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醒輕輕地扇過他的翅膀,盛意的生活一團混亂。那天他慢慢走回家,沒人阻攔他,那天晚上他倒在自己床上,一覺醒來一切都不同了。


    “盛意,感冒好點了嗎?”


    “盛意,一起去看球嗎?”


    “盛意,你要坐我的墊子嗎?我媽給我做的,你那邊涼。”


    鋪天蓋地的善意來自學校的很多角落,盛意不太會應付這些事情,這使他很慌亂,他盡量維持著之前木頭木腦的樣子,盡量不和那些人交談、對話,但是有些東西已經不同了。以前他被稱為木訥,現在……有人說他傲氣,有人說他返璞歸真,還有人說他難以相處看不起人,總之……盛意努力維持著老樣子,心裏的苦就隻有他本人知道了。


    大雪過後的化雪日,盛意覺得日子越加地艱難起來,他躲在圖書館的暖氣片那裏幾乎不想動。


    “盛意……呼……可算找到你了,你三哥在學校門口等你呢!”連付權喘著粗氣站在盛意麵前。


    盛意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下周遭未還的書籍。


    “快去吧,我幫你還,我這個人,最喜歡管閑事了,我天生就是這勞碌命啊……”連付權正嘮叨著,盛意一本一本整理書籍,整理自己的筆記,根本就沒搭理他那個茬。


    “盛意,我知道,這幾天你跟大家想的一樣,什麽我不夠意思啊、遇到事情撇下同學就撤了,其實……”連付權的嘮叨聲中,盛意不緊不慢地還書,站在樓口穿大衣,連付權依舊跟著他嘮叨。


    他在滑溜溜的路麵小心地行走,連付權前後蹦q著嘮叨,摔了好幾交。


    他不緊不慢地去學校服務部買電褥子——昨天晚上電褥子壞了,他差點沒凍感冒。


    連付權依舊跟著,非要幫他提東西,他有些納悶,盛意似乎根本不在乎那位赫赫有名的魏三,他到底聽到他說話了沒?


    盛意在服務中心買了一包花生怡,他從小愛吃這糖。


    魏醒站在他開來的那輛陸虎前麵吸煙,他的腳前滿地的煙頭。他這樣站在大學校園邊上很顯眼,但是,保安似乎根本沒來管的意思,他在這裏站了一個多小時了,幾十分鍾前,有個麵熟的學生自告奮勇地幫他去找人,魏醒還甩了他一盒玉溪煙。


    盛意走得很緩慢,他覺著狼狽地摔倒是很丟人的行為,他無法像別人那般自嘲的哈哈大笑,他隻會狼狽地爬起迅速離開。當他慢吞吞地走到學校門口,他看到了魏醒,他當然知道這個人會在這裏等他,不管他怎麽慢他還是會等。


    昨晚的夢,是可怕的。


    魏醒遠遠地就看到盛意穿得和個圓球一般晃悠出來,隻有他才會這麽小心翼翼地走路。他膽小,但是絕對不是魏醒認為的膽小,敏感、纖細、十分感性、內心柔弱、不善表達,偶爾他會冒出一些有趣的話,但是那必須是在他認同的人麵前。魏醒心裏清楚盛意能招致自己最深層的憐愛,還有保護欲,卻不知道,那家夥是隻傳說中的披著兔子皮的小狼崽子,在盛意麵前,他也就是披著狼皮的大型兔子而已。


    “放學了?”魏醒丟下煙頭走過去,幫盛意拉緊領子,圍好圍巾,一個多小時車子一直發動著,空調就一直開著。


    盛意點點頭,看下手裏的電褥子,連付權衝魏醒笑下,小聲解釋:“三哥,盛意在圖書館那裏磨嘰,怎麽叫都不出來。”隱約著他是不怕得罪盛意的,所以連忙開脫。


    “我打攪到你了?”魏醒接過盛意的電褥子丟到車後座。


    “恩。”盛意想起自己看了一半的《卡斯特橋市長》心裏還真是有些不願意。


    “對不起,我忘記問你電話了。”魏醒打開車門,盛意坐進去,連付權徹底被丟在一邊,但是他並不覺得尷尬,依舊陪著笑臉。


    盛意坐上車子,把手機遞給魏醒,魏醒接過去特別誠懇地道謝,盛意尷尬得把腦袋扭在一邊,他想起早上給母親盛伊颯的對話。


    盛意:媽,昨天晚上我做夢了。


    盛伊颯:這麽……快?


    盛意:恩,怎麽辦?


    盛伊颯:盛意,你現在準備好了嗎?


    盛意:還沒呢,我該怎麽辦?


    盛伊颯:我要知道怎麽辦,就不用結婚七次了……


    盛意:媽,這次這個,這個,有點不一樣。


    盛伊颯:哪裏不一樣了?難道是個女人?兒子?


    盛意:怕是叫你失望了,還是個男人。


    盛伊颯:哦,我沒失望,我都失望過了。


    盛意:媽,怎麽辦!一晚上,我就看著他吸煙了,一根一根的冒。


    盛伊颯:你可以勸他戒煙,你可以很自然的生活,除了祖訓不要違背,你做什麽,媽都不幹涉,你非拗著要進監獄,我也不是由著你了嗎?


    盛意:……對不起,媽。


    盛伊颯:沒什麽對不起的,最近我左眼皮總是跳…………


    盛意:我想說我的問題。


    盛伊颯:抱歉,兒子……對方喜歡你嗎?


    盛意:喜歡。


    盛伊颯:能喜歡多久?


    盛意:我又不是神仙,媽怎麽開起玩笑了,你知道的,我隻能看到最多兩天,這一點盛暖比我強。


    盛伊颯在那邊歎息:兒子,我沒開玩笑,媽媽覺著,感情吧,總有用完的時候,你那個臭脾氣,我怕你再受到傷害。


    “媽,沒有感情是轟轟烈烈幾生幾世的,我想,這一次我想認真地去耕耘一下,認真的……”


    回憶中的盛意不時扭頭看著沉默不語開車的魏醒,很自然的生活,怎麽可能。現在他弄不清楚他們中間的關係,雇傭?上下級?拜把子?仔細想想,自己就像一件禮物,魏醒很喜歡,但是為了他尊重的人他必須忍痛割愛。


    “你看什麽呢?”魏醒看著前方問。


    盛意低下頭,沒再看魏醒,他心裏想,兩個月,兩個月……魏醒,我會和你好好相處,如果你真敢把我送給唐遠,我就跟他親親蜜蜜地在你麵前過一輩子。他氣哼哼地想。


    他這樣想難免有些負氣,可是,涉及到感情之後,有些東西就開始改變了。昨晚,他沒夢到皇帝,倒是夢到這個王八蛋了。


    “停下車。”盛意開口對魏醒說。


    魏醒停下車子,看著盛意下了車進了巷子口,那小巷子隱約傳出來一些佛經的梵音。


    沒多一會,盛意回到車裏,魏醒沒問他去哪,盛意也沒問他會把車子開到哪裏,就這樣他們在城市裏不停地兜兜轉轉,盛意借了他的光這次算是把烽樺市的主要大道全部免費遊覽了一圈。


    大約中午的時候,魏醒扭過頭,努了好大一把子力氣說:“前麵……是我家,你要去嗎?”


    盛意點點頭:“隨便,你是老板你做主。”


    魏醒心裏抽了一下,無從反抗。


    魏媽在佛堂念經,自從三兒變成那樣後,魏媽就開始對宗教產生興趣,她全情依賴了佛,魏爸爸為她在家後院蓋了佛堂,偶爾夫婦兩也會一起來念上一段。


    他們開始給自己理由往開明處想,他們把魏醒的變化轉換成宗教的解釋,那就是因果。一定有原因的,一定有,兩位老人為小兒子做了許多的打算,金錢的、前途的,甚至,魏醒六十歲以後的生活他們都想好了。


    惦念兒子的同時,魏媽魏爸也有很沉重的心事。大概魏醒二十一歲的時候,魏媽媽看電視,電視上一位外國名人,同性戀,挺有才華,挺好一人,年紀輕輕的死於愛滋病,從那開始魏媽媽就認為,隻要是同性戀就必要得愛滋病。為這個事情她常常悄悄掉眼淚,她不敢跟三兒子說,原本三兒在家就很沉默,除非必要,根本不回家,她跟二兒子說,魏二勸解開導她,他說隻要不濫交就沒事。


    那時候起,兩老多了一個心思:魏醒這輩子隻要跟一個男人在一起就好,就會安全。他們也悄悄請了一些人打聽,看有沒合適的人選,可惜,他們是外人,那個圈子和圈子裏的人都包裹得很嚴密,他們怎麽可能窺視到門徑呢?於是,這佛經念得竟是越發的勤快了。


    “姨,魏醒回來了。”小保姆莊妮站在門口悄悄說。


    魏媽嚇了一跳,真的,三兒根本不和家裏人親,他在外麵窩多得很,你抓都抓不住,好在魏大那邊他還是經常去,她想兒子了就會跟老大打聽。當初是她建議兒子去看精神病醫生的,老伴當年也是很讚同,現在,魏醒無論什麽事情都很明白地劃清界限,做生意、做人都是如此。他長大了,大到你根本控製不住,他和父母保持距離,根本不親厚,


    盛意站在魏家的大院子裏,他的身邊兩端似乎是兩窪土地,現在那裏全部是雪,但是田邊的凸起整齊有致,盛意能猜想到,夏日的時候這裏一定碩果累累。


    魏家挺大,卻不奢華,地是魏家先祖留下的,大片的土地,魏家老爺子在那裏為三個兒子一人蓋了一棟相當不錯的俄羅斯式樣的將軍樓,他巴望著三個兒子跟媳婦,還有魏家的後代快樂地生活在此。但是,魏大的媳婦喜歡高層,魏二在北京買賣做得越來越大,魏醒,現在看來更是不可能了。


    生平第一次去別人家做客,盛意的心藏了起來,縮了起來,他很不安。魏醒帶著他進屋的時候,他一路上隻敢盯著地麵上那黑白相間的幾何圖形地板,然後是成片的地毯。


    “你坐著,我給你倒點喝的。”魏醒對盛意說。


    盛意坐下,他有些遲疑地看下腳底,沙發底下鋪著一塊百分百仿真的白熊皮,那熊的腦袋向前匍匐著呲牙咧嘴,盛意的腳踩在熊背上,軟綿綿的。


    魏媽有些不敢進客廳,她很想看看,又怕觸怒兒子,她隻好在廚房門口巴望幾眼,卻隻能看到個背影。她看到魏醒向這邊走,連忙躲避在一組冰櫃後麵,廚子的老婆連忙搬一把凳子坐那邊打毛衣遮掩。


    “有烤好的紅棗嗎?”魏醒進來問。


    莊妮點點頭,端出個盒子,魏醒抓了兩粒,他又要了一些野山參的須子連同烤糊一半的紅棗熱乎乎的倒了一蓋碗。


    魏醒端著茶托向外走,他走了幾步倒回來,徑直走到冰箱後麵的旮旯前問:“我小時候玩的雪橇呢?”


    魏媽老臉頓時紅了,她略微結巴地回答:“跟下……院倉庫裏呢。”


    魏醒點點頭,麵無表情地出去,廚子媳婦也臉紅脖子粗地使勁咳嗽。


    盛意看著對麵牆壁上掛的巨大□□遊覽萬裏河山的油畫,看得很認真,這家說不出的中不中,西不西的,但是主人的氣壓很大,那些中外的文化奇怪地嵌合在此,說不出的協調。


    “我爸,我爸這輩子最崇拜的就是這位偉人。”魏醒把茶托裏的蓋碗放到桌子上:“喝點,烤紅棗野山參,很補的,我爺爺就愛這樣喝,他活到一百一。”


    盛意笑了下,自在了很多,他的自在來源於魏醒,魏醒的家在這個地方,出奇的放鬆。


    魏醒脫去外衣丟到一邊的沙發上,坐到他旁邊,他看著盛意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


    “好喝嗎?”他想知道他的感覺。


    “還行。”盛意點點頭,又喝了一口。


    莊妮小心地在客廳門口觀望了一眼,魏醒看下她:“妮子姐,啥事?”


    莊妮呲呲牙,嘴巴裏跟魏醒說話,眼睛卻盯著盛意看,盛意臉唰的紅了,低下頭。


    “大姨叫我問你,中午吃芹菜餃子還是三鮮餃子?”


    魏醒想了下:“他剛喝了參茶,火大,三鮮的有羊肉,吃芹菜的。”


    莊妮點點頭,一邊走一邊回頭,一不留神一腦袋碰牆壁上,咣當!一下子,她爬起來,剝落剝落頭發迅速跑開。


    盛意忍耐不住,低聲笑起來。


    魏醒站起來:“那是我妮子姐,比我大十歲,她父母一直在我家來著,你等我會,我一會帶你出去玩。”


    盛意點點頭,低頭坐好。


    魏醒走出去,沒半會,他抱進一大堆的相冊放茶幾上:“你看這個吧。”


    每個家庭都有相冊,相冊是每個家庭成長的腳步,盛意在這一點上,幾乎是空白,他從沒擁有過一張照片,盛家人,無需強烈的親情,那種親情會演化成沒完沒了的預知,會活得一團混亂,互相影響,人生會不斷變化。那種後果是可怕的,據說,人會早早地過完自己的人生進而死亡,所以盛家的人必須分開。


    魏醒的照片,隻拍到十六歲,那之後即使是春節全家福的照片裏都沒有他。


    即使如此,盛意還是一頁一頁翻看著,出生、滿月、周歲、小學、畢業、踢足球、缺門牙的照片……


    “那是……那是三兒,十五歲照的。”盛意的身後,有人偷偷摸摸地小心地,有些炫耀地告訴他。


    盛意低頭笑了,他在夢裏見過這個阿姨,他緩緩放下相冊,站起來,衝魏媽點點頭:“阿姨好,打攪了。”


    魏媽眼睛亮了一下,繞過沙發坐在盛意麵前:“你吃點心不,我叫她們給你做。”


    “不吃了,還不餓。”


    “那你喝水不?”


    “喝過了。”


    “那你……看吧。”


    盛意點點頭,坐下,繼續看相冊,身邊不時地傳來小心翼翼的聲音:“那是三兒拿了奧林匹克獎的,那是三兒跳遠第一名的,那是三兒的姥姥前年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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