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彪緩緩坐了起來。


    用一種很奇怪的姿勢。


    他的上半身挺得筆直,下半身也挺得筆直,就像一根折尺被折了起來,當他坐起來之後,上半身和下半身之間就成了一個絕對的直角。


    頭頂上方傳來嗡嗡嗡的輕響。


    韓彪不用抬頭,也知道是那根銀針在空中旋轉亂飛。


    在過往的數百個日子裏,那根總是在亂飛的銀針,幾乎就是他生活的全部,陪伴著他在這個寒冷的房間中度過了一段漫長的孤寂歲月。


    但是韓彪還是抬頭看了一眼。


    隻是為了享受一下這種久違的,可以重新控製自己身體的感覺。


    銀針從空中給了下來,繞著韓彪的身軀飛了幾圈,然後停在了韓彪的眼前,針屁股搖晃了幾下。


    它似乎有些好奇,這個在它的房間中躺了近二年時間的“人”,怎麽突然自己會動了。


    因為它靠的太近,韓彪的臉上迅速凝結出了一層細細的冰霜,覆蓋在那張青黑色的臉龐上。


    不過韓彪並沒有覺得冷。


    在這個房間中躺了這麽久,對於寒冷他早就已經習慣了,何況他現在的這具身體也不會感覺到寒冷。


    然後韓彪對著眼前的銀針,嘴角扯了扯,臉上的冰霜層細細裂開,簌簌落下。


    他是在對銀針笑。


    雖然這隻是一根針,但是相伴了兩年的時間,韓彪還是對這根針有了許多的感情。


    而且有時候,韓彪覺得這根針在跟他講話,隻是他聽不懂對方到底在講什麽罷了。


    他的笑容和他的身體一樣,很是僵硬,也很難看。


    所以那根針就飛走了,繼續開始在屋內繞圈。


    於是韓彪舉起了自己的手。


    他的小臂和上臂依然成一個絕對的直角,好像他現在的身體隻能以關節為支點進行活動。


    就像他此時低頭看向自己的手掌時,腦袋和前胸之間又夾成了一個奇異而僵硬的角度。


    而他的手掌因為常年習武,指節異常地粗大,雖然躺了兩年,手掌上的老繭依然沒有消失,特別是以前他捏飛刀的拇指和食指上,更是如此。


    除了膚色變成了一種泛著極微澹的金屬色澤的青黑色之外,似乎和以前也沒什麽區別。


    如果這就是“屍傀”,那好像也沒什麽。


    韓彪如此想著。


    是的,他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東西”。


    雖然他一直躺了兩年多才終於坐起來,但是蘇醒的時間要早很多。


    所以他清楚在自己的身上發生了什麽。


    一開始的時候或許不明白,看著束觀小兄弟和李至霞道長在自己身上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韓彪會有些恐懼。


    比如會在自己的身上帖很多大大小小的符紙,比如用一種濃黑的藥水在自己身上塗抹,又比如李道長對著自己念一些奇奇怪怪的咒語,還比如束觀小兄弟有時候會用雙手抱著自己的腦袋,坐在自己的旁邊,一坐就是好久好久。


    不過每次束觀小兄弟這麽抱著自己的腦袋的時候,韓彪都會覺得很舒服,就像小時候躺在母親懷抱中的感覺,然後他對束觀小兄弟居然產生了某種依賴之情。


    這種感覺讓韓彪有些羞愧,但又確實存在著。


    總之,韓彪一開始不知道李道長和束觀小兄弟在對自己做什麽,但是通過李道長和束觀之間的交談,他慢慢知道了。


    他們是在救自己。


    自己其實已經死了,死在了那個山穀之中,他們現在是在把自己煉成一種叫做屍愧的東西,然後自己就能複活過來。


    現在,他終於真正“活”過來了。


    韓彪有些欣喜,同時對李道長還有束觀小兄弟充滿了感激。


    就在這個時候,韓彪聽到了了屋子外麵傳來了一些聲音。


    那是女子交談的聲音。


    女子交談的聲音其實並不響,但是韓彪卻聽得非常清楚,就像是在自己耳邊說話一般。


    這是一種很新奇的體驗。


    就算以前自己的內勁修為已經快要達到了神變之境,他的耳力也沒有這麽好過。


    這就是自己成為“屍傀”後獲得的能力嗎?


    從當初李道長和束觀的交談中,韓彪已經知道隻要自己成為了“屍傀”,就能成為李道長,木道長以及束觀小兄弟那樣的神仙。


    隻是這種獲得夢寐以求力量的喜悅剛在他心中升起,韓彪緊接著就皺了一下眉頭。


    因為他聽清楚了那些女子的交談內容。


    然後韓彪從床上站了起來,邁步走到了房子門口邊。


    這是一個很寬大的房間,韓彪所躺的石床,距離門口大約有七八米的距離。


    七八米的距離,韓彪卻是一步就跨了過去。


    他邁步的動作依然僵硬無比,但是速度卻快如閃電。


    有些不適應自己的速度的韓彪,一步跨到門邊的時候,身軀像是一個木頭人般搖晃了一下。


    韓彪很確定自己剛才沒有施展八步趕蟬的輕功。


    ……所以這也是“屍傀”的能力?


    韓彪搖了搖腦袋,推開了房門,接著走了出去。


    兩年了,他終於走出了這個寒冷而寂寞的房間。


    沒有來得及觀察自己躺了兩年的地方是怎麽樣的一個所在,韓彪就看見了樓下有一群白衣女子,還有一個女子正從一個瓶子中走出來,門口站著一個老頭,一名白衣女子正伸手朝老頭的脖頸抓去。


    韓彪認識那個老頭。


    他聽束觀小兄弟一直稱呼那老頭為“齊師伯”,這個齊師伯有時候也會來他躺的屋子中看看他,如果發現他身上結的白霜太後,老頭還會拿快用熱水泡過的布,把他身上那些冰霜擦去。


    這位“齊師伯”,是一個很好的人!


    所以韓彪雖然不明白此時這這裏發生了什麽,但他想都沒想就從三樓跳了下去,


    像根木棍般跳到了了老人的身邊,抓住了那個女子的手腕。


    然後白衣女子就像是被一個燒紅的鐵箍箍住了手腕般,口中發出了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


    接著她的手腕之上,冒起了縷縷青煙。


    ……


    當那白衣女子的纖手,朝著自己脖頸伸來的時候,齊師伯的臉上並沒有什麽恐懼。


    對於死亡,他很多年前都已經不再恐懼了。


    對於他來說,每次打盹醒來發現自己還活著,就是賺到的事情。


    隻是齊師伯的眼中還是閃過了一絲淒然和憤怒。


    他看的出來,這些以女子並不是鬼魂,所以能以魂身存在,並不意味著她們有多強大。


    相反,這些白衣女子其實很弱小。


    如果放在他走火入魔之前,光是一個眼神,就足以讓這些女子灰飛煙滅,但是沒想到自己最終會死在這樣一些弱小的魂物之下,這讓齊師伯有些英雄遲暮的悲涼。


    至於憤怒,則是因為白衣女子們剛才在討論的話題。


    這些魂物居然想要搬空他們善已觀的道典和法寶,不管她們做不做得到,已經讓老人彷如被觸了逆鱗般憤怒。


    善已觀就是他的家。


    自己家中來了一群小偷強盜,可惜自己卻無能為力,這讓齊師伯猶為憤怒。


    所以這種憤怒不隻是針對白衣女子的,更多的是針對自己。


    就在這個時候,齊師伯看到了一隻手掌,抓住了那企圖殺死自己的白衣女子的手腕。


    ……這隻手怎麽抓的住她的手……


    齊師伯的腦中莫名閃過了這樣一個念頭。


    因為就算他修為未失,要消滅這些白衣女子很簡單,但要抓住白衣女子的身軀,卻也是做不到的。


    這些女子是魂物,事實上是無形的存在,自然不可能被抓住。


    不過齊師伯很快就看清了站在自己身邊的是什麽人,所以心頭升起的那縷疑惑自然立馬消失了。


    站在自己旁邊的,是一個四十出頭中年男子,身型瘦削,容顏如鐵,膚色青黑,一對眼眶中沒有眼珠,隻有兩點閃爍著綠芒的幽火。


    原來是“他”終於真正被煉成了,那就沒什麽奇怪的了。


    屍傀本來就是行走於陰陽之間的生靈,對付這些和鬼魂有些相似之處的魂物,天然具有某種程度的壓製之效。


    齊師伯望向身邊之人的時候,那名被韓彪抓住手腕的白衣女子,也正一邊痛苦尖叫一邊看著韓彪,眼中神情是那般驚慌恐懼。


    她似乎想說什麽。


    隻是韓彪冷著臉,手掌微微用力,下一刻,白衣女子整個身軀就燃燒了起來,眨眼間化為了一團青煙,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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