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城市市長譚延闓,今年五十三歲,對於他這種層級的官員來說,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


    譚延闓出身名門世家,是楚洲人氏,他的爺爺曾任大華天朝的吏部左侍郎,而他的父親則更了不起,是大華天朝明光朝的狀元,曆任翼州監察禦史,涼洲按察使,閩洲布政使,最後當上閩浙兩洲總督,授兵部尚書銜,是大華天朝末年的幾大名臣之一。


    而譚延闓幼承家學,自幼天資聰穎,少時既有才名,十八歲參加童子試,就中了秀才,二十二歲中了舉人,可惜就在他赴京趕考的路上,大華天朝卻在一夜之間轟然傾塌了,所以他最終沒能考上過進士。


    據譚延闓身邊的人透露,譚市長至今也是為這件事情遺憾不已。


    而大華天朝如果沒有傾覆,或許譚延闓在仕途上的成就,甚至有可能超越他的爺爺和父親。


    當然,能夠在五十多歲的年齡,當上荊城這大華中原腹地第一大城的市長,譚延闓如今的成就也絕不算低。


    不過譚延闓能當上荊城市長,固然有家族留下的人脈資源的原因,但他自身的能力同樣優秀,而且他前半生的經曆也堪稱傳奇。


    大華天朝傾塌後,深受打擊的譚延闓消沉了一段時間,幾年之後方才重新振作起來,卻又對當時想要結交他們譚家的楚洲督軍雙手奉上的官職不屑一顧,獨自跑去南方投筆從戎,加入了那時候形勢及及可危的新軍。


    不得不說譚延闓的目光非常好,因為他加入新軍沒多久,新軍就開始強勢崛起了,而當譚延闓隨著新軍殺回荊城之時,已經是新軍中一個主力師的師長了。


    新軍攻下荊城之後,因為他譚家在荊城的聲望地位,也因為譚延闓自身的才學能力,被當時的北伐軍中路統帥特意留下來主持善後事宜。


    於是譚延闓又由軍轉政,新軍北伐勝利之後,他順理成章地被認命為了荊城市長一職。


    此後譚延闓主政荊城十餘年,政聲也一直頗佳,雖然說做不到人人交口稱讚,但大致也從來沒什麽民怨,就連頗為挑剔的徐平西對這位荊城市長也沒什麽意見。


    要知道自從西平西當上楚湘總督軍之後,可是連續趕跑了五六任楚洲高官,但是卻從沒想過動譚延闓這個荊城市長的念頭。


    在如今的大華國內,這已經算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而譚延闓除了能力出眾之外,同樣也極為勤勉,和他那個夜夜笙歌,不到天明不肯回家的兒子不同,譚延闓則是幾乎每日都要工作到深夜時分。


    這一天,譚延闓和往常一樣,處理完各種政務後,回到府邸中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左右,等候著他的仆娘立即端上來一直溫熱的蓮子銀耳羹,這是譚延闓每天要吃的夜宵。


    而在吃過夜宵之後,譚延闓就來到了自己的書房,他的太太睡得早,所以一般如果九點以後回家,譚延闓就不去臥房,而是直接睡書房了。


    走進書房,譚延闓打開了電燈,然後下一刻,他就看見了一個臉上蒙著黑巾的黑衣人,正坐在他平常坐的那個書桌後的位置上。


    “來人!”


    譚延闓幾乎想都沒想,就大聲呼喚起了護衛。


    同時很靈活地一個箭步,衝到了旁邊的書櫃之前,飛快地打開了書架上的一個暗格。


    雖說早已離開軍中多年,但他畢竟曾經是真正上過戰場的軍人,此時不譚延闓但臨危不亂,而且就算如今年紀大了,但動作依然矯健。


    隻是他打開暗格之後,卻發現暗格裏麵空空如也。


    譚延闓的臉色這才微微一變。


    “你是在找這個嗎?”


    端坐在書桌後的黑衣人,將一把博洛尼手槍扔到了書桌上,澹澹地對譚延闓說了這麽一句。


    黑衣人的聲音,沙啞而又低沉,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因為臉上蒙著黑布的原因。


    說話的同時,黑衣人從書桌上擺著的一疊白紙中抽出了一張,將那張白紙從中對折了起來。


    譚延闓看了一眼書桌上的手槍,厲聲喝問了一句道:


    “你是什麽人?潛進我府中想幹什麽!”


    譚延闓此時依然保持著相當的鎮定,而此時大聲喝問不但是是為了拖延時間,也為了引來府中的衛兵和仆人。


    那黑衣人卻是沒有搭話,也別有製止譚延闓故意的大喊大叫,隻是埋頭折著手中的那張白紙。


    十幾秒後,書房門外依然靜悄悄的,沒有響起譚延闓期待的腳步聲。


    這麽久還沒人來,譚延闓終於意識到不對了,然後他立馬轉身就朝書房外跑去。


    黑衣人抬了抬手,隻見譚延闓整個人就倒飛而起,落在了他自己那張寬大的胡桃木書桌上,全身像是被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壓住了般,再也動不了了。


    這一刻,譚延闓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恐懼的表情。


    因為他終於知道自己遇上什麽人了。


    而這個時候,那黑衣人手指靈巧翻動間,也終於折好了那張白紙。


    他折出來的是一隻紙燕。


    黑衣人拿起紙燕在譚延闓的眼前晃了一下。


    “我是燕子。”


    蒙麵黑巾下,再次傳出了低沉而沙啞的聲音。


    譚延闓猛然一怔。


    他當然知道“燕子”是什麽人,如今的荊城,“燕子”這兩個字的名聲,甚至比督軍徐平西的名號還要響亮一些。


    “你為什麽……要找我……”


    譚延闓聲音微微有些發顫地問道:


    “我譚延闓自認為官清正,雖然說不上造福一方,但也算兢兢業業,沒做過什麽虧心之事!”


    說著說著,譚延闓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似乎有些氣憤和不甘。


    黑衣人盯著他的眼睛,漠然說道:


    “譚延闓,你真的沒有做過虧心之事嗎?”


    “十六年前,珞珈山下,你不虧心嗎?”


    黑衣人最後的這句話,讓譚延闓的臉色刷地一下變得蒼白至極,身軀不受控製般顫抖了起來。


    “你到底……是什麽人?”


    此時的譚延闓,似乎極為害怕,也似乎他隱藏了多年的秘密,突然被人揭開了般的倉惶。


    “我是什麽人?是該讓你看看我是什麽人,否則就算殺了你,心中又怎能有暢快之意呢!”


    黑衣人似是自語般喃喃地說著,然後另一隻手緩緩摘下了蒙著臉的黑巾,將自己的臉展露在了譚延闓的麵前。


    於是譚延闓的臉色,從雪白變成了一片死灰。


    “……是你,居然是你……你就是燕子……”


    譚延闓先是發現了什麽不可思議至極的事情般,他麵臉上的肌肉,全都作著不規則的扭曲,而且在簌簌地抖動著著。


    “知道我為什麽今天才來找你嗎?”


    “燕子”則是繼續說著。


    他將書桌上的台曆拉了過來,放到了譚延闓的眼前,指了指台曆上顯示的日期。


    台曆上的日期,翻在四月十四這一頁。


    這還是今天早上譚延闓自己親手翻的。


    “你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了?”


    譚延闓看著那個日期,慢慢地眼中露出了恍然之色,然後眼神變得更加恐懼。


    “現在才想來嗎?看來這些年你還真從來沒有內疚過。”


    黑衣人的語氣中,多了些許嘲諷之意。


    “是的,今天就是那三萬人的祭日,所以我選擇在今天來殺了你。”


    “你不能殺我!我知道你們這些人,都是有天規壓著的,你不能殺我一個凡人!”


    譚延闓歇斯底裏般瘋狂大叫起來。


    “嗬嗬,你對我們的事情,知道地還真多,看來當初他是真的將你當朋友,才會把這麽多事情告訴你,或許這也是你在十六年前,敢那般肆無忌憚行事的原因吧!”


    “但是對我來說,還呐有什麽天規呢!”


    說話之間,“燕子”伸手,用手中燕子的翅膀,在譚延闓的喉間輕輕劃過,切開了譚延闓的喉管。


    譚延闓的眼珠,幾乎要凸出眼眶來,閃過了絕望而悔恨的光芒,然後消散,口角則可怖地歪曲著,喉間汩汩湧出了鮮血,將那那隻紙燕瞬間浸染成通紅。


    “燕子”看著那些濃稠的鮮血自譚延闓的喉嚨間淌出,流到了胡桃木書桌桌麵上,在滴滴答答滴露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


    紅色的地毯上,多了一片更加深沉的暗紅。


    “傾盡東湖的水,也洗不盡珞珈山的血。”


    “何況這些年來,為了保持你的名聲,你做的齷齪事又哪裏少了!何來不虧心之說。”


    “燕子”澹澹冷笑著,將那隻染血的紙燕,放在了譚延闓扭曲的臉龐上。


    然後還是拿出了一個相機,對準譚延闓的臉拍了幾張照片。


    然後他發出了一陣狀似無比歡暢舒意的大笑起身打開了書房的窗戶,縱身飛進了窗外的夜色中。


    ……


    束觀給自己做了一張新床。


    他原來的那張床,昨天周天功突破的時候,已經被他自己壓塌了,所以不得不要重新造一張。


    跟著老瘸子生活了十八年,老瘸子的巧手他算是繼承了一大半,所以造一張床還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自己在山崖砍了一棵樹,隻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就做好了一張單人床,畢竟在除了巧手之外,他還擁有著超凡的力量。


    做好木床之後,已經是傍晚時分,為了晚上不至於打地鋪,束觀連玄城小道士送來的晚飯都沒來得及吃,就直接講床架幫進自己臥室內開始組裝。


    而在組裝新床的過程中,束觀發現了自己住了快兩年的這個房間中的一個秘密。


    這裏要說一下的是,束觀住的這棟半邊樓,以前是屬於那位十六年前戰死的翟天賜師兄的,而束觀住進來的時候,裏麵動物桌椅床榻各種家什一應俱全,束觀對這些東西本來也沒要求,也就直接用這翟師兄留下來的東西,甚至這兩年來移動都沒有移動過。


    而這時他在組裝新床的時候,卻發現原先放床的地方,在原先床柱擋著的牆壁上,居然有一個暗櫃。


    因為束觀以前從來沒動過那張床,加上這個暗櫃也沒有特別用靈力法陣隱藏,所以他反倒一直沒有發現異常,直到今天裝新床的時候,才發現牆壁上有一塊木板是可以移動的。


    而移開那塊木板,裏麵是一個半尺來高的暗櫃。


    而既然翟師兄沒有布下隱藏法陣,看來這暗櫃原先也並不是為了藏什麽特別重要隱蔽的東西,可能隻是為了方便取物罷了。


    而在暗櫃之內,此時隻放了一本紙頁泛黃的書冊。


    另外還有一枚黃金打造的長命鎖,一塊玉佩。


    束觀先是拿起那枚長命鎖還有那塊玉佩看了一下,然後很確定這不過是正常的婦孺的飾物,而並不是什麽修行者的法寶器物。


    接著他又拿起那本泛黃的紙冊,隨意地翻看了一下,這卻也不是什麽道術功法秘典,而隻是一些記敘日常之事的筆記。


    ……翟師兄果非常人,居然還寫日記……


    束觀心中如此讚歎了一句,接著將那本畢竟還有玉佩,長命鎖都先放在一旁,開始專心地組裝起自己的新床。


    華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將整張木床拚接好,再鋪上新的被褥,又去吃了晚飯,已經是晚上九點多左右了。


    本來束觀是準備直接開始著手修煉九轉純陽功的第二轉功訣,開始凝練體內竅穴的,隻是這時候他又看見了那本泛黃的紙冊。


    在想了一下之後,束觀決定今天給自己放一天假。


    於是他拿起那本翟師兄留下的筆記,躺在了床上,開始仔細翻閱起來。


    然後足足看到第二日天明,方才把厚厚色一本翟師兄留下的筆記看完。


    而在整本筆記中,也沒有什麽什麽特別隱秘重大的事,不過如果真的有那等隱秘之事記載的話,翟師兄恐怕也不會這麽隨便把這本筆記這麽放著。


    而這本筆記其實也不能說是真正的日記,因為從最早一篇記錄到最後一篇記錄的時間跨度非常大,足有三四十年之久,從翟天賜還沒修行開始,直到他戰死的前夜,其間的記載斷斷續續,有時候幾年時間也沒有一篇,有時候一天之內就有五六篇。


    至於記錄的東西,大多是一些心情感悟,這奔筆記,更想是翟天賜自己跟自己傾訴心事的媒介。


    所以在看完了整本筆記之後,雖然沒有看到束觀一開始希望能看到的那些修行界的秘事,但倒是對那個久聞其名卻未謀其麵的翟師兄的為人,有了很多的了解。


    翟師兄,原來是一個很“俗”的人。


    這裏的俗,並不是市儈庸俗的俗,而是說翟天賜是一個心中裝了太多紅塵俗世和俗事的人。


    他會為了目睹或聽聞的人間不平耿耿於懷,夙夜難眠,所以才會在這本筆記上寫下自己的心情。


    在這本筆記中,他抱怨最多的,就是天規太過嚴苛。


    “既已超凡,何以被拘束若此。”


    這是翟天賜寫在筆記中的一句話,那句話的字跡,寫得力透紙背,顯示了當時翟天賜心情的激蕩憤滿,至於寫下這句話的原因,是因為那一日,北伐新軍的前鋒來到了荊城之外。


    總之,翟天賜師兄就是這麽一個修行了幾十年,依然如此熱血而又有點天真的人。


    所以最後他才會很快就被卷進十六年前的那場新舊軍閥的大戰中。


    難過當初師傅曾經說過一句話,翟師兄其實更適合去書院,而不是進他們善已觀。


    至於翟天賜這本筆記中的最後一篇,隻有寥寥數語。


    “未曾想到他竟會行此卑劣之事,翟某眼瞎,錯將小人當成君子,悔不聽齊師伯之勸。今日之戰,唯死而已!”


    言辭之間,似有極大的憤怒和一去不回的絕意。


    整本筆記,到此戈然而止。


    束觀看了看最後一則筆記上所寫的日期,赫然是:大華民國十七年四月十三日。


    束觀不知道翟師兄最後一則筆記中的那個“他”是誰,又做了什麽什麽事情讓翟師兄如此憤怒,而且好像還跟齊師伯有關係。


    ……荊城大戰的時候,齊師伯好像還沒走火入魔吧……


    束觀如此想著,然後緩緩合上了這本筆記,目光轉向了那個長命鎖還有那個玉佩。


    在翟師兄的筆記中,倒也提到過這兩件東西,就在倒數第二篇筆記中。


    長命鎖是他送給周歲女兒的禮物,那個玉佩則是送給他妻子的禮物。


    對於翟師兄在修行了幾十年之後,突然娶妻生女的事情,束觀一點都沒有意外。


    因為翟師兄就是這樣一個隨性瀟灑,不願受拘束之人,在筆記中他也記錄自己和那位女子相識成婚的經曆。


    那些記錄倒是讓束觀想起了自己和榮苗之事,頗有些感慨觸動。


    不知翟師兄的妻女如今如何了,這件事情他倒是今天看了翟師兄的筆記之後才知道。


    對了,不如去找木師兄問問,他應該會知道,總要把翟師兄留下的這兩件東西送回給他的家人的。


    束觀抬頭看了下窗外的天色,已然大明。


    於是他起身走出了半邊樓,去找木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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