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裏,正在忙碌的人多半是年輕士兵,一個個有條不紊地往地麵傳送寶物。


    偌大的正殿裏,在自己的墓室旁,元昭十分淡定地與北部長下著圍棋。北辰一語不發,中規中矩地坐在旁邊給二位煮水添茶,接收從地麵送下來的點心。


    下邊空氣好,大可不必浪費精力回地麵吃飯。


    “首都辦公室有人認為那棵玉樹舉世無雙,放在地宮裏不見天日可惜了,建議把它帶上去。”北部長拈著一枚棋子,慢悠悠道,“大哥讓我征求你的意見。”


    至今為止,首都領導們對她的身份仍半信半疑。但經過地麵驗收寶物的專家們檢測與匯報之後,大家相信這批寶物是真的寶。


    見財起意,難免失態。


    下墓之前,他曾經向領導們申請多派一些人過來防守,被某些領導班子駁回了。如今看到一箱箱的金錁銀豆,倒是忙不迭地往這兒加派人手設立檢測儀。


    嚴防死守,生怕有人偷藏一兩塊。還不停地提醒暗示他,這是國家寶藏,北家不可私吞等。


    北辰多少知道一些內情,微不可察地輕輕嗤了聲。


    元昭對此一無所知,看著棋局泰然自若道:


    “知道我為何要返朝推翻鳳武嗎?”


    呃,北部長一聽這話便知道沒戲,微哂。北辰這回輕笑出聲,但也沒有搭腔。


    “江山是叔父給人家的,給就給了,偏偏鳳武自己無能,要借助我一門忠勇為他鎮守疆土。守就守吧,反正北蒼年間我爹也是臣子,保家衛國是他的職責。


    就這樣,鳳武還不知足,既要用我又不斷地羞辱我,還指望我甘之如飴,你說他們賤不賤啊?”


    噗,北辰忍俊不禁,揶揄十足。北部長瞅他一眼,神色不變。倒是首都的監控室裏,有些人竊笑不止,有些人不約而同地臉皮發熱,覺得自己被冒犯了。


    重重地哼一聲,成功地讓四周的竊笑聲消停了。


    而這廂,北辰深深認為眼前這位祖宗的脾性甚合他意,動作生硬地朝她拱拱手,嘻笑道:


    “世祖之有理,是他們貪心不足,得寸進尺,實在太賤了!”


    元昭抬眸瞅他一眼,既不讚許,亦未譴責,僅望著他問:


    “你可知我為何要誅叔父安樂侯之子滿門?連嬰孩都不放過?”


    北辰是個擅長察觀色的,見狀,連忙雙膝跪地,雙手乖乖地置於膝前:


    “後輩洗耳恭聽。”


    自打開第一重地宮始,他便認定她是北家的老祖宗了;等到打開第二重,在他眼裏,她絕對是龍元君本尊!沒跑了。


    如今,她說什麽是什麽吧。


    “那條外室子必須杖殺的族規,原是我借題發揮,杜絕敵人往府裏安插細作添加的。子孫不賢,導致國破家亡,是我們應得的懲罰,和是否外室子無關……”


    至於這條族規害死多少後世子孫,那不該是她考慮的事,要怪就怪那個讓他們成為外室子的親爹。


    古時,男子妻妾成群是常事,他偏讓孩子成了外室子,怪她作甚?


    當年要是沒有這條族規,北月一脈還在不在猶未可知。


    “……那北月崇潛伏在燕蜀,為了複國,他去暗算我三哥,不惜給三哥的妾室下了巫蠱。那妾室殺了我三哥,自己也一屍兩命。他安樂侯的孫子是人,我侄兒就不是了?”


    這些內情,史書並無記載。


    北辰安分聽著,北部長和首都辦公室那邊的人不約而同地在細心聆聽。


    “人在外邦,心在外邦倒也無妨。但為一己之私殘害族人,就該被千刀萬剮,誅其滿門。”元昭平靜道,“本君若有返朝之日,必將安樂侯一脈趕盡殺絕,片甲不留。”


    說到這裏,她抬眸瞅兩位小輩一眼,道:


    “據我這陣子的觀察,你們二位算是諸子中資質尚可的。但願你們以史為鑒,引以為戒。如今江山易主,同族更應守望相助,莫令悲劇重演,自取滅亡。”


    一個年輕,一個有點地位,都不可小覷。若能齊心協力,何愁族運不昌?


    穀能殺北月氏的,隻有北月氏。


    江山沒了,同族之間若還是手足相殘,滅亡是遲早的事。


    “是。”兩人很自然地齊聲應下。


    北辰趁機埋怨澄清:


    “其實我人在海外,對祖國沒什麽想法。偶然看到那枚古錢才想著回來尋根,絕無他意。是叔父他們一直以小心之人度君子之腹,以為我回來是別有用心。”


    “是不是別有用心,你心知肚明。”北部長老神在在,“日防夜防,家賊難防,以防萬一罷了。”


    要不是朋友無意間發現北辰在國內逗留,並且私自尋了一位盜墓專家查閱本族的資料,他們國內一脈險些錯過。


    當他們找到北辰時,那位盜墓專家立馬溜了,於是首都北家請了王教授來協助。


    “別廢話了,”北部長打斷試圖辯解的北辰,看著對眼前一幕置若罔聞的元昭,問道,“這裏既然是龍元君墓,不知帝印在不在?據史料記載,龍元君似乎獨有一枚帝印。”


    “金印,被我熔成金冠,應該在棺裏。”元昭如實道。


    阿娘為防衝撞貴人,將它打造成一枚金蛇簪。二哥繼位後,把它取出重新熔煉,造成阿娘心心念念的一頂桂枝冠,置入棺內。


    她是北蒼朝唯一的女帝,皇冠自當與眾不同,這是二哥說的。


    他重新打造傳國玉璽,時刻提醒他帝印珍貴,易損,需用心愛護;山河壯闊,然治理不當,亦非固若金湯,謹記先人的失誤和教訓。


    “能不能打開看看?”北辰忍不住問。


    “你少得寸進尺,”北部長沒好氣地斥責一句。


    “無妨,開吧。”元昭很是大量,“我也想看看。”


    北部長先是微怔,旋即招手喚人過來幫忙。


    如果她真是龍元君,那麽他確信現存史書上記載的龍元君嗜殺成性是誤傳,是杜撰。


    因她不僅帶人挖了自己的墳,開了自己的寶庫,如今還要開自己的棺。


    太好說話了,像個西貝貨,假的龍元君。但不管怎樣,既然她同意開,那就開吧。他也好奇,但不勉強,哪怕首都辦公室那邊的態度十分堅決地要他開。


    打開石室,一重又一重之後,順利打開裏邊的那副棺木。


    裏邊沒人,倒有一棺的明珠、寶石,中間整齊地鋪著一層層厚重的黑金帝王殮服,有綴玉麵幕。肩部位置是一副綴玉披肩,由金線牽連的瑩柔玉片像花兒一樣綻開。


    它們並非玉衣,僅為裝飾。


    另外,手部位置擱著一柄玉如意,頭部位置擺著一頂累絲嵌寶金桂龍紋冠,造型富麗精美,光彩奪目,不比其他皇冠遜色。


    說實話,元昭更認同造型簡單的飾品,比如阿娘命人打造的金蛇冠就挺好。當然,眼前這副是帝王金冠,繁複些看著更貴重,更有權威,令人不敢直視。


    這是死後的追封,活生生的她就不戴了,伸手摸一摸足矣。心裏想罷,元昭已經不自覺地伸手摸了一下。驀然之間,眼前唰地換了一副場景。


    隻見她站在宮殿的高台之上,底下有千軍萬馬,宮婢侍從無數在跪迎山呼:


    “恭迎君上,千秋歸來,芳齡永享……”


    謔!那浪濤般的山呼聲不絕於耳,眼前的景象晃動不止。元昭臉色慘白,四肢驟然發軟,扶著棺沿的手一鬆,接連倒退幾步,搖搖欲墜。


    “阿祖?”麵對她突如其來的異常,北部長脫口而出,並迅速伸手扶住她。


    北辰的反應也快,趕緊挽扶另一邊。


    正當兩人疑惑不解時,眼前的一幕讓兩人駭然色變。隻見眼前的這位年輕女子目中茫然,頭上的墨發漸漸染霜。


    “時辰將至,”元昭全身虛軟無力,緊握兩人的手,吃力道,“招魂幡在召喚我,快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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