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遠侯已醒的消息傳入宮中,翌日的辰初,一輛遮擋嚴實的馬車停在侯府的門口。來人相當低調,披著鬥篷,用帽子把臉龐徹底遮住,令人看不到長相。


    把附近宅子派出來的眼線們急得,直跳腳。


    進了府門,此人掀起帽子,露出真容。侯府外院的管事見罷立刻拜倒,門房和侍衛們紛紛跟著跪下。


    來人正是今上豐元帝,他身邊的孫德成同樣喬裝打扮,示意侯府的這些人莫要大聲喧嘩。讓管事前方帶路,陛下來探望定遠侯,勿要驚動後院婦人和孩子。


    在管事的引領之下,豐元帝來到北院。季管事出來迎接,將一行人迎入內室。


    當看到原本精神矍鑠的定遠侯變得麵容憔悴,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連榻邊站了人都察覺不出,哪裏還有年青時的豐神俊朗,意氣風發?


    豐元帝倍感心酸,揮退欲上前喚醒侯爺的季管事,自己來到榻前,輕聲喚道:


    “阿彥,阿彥?”


    定遠侯的眼皮動了動,終被喚醒,精神恍惚了好一陣才看清楚來人,“陛下?!”連忙吃力起身。


    “免了免了,”豐元帝按住他,道,“你就躺著吧。”


    “謝陛下,”定遠侯依言躺著,露出英雄遲暮、誌力已衰的感傷,道,“唉,老了,臣恐怕不能再為您,再為武楚效力了。”


    “說什麽混帳話?”豐元帝佯裝生氣,輕拍他的肩膀一下,“在培養出能力勝於你的武將之前,你爬也得給朕爬起來!不許垮!”


    哈哈,定遠侯幹笑兩下,深知他是在安慰自己。


    世事就是如此微妙,兩人的前半生既是主仆,又情同手足;到了後半生,身份反轉的兩人情似手足,更有著不可僭越的君臣之別。


    個中滋味,隻有他倆心裏最清楚。


    豐元帝在侯府逗留了一頓飯的時辰,知道定遠侯是被宋府逃婚一事氣倒。考慮到這樁親事他也首肯過,有點內疚。


    如今鬧成這樣,須得作出補償。


    於是,他給了定遠侯一名上佳的人選,舊朝的尚書令,今朝的太子太傅之庶出的孫女。選庶出的孫女並非存心羞辱侯府,而是嚴太傅家隻剩一名庶女適嫁。


    “長嘉今年21,此女子朕見過,年方18,淑德端莊,慧質蘭心……”


    嚴太傅是個比宋祭酒更妙的妙人,他在暴君年間擔任尚書令,按部就班,工作方麵從不出錯。


    任暴君辱他罵他,他一概唯唯諾諾地受著,讓滾立馬就地滾。


    折騰這種人毫無成就感,最後連暴君都懶得多瞅他一眼。相反,為了少看他一眼,無論他匯報什麽事,暴君一律準了,隻求他盡快滾出自己的視線範圍。


    像這種上了年紀且富有處事經驗的臣子,虐死無益,不如留著好好替他處理政務。


    就這樣,當年的嚴尚書平平安安地在暴君眼皮底下混到北蒼國破家亡。等到新朝,新君讓他幹什麽就幹什麽,和麵對暴君一樣。


    新君問他有何意願,他說但憑主上安排。


    說他敷衍,可他把每一件事都辦得妥妥貼貼;說他熱衷功名利祿,他又極擅長遇難而退,從不掙紮。


    先帝覺得此人隻會混水摸魚,難成大事;豐元帝卻認為他擅長生存之道,讓他當了太子太傅。其子乃史台令史,掌管圖書典籍的,乃侯世子仲和的上峰。


    父子倆都是虛職,是朝中的小透明。但,太子太傅這個頭銜使嚴家在京中小有聲望。


    娶將其庶出的孫女,也不算辱沒了侯府。


    “不算,不算!”定遠侯聽完介紹,樂得臉色都好了許多,“謝陛下,讓陛下費心了。”


    “朕倒不費心,一早有這個成算。可你那夫人,朕的好妹妹,看上國子學宋祭酒的嫡孫女。唉,她打什麽主意朕明白,無非是希望兒子在朝中有個得力的嶽丈。


    用心良苦,朕不好逆她的意,隻好應了。沒想到……總之,此次朕也有錯,得知你醒了,特意趕來跟你提這件事。好讓你安心靜養,不要再為兒女煩心。”


    本來,他想作媒,把有參政大權的趙太傅之嫡孫女許給侯府三郎。無奈,朝臣本就忌憚侯府的敏感身份,再讓朝中重臣與之聯姻,恐怕會出大亂子。


    為保朝堂安寧與穩定,豐元帝隻好退而求其次,替侯府選了嚴太傅的庶孫女。


    定遠侯萬般感激,強撐著向帝王謝了恩。


    豐元帝是微服私訪,不便久留,等鳳氏聞訊趕至,她皇兄的車輦早已去無蹤。但是,得知皇兄親臨,不僅是關心侯爺,更為自己孩兒作媒娶得一門貴女。


    她感激涕零,率兒女來到庭院,朝皇宮的方向誠心誠意地叩拜一番。這才稍稍緩和激動的情緒,心情極好地問元昭:


    “昭兒,平常你來得最早,可曾見到你的姑父陛下?”


    “不曾。”元昭搖頭,“阿爹昨晚見我跪祠堂跪得膝蓋青腫,免了孩兒的晨昏定省,錯過了。”


    “無妨,下回二娘帶你進宮麵聖,順便去探望你的姑母月貴人。”即使是幾個孩子的娘了,鳳氏依舊保持著小姑娘的清純笑顏。


    “好!謝二娘。”元昭正愁出不去,樂得聽從,“二娘,有姑父陛下作媒,三哥這次的親事一定順利。有什麽需要跑腿的?正好我是姑娘家,有些事遲早要學的,不如讓我也跟著到嚴府串串門?”


    “串串門?”鳳氏疑惑。


    “認門。”元昭抿了抿唇,解釋道。


    鳳氏一聽,頓時樂得眯了眼睛,指頭輕點她的額頭,笑道:“昭兒,你才多大,哪有未婚女子跟著媒人拋頭露麵的?不害臊啊?”


    “害什麽臊?這不是正當職業嗎?”元昭蹙起小眉頭。


    “昭兒,”薑氏已經聽不下去了,自從女兒開口,她臉上的笑容實難維持,“不許胡鬧!今兒的早課上完了嗎?上完了,阿娘再給你安排兩門……”


    “還沒呢!”元昭也聽不下去了,豎起小眉頭,向在座的長輩行了一禮,“我先去給阿爹請安,再去三娘那兒學琴。阿娘,二娘,孩兒告退。”


    片刻之後,元昭氣鼓鼓地從北院出來,到三娘的院裏學琴去。


    得到陛下作媒,而非具有強製性質的指婚,那是嚴府、侯府莫大的榮耀。這次,無須鳳氏親自登門,嚴府的老夫人便已帶著長房媳婦登門洽談小輩親事。


    無論是對鳳氏,還是侯府皆謙恭有禮。不僅鳳氏滿意,定遠侯與薑氏也格外欣喜。唯獨準新郎北月禮無動於衷,一心一意在演武場與侍衛或府兵們訓練。


    偶爾有嫡妹上場陪練,方才露出笑臉,像個無憂無慮的少年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簾風月掛九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竹子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竹子米並收藏一簾風月掛九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