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從南邊的啟夏門進了聖都城,一路往北而上,各回各家。


    沿途房舍鱗次櫛比,大街小巷阡陌交通,恢弘浩大的都會氣息如同一卷徐徐鋪開的巨幅,正在麵前展現開來。


    看到這充滿煙火氣的人世盛景,李樗和薛安皆是心曠神怡,有種重回人間,煥發新生的感覺。


    “駕,駕!”


    兩人策馬奔騰,暢快淋漓,終於來到皇城附近的宣陽坊,從開在南邊坊牆的小門回到敕造武安侯府。


    門子遠遠看見他們回來,連忙通知管事,不一會兒就有專司馬房的小廝過來把馬牽走,一應奴仆下人近前伺候。


    那穿著錦衣的管事近前來,一臉焦急道:“我的小祖宗,你可總算回來了,夫人昨天夜裏就問起你下落,結果等到半夜都音訊全無,可急壞了。”


    李樗道:“你先派人告訴母親我已經回來,待我洗漱更衣過後再去後院請罪。”


    說完也不管他,徑直往自己居住的東院而去。


    “公子!”


    剛剛踏進東院內門,就聽得幾聲驚呼,疏雨,疏雲,玉樹,紅魚,梅兒,憐兒等女子迎了上來。


    這些都是李樗名下的東院侍婢們,盡皆粉衿霞裳,垂珮簪纓,或明豔大方,或俏麗可人,各有風姿。


    李樗對麵前兩人道:“本公子要沐浴更衣,洗一洗這身上的晦氣。”


    疏雨訝然道:“公子這是怎麽了?”


    李樗擺了擺手,懶得解釋,隻是把自己帶回來的包裹交給她們,吩咐道:“先收好這東西,不準多問,也不準打開來看。”


    不久之後,李樗躺在浴缸裏,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活過來了,活過來了啊。


    背後是美婢如月在服侍,她用一雙柔荑塗滿香露,不輕不重的在他身上搓洗著。


    如月柔聲道:“公子,你看起來很累呀,昨晚幹什麽去了?”


    李樗道:“怎麽,你這妮子還審起本公子來了?”


    如月啐道:“奴家才懶得管呢,左右就是跟安定侯府,靖安侯府的幾個公子出去花天酒地,連個招呼都不跟府裏打。”


    李樗哈哈一笑,順手捉住她的柔荑道:“說不管還打探得這麽清楚!”


    如月嗔道:“夫人生氣了,正要拿你是問呢。”


    李樗聞言,笑容消失,有些頭疼的揉了揉額頭。


    “唉,不是都說好了本公子已經長大,不要多管嘛。”


    如月道:“容奴婢多嘴,做母親的眼裏,兒子再大也是兒,哪能當真不管?”


    李樗搖搖頭,閉目思索起來。


    他這一世算是掉進了蜜罐裏,自幼享盡榮華富貴。


    但得了這些好處,也必然承擔起相應的東西。


    比方說,孝道。


    後院那位夫人蕭清悅雖然不是他的生身母親,但卻是繼親姐姐之後嫁進來當續弦的靖寧侯府二小姐,無論從親緣關係,還是封建禮法的角度來論,都與真正母親沒有區別。


    甚至就算在感情上,她也把全部心血傾注到了李樗身上,將心比心,李樗實在沒有辦法違逆。


    不過母親那邊其實還好說,就算再頭疼,也隻不過是些家長裏短的說教而已。


    麻煩歸麻煩,但是幹涉不了他的自由。


    李樗有著現代人的靈魂,自幼都把那些說教當成耳邊風,一味我行我素,也不見母親把他怎麽著。


    父親武安侯那邊才是真正的關鍵!


    李樗有些為難,究竟要不要跟他攤牌呢?


    如果他擺出父親的架子,要執行家法,強行左右自己的選擇怎麽辦?


    大乾可不是什麽講尊重,談個性的地方,尤其老子管教兒子乃是天經地義。


    李樗怕就怕薛安把昨夜的事情稟報上去之後,武安侯會下令奪自己的寶,禁自己的足,徹底斷送自己繼續追尋詭譎的機會。


    以自己現在的本錢,別說反抗了,就是伸冤都沒有地方伸冤去。


    這樣的父親,比起詭譎的規則來也是不遑多讓,完全無法抵抗啊。


    帶著這樣的擔憂,李樗洗完澡後換上一身幹淨的衣服,立刻就往後院去了。


    這一世的爺爺奶奶早已過世,侯府裏麵,能夠勸得動父親的也就隻有母親了,一定要哄好才行。


    蕭清悅是個容貌極其出眾的貴族女子,據說和李樗已故的母親有九分相似,李樗自己的相貌也有些隨她們,堪稱俊美無儔。


    蕭清悅出身富貴,養尊處優,都已經四十出頭了,仍然保養得跟花信之年似的,看起來倒像是李樗的姐姐。


    此刻坐在廳內上首,秀眉微蹙,自有一股說不出的哀愁。


    幾個武安侯的姬妾在旁邊站著立規矩,似乎才剛剛殃及池魚挨過訓,個個低眉順目,看不出什麽表情。


    李樗見麵就賠笑作揖,道:“孩兒給母親請安了。”


    蕭清悅看著李樗,柳眉剔豎:“樹哥兒,你長出息了!”


    樹哥兒是李樗的小名,但是侯府裏麵沒有幾個夠資格這麽叫,也就成了後母最常用這個稱呼。


    李樗忙道:“母親何出此言?”


    蕭清悅道:“你都已經學會夜不歸宿了,還不出息?”


    李樗道:“此事另有內情,容孩兒稟報父親之後再與您細說。”


    蕭清悅將信將疑:“不管怎麽樣,要及時通知府裏。”


    李樗道:“忘了,一下忘了而已。而且我和其他幾個府裏的公子並沒有出去鬼混,也絕對不會去做什麽違法亂紀的事情,母親就放一萬個心好了。”


    蕭清悅啐道:“我管你什麽違不違法亂不亂紀的,在外麵最緊要的還是保護好自己。


    那些勾欄瓦舍之類的地方,大把人專門盯著你們這樣的公子哥坑害,五石散,花柳髒病之類的醃臢東西,還有就是兔兒爺,若碰一點兒,可仔細你的皮!”


    李樗道:“那是決計不會碰的。”


    蕭清悅麵色稍霽,語重心長道:“樹哥兒,你現在長大了,我又不會攔著說不許在外過夜,怎麽就那麽缺心眼,連個口訊都不留。還有那些跟班的下人也真是,一個個都榆木腦袋,沒點兒機靈勁。”


    “是是是,母親說得是,孩兒錯了,保證下次還……不對,是沒有下次。”


    一會兒過後,李樗從堂屋出來,鬆了一口氣。


    果然不出所料,哄好蕭清悅實在輕而易舉。


    但,真正的考驗還在後頭。


    果不其然,當天中午武安侯李新回府,立刻就招李樗過去書房問話。


    李樗知道逃不過這一遭,懷著據理力爭之心前往,結果意外發現,李新麵無慍色,有的隻是一副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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