很久養傷,那男孩也沒事,都死不了。”


    林淵打開紙條,上麵用黑筆寫著一行字,字體像是一個十天沒吃飯的人一樣顫顫巍巍,有一撇拐到了頂端。


    “我聽到你的聲音了,我不會死,有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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