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春來,春去之後又是一年盛夏。林淵額頭上冒著汗,一邊用手拿著書給自己扇風,一邊埋頭背著文言文,苦不堪言。


    外麵一大片的知了吱呀呀地叫,頭頂的老式旋轉風扇每轉一下都咯吱咯吱得響,同學們看書的看書聽講的聽講。林淵覺得煩悶,外麵就刮起一陣風,卷起一片綠。


    柳葉在舞動,樹葉嘩嘩作響,林淵放下書望著窗外看得入神。語文老師正拿著小棍子啪啪地敲著黑板說著今年中考的必考題,林淵覺得這和自己沒太大關係就不聽,因為他是保送生。


    有一些走體育路子的體育生在操場上結成隊一圈又一圈地飛奔,豆大的汗珠嘩嘩地流,一身腱子肉的體育老師在後麵不緊不慢地追趕,嘴上喊著:“都給我跑快點!就你們這樣還想當體育生?滾回去讀天書吧!”


    說完就擰開一瓶康師傅冰鎮礦泉水大快朵頤,看得學生們直流哈喇子,萬般無奈之下隻好咬了咬牙回頭繼續跑,五圈的標準這才完成了三圈。


    林淵的同桌又變回了方宇,安靜柔和的聲音變成了大大咧咧的粗漢聲,他拿書擋著臉說:“我打算不上學了。”


    “為什麽?”林淵回過視線,眼神很平淡,平淡得一批。


    “家裏錢賠的一幹二淨,房子都賣了,我媽想給我安排技校,有補助拿。”


    “還好沒死人,否則把你賣了都他媽賠不起。”


    “嗯,所以我不打算上學了。”


    收回聲音,方宇的眼睛裏沒有悲傷和喜悅,他好像認了命。


    “我他媽就不應該吸煙,賤嘴!賤嘴!”他低著頭輕輕給了自己兩巴掌。


    林淵沒說話,下午的太陽很毒辣,學校窗簾這幾天正統一清洗消毒,陽光就肆無忌憚得透過窗子打在每一個人的臉上,他臉上火辣辣的熱,不由想起了那天的火。


    頭發花白的語文老師熱得受不了了,低聲碎了句:“這破風扇怎麽還不修?”


    有同學答:“修了也是熱風。”


    中考倒計時第三天,全校嚴謹備戰,處處是努力的樣子,每個人的心中都充滿了未來。


    方宇蹲在操場旁邊的楊樹下說:“我上王者了。”


    林淵點了點頭,說:“厲害,祝你好運,前途似錦。”


    傍晚的跑道上還有很多努力的學生,有些是體育不好想補補體育,有些是跑步放鬆的,還有些則是假裝跑步放鬆實則談情說愛的小情侶。這些人眼神四顧十分雞賊,男生確認安全之下還會偷偷摸一把滿臉嬌羞的女生,以為自己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實際上林淵在旁邊一眼就看得出來。


    方宇呸了一下,說:“不要臉。“


    太陽一點點傾斜,那邊的天空由藍變得金黃,雲朵卻紅得發紫,有些白色的雲被孤立在離太陽很遠的地方,享受不到太陽的福澤。


    離太陽近的雲朵熟了,離太陽遠的雲朵還是生的。


    絕美的盛夏夕陽吸引了很多人的眼球,以往宛若監獄牢籠的學校枷鎖在金色的夕陽下微微晃動顫抖,很快,這些人中的一部分就會脫離出去,重新徜徉在自由的世界。


    ”初一學期末那幾天我看初三的這麽疲於奔命還有點搞不明白,這些人怎麽跟渾身有用不完的力氣似的。“方宇笑了笑,說:”現在我明白了,馬上就要溜了,心情好的很,心情一好,力氣就多。“


    林淵不可置否,背靠在楊樹上,有一隻蜘蛛從樹枝上順著絲線下落到他頭頂,白色的絲線也變得金黃,方宇膽子肥的難以置信,林淵正要躲還沒躲,頭頂的蜘蛛已經被他伸手輕輕捏在手裏。


    ”有一回我把蜘蛛偷偷放在周風鈴的文具盒裏想嚇她一跳,結果她打開文具盒看見蜘蛛二話不說就抓起來扔在了我臉上。”


    方宇嘴角勾起一抹回憶的笑,說:“我當時真的以為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後來我看見她眼角有一滴淚,我以為她是氣的,現在看來好像不是。”


    “她其實也會怕,她隻是不願意表現出來,那滴眼淚就是證明。”


    林淵點了點頭,說:“有些人就是這樣,外表堅硬內心軟弱。”


    方宇扔掉了手上的蜘蛛,不經意地說:”你說得對,但那種人一般童年時都受過很嚴重的傷。”


    蜘蛛輕輕落地,翻起身子繼續爬。


    林淵腦子裏嗡嗡的,想起了周風鈴的話:“從今以後他就是我小弟!”


    清涼的晚風,消失半身的落日,草坪上孤零零地開了一朵粉紅色的小花,隨風搖曳,輕輕舞動。


    “你喜歡她,為什麽不說?”


    方宇搖了搖頭:“距離太遠啦,遠得像是兩個世界的人。”


    有個籃球從不遠處飛了過來,正好砸在林淵臉上,疼得他一陣怪叫。


    一個麵容黝黑的男生緊接著跑過來說:“實在不好意思同學,你沒傷著吧?”


    方宇把籃球還給了人家,說了句:“下次注意點,這次就算了,他皮糙肉厚。”


    高高大大的男生憨笑著摸了摸頭,左手摟著籃球,遠處有人喊他快點,於是他又說了聲抱歉然後轉身跑回了籃球場。


    林淵半邊臉麻木僵硬,另一半邊臉寫滿委屈,他說:“這太危險了,我們得走,要不操場跑兩圈?”


    方宇忍著笑意,嘴裏字字如刀:“體能倒數第一開竅了?”


    林淵看著操場,目光深邃:“臨走前,我想跑完整一次。”


    過了一會,仰麵倒地的林淵大喘粗氣,開始呐呐自語自我放棄:“我再也不跑了,我快死了。”


    方宇看著不到一百米的終點歎了口氣回頭拉他,說:“就一百米了,不堅持一下?“


    “不跑了不跑了,十米我也不跑了,我是保送生,不在乎體育成績。”


    畢業前的最後一節課,數學老師抹著眼淚說以後大家要好好的,同學們被這傷感的興趣所感染,一個個都垂著腦袋喪著氣,有個女生哭著說:“老師我舍不得你!”


    方宇小聲批判她:“數學課代表太做作了!”


    旁邊有同學仗義回複:“人家那是真情流露!”


    “狗屁真情流露,別以為我不知道數學老師是她姨父。”


    同學啞然,這時數學老師忽然對方宇說:“方宇同學,我平時對你太苛刻,希望你不要怪老師,老師也隻是希望你能上進。”


    悲傷的氛圍幾近白熱化,方宇一臉悲傷地站起來說:“謝謝老師,但您講的課我是真心聽不懂。”


    終於熬到了畢業的那一刻,很多同學趁著還在校紛紛去找自己喜歡的老師致謝告別,教室裏空空的,林淵沒有特別想要感謝的老師,就留在教室裏慢慢悠悠地收拾東西。方宇在一旁默默地收拾自己的破爛,有的筆記本是新的就裝進書包,作業本和課本則全被他撕成條甩在天上,一邊扔一邊大笑,像個瘋子。


    或許對於他來說,今天過去了,這一生的學業生涯也就過去了,林淵理解他,但卻不能和他一樣做,隻是默默收拾東西,再把落進書包裏的紙屑挑出來扔在地上。


    有個女生害羞地站在前門,輕輕敲門說:“請問方宇同學在嗎?”


    方宇停止大笑動作不停,看著女生說:“你眼瞎嗎?”


    林淵眼角抽了抽,抬頭看了一眼班門口的女生,心想長得還不錯,妥妥的鮮花插在牛糞上。


    那楚楚可憐的女生被方宇這話嗆得尷尬不已,深吸一口氣然後跑到方宇麵前麵前遞給她一張小紙條,磕磕巴巴地說:“方宇同學我喜歡你,你能......”


    方宇結果小紙條,看也不看得扔到了地上,高尚的情書瞬間與一地的垃圾為伍,女生一臉驚訝,留下兩行清淚。


    女生哭著說:”我懂了,我這就走。“


    方宇忽然叫住她:”誒,等等。“


    女生一臉燦爛地回過頭,正準備微笑,又聽見方宇說:”你會打lol嗎?


    “不......不會。”女生表情瞬間凝固。


    方宇失去耐心,揮了揮手:“不會你還來找我?不會打lol的女生不配當我女朋友!”


    女生哭著跑了。


    林淵看不下去了,背著書包站起身,說:“你這理由也太牽強了吧?”


    方宇蹲下身子把情書塞進口袋,低著頭:”她學習好能上重點高中,將來前途無量,我就是一個隻知道打遊戲的主兒,以後最多藍翔技校,不值得她喜歡。“


    “你不是有夢想嗎?拿夢想養她。”


    “夢想其實隻能夢,隻能想。”


    四四方方的粉紅色情書安安靜靜地躺在方宇的口袋裏,林淵忽然覺得方宇倒是和自己很像,隻是自己沒他那麽看得清現實。


    “你不是說會去上海碰碰運氣找俱樂部打職業嗎?”


    方宇咬牙說:“被火燒沒了,沒我媽打沒了。”


    班主任胡老師領著大家以班級為單位辦了一場聚會,標題是:“青春像風又像雨,春去秋來永不悔。”林淵和方宇最後到場,班裏人已經來了一大半,每個人出了200塊定了個飯店,吃完飯還要去定好的ktv包間。


    同學們歡歡樂樂,胡老師給一個桌子上的好學生依次倒上了飲料,舉起杯子笑著說:“後天中考,預祝大家都能考個理想的高中,當然,林淵同學除外。”


    林淵在胡老師身後的圓桌安靜落座,原本他是被要求坐在班主任旁邊的,但又因為顧及到方宇還是拒絕了,其實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老師坐在一起很不自在。


    以方宇的成績當然沒資格坐在那個滿是班長課代表的桌子上,其實林淵論成績也沒資格,但因為他是省百大傑出中學生,這身份比班長更有資格。


    學校體育館的名生牆上甚至還掛著他的照片。


    他跟著大家的動作舉起杯,聽見方宇在旁邊小聲嘀咕:“你運氣好的真是沒話說。”


    林淵笑了笑,心想,運氣真的好嗎?


    飯吃得火熱的時候也是氛圍最好的時候,幾個平時的恩怨不小的男生現在居然樂嗬嗬的摟在一起冰釋前嫌。


    林淵的第一批室友一人端著一杯飲料走到他麵前,劉水第一個說:“對不住,你剛來那會兒總是欺負你。”


    還有一個搶過他晚飯的同學也說:“真對不起,以前不懂事兒。”


    一句又一句不同的道歉聲像林淵吸進去的一口口氧氣進入身體裏,他忽然感覺鼻尖酸酸的很想哭,一句話沒說,端起一整杯飲料一口幹了進去,鼓鼓的肚子像是要炸開。


    劉水這幾個人紛紛燦爛地笑了笑,也跟著幹了一杯。


    在ktv裏大家都喝了一些酒,有幾個同學太重情意嚷嚷著要再來兩罐,胡老師拚命攔著才一臉遺憾的罷休,林淵酒量差得匪夷所思,五杯啤酒就躲到廁所哇哇直吐,一邊吐一邊聽到有人唱:


    “再見了相互嫌棄的老同學,再見了來不及說出的謝謝~”


    有人輕輕拍了拍林淵的肩膀,回頭一看是滿臉笑容的劉水。


    胡老師心係林淵安慰,出了包廂看到劉水正扶著林淵回來,張口問:”林淵沒事吧?”


    林淵垂著頭搖了搖,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沒事個屁,這明明都醉到說不出話了。


    劉水拍拍胸脯,說:”老師我叫兩個同學一起打車送他回去吧?這事交給我絕對妥妥的!”


    胡老師聽了趕緊點頭同意說了句辛苦,劉水得到肯定很開心地回包間叫了幾個親近的同學一起扶著林淵往外走,邊走邊說:”酒量差還喝那麽多,活該你難受。“


    “以後記著量,別喝那麽多。”


    林淵有氣無力地伸手比了個五。


    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胡老師欣慰地點了點頭,回到包間繼續和幾個女同學合唱《不說再見》。


    “入學時想著畢業,畢業卻因離開友誼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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