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華殿,武楚朝君臣日常上朝議政之地。它規模龐大,僅這一處朝堂便可容納一千人。


    但古往今來,這處朝堂從未容納過這麽多的人。哪怕在前朝北蒼,頂多坐過一百名朝臣。他們分席而坐,堂內依舊空曠。略有回音蕩漾,語輕鬆無礙。


    後世朝臣認為這是北蒼君王好大喜功,浮誇愛顯擺,才造了這麽一座虛有其表、華而不實的殿宇。


    瞧,如今的武楚朝連一百名朝臣都不到,且是站成兩列議事,使得朝堂更加空曠無用。


    而且,這座殿宇還不是最大的,旁邊兩座能夠容納三千多人。一座是用來宴請有功之臣的地方,多半用來招呼凱旋的將士們;一座是用來辦宗室家宴的。


    但在武楚朝,這三座殿宇無論如何也塞不滿,時常丟空。拆了重建?難度非一般的高,因這些宮殿乃是北蒼國師桑伯命人所造。


    構造堅固,非尋常力氣所能撼動。


    行,動不了,老武帝索性命人把它們分隔成幾間小偏殿,終於順眼了許多。


    包括這金華殿,除了門口不變,三麵各內縮一大圈。不僅有偏殿,偏殿與正殿之間還有一條大走廊,關鍵時刻能讓禁衛在此圍伏,以防朝堂生變有異動。


    昔日的太和殿整體黑金二色,以黑為主,金漆純裝飾點綴。今天的金華殿整體金碧輝煌,連垂掛的簾帷都是明黃色,極具皇家氣派。


    不知她爹當年上朝議事,每每看到這風格迥異的朝堂,作何感想。


    元昭站在殿外左右張望,四下打量,暗忖。


    “傳,太和公主進殿——”


    聽到通傳,元昭回眸轉身,再一次看看身上的衣冠是否規整,而後大步邁進這座千百年來僅容男子出入的巍然肅穆之所。


    她昨晚受詔回京,陛下讓她做好心理準備,今早上朝自辯。


    他也是被逼無奈,自從出了那樁醜事,每次上朝都要聽群臣千篇一律的“女子掌兵,天下將傾”的碎碎念。


    實在忍無可忍,隻好命她回來麵對。她若輸了,就回閨閣裏去吧。


    三個月的喪期未過,公主朝服色彩繁雜且貴重,不能穿。依舊一襲著裝風格嚴謹的月白寬袖錦服,十一月了,天寒地凍,外穿一件寬大的短袖絨邊外袍。


    莊重正色,不失華貴之氣。


    踏進這清一色男子齊刷刷望來的殿堂,她無畏無懼,目無怯意。依舊辮發半束,走路姿勢坦蕩,器宇軒昂,沒有半分的女子矜持。


    她與男子唯一的區別,便是那如瀑布一般柔順垂披身後的黑發。看在朝臣們的眼裏分外刺眼,真想彈劾她儀容不整麵聖,多治她一條對君王不敬的罪名。


    自她踏入朝堂,迎接她的是眾臣滿臉的敵意和不屑,仿佛她的履靴玷汙了他們腳下的這一小塊神聖的殿堂。


    元昭目不斜視,落落大方地來到禦前行了跪禮:


    “臣妹太和,參見陛下。”


    “起來回話。”她的不慌不忙讓新帝心頭大定。


    “謝陛下。”


    元昭起身,直接站到武將這一邊,在老太尉前麵兩步之遙的距離站定。文東武西,與她這位置對應的,是將來站在文臣首位的東宮太子。


    如今新帝未開元,太子未立,顯得她的地位比較突出,更加引人矚目。


    “太和,你可知錯?”終於把頭疼的問題推給別人,新帝心情甚悅。


    “太和不知,望陛下明。”


    “今有官員參你男女混營,不成體統。無視禮法,縱容餘女子之流在營裏鬧出傷風敗俗的醜事。事出你少陽營,你身為主將管束不力,這不是你的錯嗎?”


    穀“臣知錯,臣以後定當嚴加管束,杜絕此類事件的發生。”


    “敢問殿下,你如何杜絕?”從文臣隊伍的末端站出一名官員憤懣質問。


    “當然是加強軍中法製的宣傳,曉以其中利害,不敢再犯。”元昭頭也不回,淡定以對。


    “倘若有人再犯呢?”


    “這還用說?當然是依法處置。”元昭不解對方的用意。


    “若屢禁不止呢?”


    元昭不禁好笑,回頭睨對方一眼,戲謔道:


    “這位大人打算一直用‘倘若’之類莫須有的罪名來彈劾我嗎?難道官平時彈劾朝臣就算不必真憑實據,起碼要有耳聞,而非想象力來治朝臣的罪吧?”


    “哼!”那位官員手執朝笏,鼻孔朝天,“事實擺在眼前,你少陽男女混營,有違禮規。說句大不敬的話,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麽樣的主將,才會縱容出此等目無法紀,不知禮義廉恥之徒!


    陛下,由此可見,女子掌兵,惹天下笑柄!長期以往必引萬民不服,武楚必亂啊陛下——”


    畢痛哭流涕,嗓門賊大,大有不給元昭開口反駁之勢。


    “這位大人真實可笑,口頭鄙視女子,行卻學那長街上的潑婦蠻不講理。”元昭鄙夷揚聲,“說女子不行,大人為何盡作婦人哭鬧之態?豈不矯情惡心?”


    文武大臣聞竊竊私語,那位官員的哭嚎戛然而止,顫著手憤慨指著她:


    “你你你……”


    “太和,”雖然場景舒適,新帝還是要顧及朝臣麵子的,睨她一眼,“注意行,不可無禮。”


    “請陛下恕臣妹無禮,”元昭拱手行禮道,“臣有一不知當講不當講。”


    “講。”


    “這位大人方才所,上梁不正下梁歪,臣頗感疑惑。”元昭道,“我少陽營出一件醜事,是上梁不正;那淮郡郡守貪贓枉法,歸根究底,又是哪根棟梁歪了?


    滿朝文武可敢保證自己手下的官員從不犯錯?若犯了,是你們上梁不正之故?甚至這位大人今日所是否代表諸位的心思?有官員違法,均為上峰之過?”


    若是,那朝上與之有過一絲半縷關聯的大臣可以直接擼了。


    依次類推,朝臣犯錯,那肯定是皇帝治國不嚴,成了罪惡之源,也得擼……


    新帝的臉色頓時不好了,陰沉不語。


    那位身先士卒的官員被堂上死一般的寂靜嚇得卟嗵跪下,麵如死灰,低頭噤聲不敢再。


    元昭這番話,是萬萬不能承認的!


    “殿下無需砌詞狡辯,”位於中間的官員神情冷淡,語氣沉靜,“此事的確出自你的少陽營,起因是無視禮法,無視男女之大防才鬧出此等傷風敗俗之事。


    俗話說,無規矩不成方圓,有敬畏才知行止。古語亦雲,男女授受不親,禮也。男女不雜坐,不同施枷……”


    接下來的長篇大論,聽得元昭直打瞌睡。無聊之際瞅陛下一眼,正好新帝也無聊地看過來。


    目光相撞,新帝一臉無語的表情,仿佛在說:


    莫急,接下來還有一群官員都這副腔調。你要是辯不過,朕隻好把你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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