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春盡,孟夏至,華桐院裏桐花盛。一場小雨淅瀝瀝,遍地花泥。


    雨水從屋簷墜落,形成一串串清透的水線,分外清涼。


    “嗡嗡嗡……”


    書房裏,經過卓夫人幾日的天籟之音洗禮,潑辣小郡主化身小淑女,凝神貫注地彈動琴弦,辨別音色。


    琴體顫動,琴音鬆沉曠遠,震人心神。配著雨聲,仿佛自然萬物之聲盡在其中。


    今日二哥休沐,府裏的公子姑娘們也跟著休息,一家人安享天倫之樂。這是元昭提的建議,故而,今日不用到三娘的潭煙閣學藝,隻需在自己院裏練習。


    初學者,多有不足,不成調。可聽著心中愉悅,自得其樂。


    外間小雨不斷,簷下垂珠成串,廊下婢女仆從忙碌,如流水一般地在各院穿梭。


    “郡主,”玳瑁從外邊進來,“您要的點心來了。”


    “拿進來吧。”元昭頭也不抬道。


    她身形不動,小手不停地撥動琴弦,聆聽天音。玳瑁衝身後一招手,洛雁與武溪各自提著一個食盒進來,婢女銀朱、碧環將之一一擺在案上。


    華桐院的小主子最是省心,近身婢女的活不多。


    這不,蓮裳、芝蘭一大早到各院去串門,找小姊妹們嘮嗑,打聽府外的消息去了。


    等兩位婢女擺好點心和羹湯,玳瑁和武溪招呼兩名婢女離開書房,站在門外候著。等閑雜人等散了,元昭方停下手來,起身,來到案前用力聞了聞,讚道:


    “好香!你倆什麽時候才能學到這手藝,本郡主便別無所求了。”


    “郡主就別為難我了,”洛雁語含無奈,“我的廚藝能填飽肚子便知足了,做廚子也講究天賦,屬下實在無能為力。”


    元昭嘻嘻地笑了兩下,並不苛求。一邊吃,一邊聽著洛雁的低聲匯報:


    “侯爺已經好了七八分,傷重是假象。”


    短短幾句話,包含著許多內容,總結為:朱壽是個厲害的。能在醫官們的眼皮底下作假,實非常人可比。


    而且,侯府的醫官已經不是同一批,老資曆的醫官皆在此處輪過值,得出的結果依舊是:侯爺長年出征,遍體鱗傷。內外積傷成毒滲入肺腑,見風就倒。


    武試的初試已在各州郡展開,他若想出席孟冬的殿試,必須靜心調養。


    陛下得知後,派了一名醫官長駐侯府專門為他調製藥膳。


    因此,府裏眾人很是擔心侯爺的身體。包括元昭,她前幾日把洛雁調到後廚,讓她跟在陶老倌、朱壽的身邊學廚藝,實則打聽父親的真實情況。


    得知無恙,始得安心,繼續練琴。


    洛雁繼續留在朱壽身邊,季管事提議的。當然,明麵上依舊是學廚藝,學做閩城的點心,哪怕朱壽做的不怎麽好吃。


    可他醫術好,若能指點一二,洛雁受用無窮。


    吃完點心,元昭繼續彈棉花,啊不,彈琴,享受她的天籟之音。有武溪守在屋外,玳瑁叮囑銀朱、碧環好生伺候著,自己去北院向薑氏匯報郡主的日常。


    自從侯爺病倒,薑氏極少回到東院,日常多半在北院。


    今日也是,不僅四位夫人都在,世子、世子婦帶著一雙兒女前來北院探望。長孫知道祖父病了,擔心得很,為了讓他早點康複,小娃兒在榻前又唱又跳。


    背誦詩歌,童稚的小模樣時常逗得長輩們哄堂大笑。見祖父笑得開心,他便拍著小手掌咯咯咯地跟著笑,聲音清脆。


    玳瑁進去,如實向主子們稟報小郡主今日的表現。得知她彈得像在彈棉花,眾人再次開懷大笑。


    笑聲止了,卓姬溫溫柔柔地替元昭開脫:


    “郡主是初學,難得她年紀小小便有此耐心。想起當年,無暇被妾身拿著鞭子在旁邊督促才肯學。郡主如此自律,將來必能青出於藍勝於藍,大家莫要笑她。”


    這一點,侯爺與薑氏從未懷疑過,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等玳瑁離開,鳳氏也說起自己的六郎叔達。叔達來信了,他們仍在途中,未到東郡。他在信上告知父母自己在沿途的所見所聞,羞愧他以前的孤陋寡聞。


    “叔達說扶縣那邊發大洪水,難民無數,哀鴻遍野,朝廷這下恐怕又得傷腦筋了。”鳳氏聊起兒子的見聞。


    “朝廷自有對策,咱們府也該出一份力。”薑氏道,提醒世子婦,“管氏,你派人告知如蘭和無暇,從公中撥出一些銀錢來,等朝廷下令便拿去捐了賑災。”


    這是京中貴人們的慣常作法,侯府並非獨一份。而且,侯府每次皆是響應號召才掏錢,從不主動冒尖,不算搶眼。


    “媳婦這就去。”管氏起身行禮道。


    孩子們漸漸大了,經常跟父親玩,也樂意和祖父、祖母們戲耍玩鬧。相信再過一陣子她就能脫身了,然後從四姑娘、五姑娘的手中接過管家事宜。


    管侯府的家當,可一點兒都不容易。


    喏,此時此刻,四姑娘、五姑娘和公子婦嚴氏正在前院的偏廳算賬本。嚴氏是萬萬沒有想到,她剛過門不久便能插手管家之事,雖是輔助也足夠她驚訝的。


    要知道,她的娘家嚴府即便待人寬厚,但也沒有新婦掌家的道理。她的兩位嫂嫂過門三年了,至今還在祖母、婆母跟前侍候著。


    侯府倒好,堂堂的千年世族,居然除了晨昏定省,侍候婆母之類的根本用不著。


    嫡母喜靜,不習慣有人在她跟前晃來晃去,早晚請完安就可以走了;夫君的生母遠在長公主府,索性連晨昏定省都給她免了。


    她:“……”


    眾所周知,嚴府的諸位姑娘裏數她嫁得最差,卻無人相信她過得最好。除了夫君待她冷淡些,日常過得最是輕鬆,哪怕這種日子是短暫的。


    果然,世事並非圓滿,有得終有失。


    本來,她為自己夫妻相敬如賓的相處模式感到非常失落,直到嫡母讓她接觸管家事宜,看到賬本,方意識到那點失落不算什麽。


    “兩位妹妹,”嚴氏看著賬本,神色猶豫,語氣結巴,小心謹慎道,“或許嫂嫂看錯了眼,會錯了意,府裏的公中銀錢是……從各院主子的收成裏……扣的?”


    不知她是否記憶錯亂,好像在娘家嚴府時,除了當家的,其餘各房主子都有銀錢可領。


    怎麽堂堂侯府……


    哈哈,四姑娘、五姑娘聞言一愣,隨即抿嘴竊笑,俏皮地一齊點頭:


    “是啊。”


    沒辦法,甭看侯府氣派,實質上日子過得緊繃繃的。畢竟被抄家沒產過一回,侯爺除了俸祿,再無別的收入。


    府裏的開支,全靠各院夫人的嫁妝收入在支撐。


    一家人嘛,當然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共同撐起定遠侯府這塊牌麵。領月錢?那是下人們才有的事,主子們努力尋路子賺錢吧!頂多讓下人跑腿便是。


    嚴氏:“……”


    這這,這個家不好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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