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海拿起麵前的茶杯,仰頭一飲而盡。


    一杯茶,被他喝的像一壇酒似的。


    然後歐陽海將茶杯往麵前桌上一放,他的笑容不再像剛才那般放肆,而是隻剩下了意味深長的淺笑,然後對束觀說了四個字。


    “好久不見。”


    束觀也是舉起那杯茶,淺淺喝了一口,再放下茶杯同樣微笑道:


    “好久不見。”


    說話之時,束觀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前世一首老歌的歌詞:


    你會不會忽然的出現,在街角的咖啡店,我會帶著笑臉揮手寒暄,和你坐著聊聊天。


    隻是這裏沒有咖啡館,隻有走馬館,而且如果可以,束觀更不想跟這個人坐著聊天。


    說實話,他和歐陽海其實根本不熟,也就是在徐平西的家中見過一麵。


    後來他還冤枉了歐陽海一次,因為在源櫻子的房間中,他找到了一張源櫻子和歐陽海的合照,然後這這件事情告訴了徐平西以至於讓徐平西產生了誤判,差點被手下軍隊叛亂成功。


    那時候的他,被那個旭日帝國的公主耍得團團轉。


    再後來,徐平西約略跟他提過一句,就是當天的那場叛亂,本來叛亂方眼看就要成功了,但因為歐陽海突然展露了超凡力量,才使叛逆方功敗垂成。


    徐平西還說過這個歐陽海,似乎有一個特殊的身份,但是具體怎麽特殊,徐平西卻又沒有說。


    這些,就是以前束觀和歐陽海之間所有的交集。


    束觀從來沒想到過,自己跟這個人以後還會有所交集。


    但是就在今天,兩人很偶然的相遇了。


    而且互相之間,似乎都很不期望這種相遇發生。


    束觀看著歐陽海,歐陽海看著束觀,兩人都看到了對方眼神深處的無奈和懊惱。


    下一刻,兩人異口同聲地說了一句話。


    “今天我們沒見過麵。”


    然後兩人各自一怔,齊齊笑了起來。


    束觀又給歐陽海倒了一杯茶,至於他自己,剛才那一杯卻隻喝了一口。


    取得掩耳盜鈴式的默契之後,兩人之間的氣氛驟然變得鬆弛了許多。


    束觀端起茶杯,一口喝幹。


    歐陽海卻是沒有再喝。


    “我更喜歡喝酒。”


    他這麽說了一句。


    束觀不免想到了自己第一次見到這年輕人的時候,那副宿醉未醒,酒氣熏天的模樣。


    看來就算換了身份,有些東西也是改不掉的。


    就像自己前後兩世都離不開煙一樣。


    而那時候,自己也根本沒有發現對方是一名修行者。


    其實就算現在,如果自己不是明確知道對方是修行者的話,同樣也隻會把歐陽海當成普通人。


    看來這歐陽海喝自己一樣,有一種很厲害的隱藏靈氣的法門。


    接著,束觀聽那歐陽海說了一句話。


    “我記得你應該是七仙盟的弟子。”


    “怎麽,現在被抽調到申城來值守了?”


    束觀頓時揚了揚眉。


    這個歐陽海,對七仙盟的事情很了解嘛。


    束觀沉吟了一下,決定在這件事情上不對歐陽海隱瞞,以免以後萬一他因為某些事情發生誤判。


    “我現在已經不是七仙盟弟子了。”


    於是束觀如此坦然說道。


    歐陽海的眼中閃過一絲意外之色。


    “怎麽?叛門了?犯了天規?”


    “沒這麽嚴重,就是不想呆了,所以偷偷跑了。”


    束觀隨意地說道。


    “有個性。”


    歐陽海朝他豎了豎大拇指眼中莫名似乎有些羨慕之意。


    束觀卻是沒有問他為什麽會出現在申城。


    幾個月之前,他還是楚湘總督軍的首席參謀官,現在卻搖身一變,已經成為了申城巡捕局的一名高級探長,而且還是一個隱藏極深得修行者。


    這樣的人,想來自己問他也是白問,肯定不會告訴自己真相的。


    歐陽海這時候站了起來,揉了揉自己的臉。


    “可惜現在已經不知道該去哪裏學那種真正能夠脫胎換骨,移形改貌的道術了。”


    他這麽嘟囔了一句。


    束觀深以為然。


    如今的天地間,卻是有不少可以改變自身容貌的道術,但那些基本都隻是一種幻術,在施展這些幻術的時候,本身就要不斷運轉靈力,維持幻化出來的容貌。


    所以騙騙普通凡人可以,但是麵對修行者卻隻會被輕易地識破。


    而且也無法持久。


    不過以前束觀在善已觀道藏閣中,確實是看到過有關於那種歐陽海所說的,能夠徹底改變一個人容貌的道術的記載,不過那種道術的品階都極高,甚至是超越天仙法了。


    隨著近幾個元會大道日漸式微,能夠修成這種超越天仙品道術的修行者越來越少,甚至就算修成之後,要想施展出來都越來越難,這些真正強大的道術自然也就慢慢失傳了。


    像自己和歐陽海這樣的人,如果有那種徹底改變形貌的道術的話,真的能減少很多煩惱。


    “好了,我還有一個約會,要先走了……至於以後,沒有必要的話,我們兩個沒有必要再見麵了。”


    然後歐陽海懶洋洋地這麽說了一句,轉身朝走門館外走去。


    束觀再次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兩人確實沒有必要再見麵了,束觀甚至有一種感覺,感覺他們兩個人如果呆在一起,都會給對方帶去無盡的麻煩。


    不過,就在歐陽海即將走出走馬館門口的時候,束觀突然想起樂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於是他立即高聲喊了一句。


    “等等。”


    歐陽海回過頭,用詢問的目光看著他。


    然後束觀問了他一個問題:


    “你本來的名字,應該就是叫歐陽海吧?”


    歐陽海眼中露出詫異的神色,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當初他去徐平西身邊潛伏,擔負的任務比較特殊,用真名更能體現他們這一方的誠意,所以他也就沒有改名。


    隻是這小子為什麽會這麽確信?


    而束觀則是再沉吟了一下繼續說道:


    “其實上一次,是我告訴徐平西,你有可能是一個內奸的。”


    歐陽海的臉上,登時露出恍然之情。


    難怪自己在徐平西身邊暴露身份,雖然自己不是旭日國的內奸,但在某種程度上說,也是一個“內奸”,問題是本來徐平西是絕無可能識破自己的身份的,原來是上次是這個小子在搞鬼。


    “因為我在源櫻子的房間中,曾經看到過一張你和她的合照。”


    而束觀則繼續說道。


    歐陽海幽幽歎了口氣,關於這件事,上次徐平西也已經說過了,還讓他因此而想明白了一些幾年前在旭日國時一直沒想明白的事情,甚至可以說是消解了某個一直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痛楚和遺憾。


    然後,他就聽到束觀繼續說道:


    “這一次我來申城,就是為了找到那個源櫻子。”


    歐陽海的臉色驀然變得有些蒼白。


    “她在申城?”


    他不自覺地走回到了長桌之前。


    “應該是。”


    束觀想了想道,按照他上次血洗旭日國駐申城領事館時得知的情況,那個源櫻子應該是在申城進行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所以我想問問你,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找到她。”


    “你為什麽會覺得我可以找到她?”


    “……哦,你們……以前不是……”


    束觀有些尷尬地說道,他想著自己看到過的那張照片,照片中歐陽海和源櫻子兩人深情對視,還有照片背麵那首肉麻至極的情詩……對了,為什麽要尷尬的人是自己?


    而歐陽海臉上則是一點尷尬之色都沒有,他又笑眯眯地問了一句道:


    “不如先說說你為什麽要找她吧!”


    於是束觀開始講述他來申城尋找源櫻子的原因,他先是講了源櫻子在荊城做的那些事情,隻是沒等他講兩句,歐陽海就直接打斷了他。


    “你說什麽!櫻子是一名修行者?”


    歐陽海是用一聲不可置信的驚呼,打斷束觀的講述的,此時他臉上的神情,甚至有一種被五雷轟頂般的感覺。


    幾個月前,歐陽海在徐平西的府中,重逢過源櫻子,當時這件事情對他的衝擊是很大的,但是因為有任務在身,他將那種情緒上的衝擊完美地壓製了下來,並且對以前的一段往事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但是歐陽海從來都不知道源櫻子是一個修行者。


    所以此時從束觀的口中聽聞這件事情之後,他產生的錯愕感,比上次在徐平西府中重逢源櫻子還要強上數倍。


    “……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歐陽海的口中發出這樣的喃喃自語,他的身軀微微搖晃著。


    這一刻,這個年輕人完全沒有了原先那種看似玩世不恭漫不經心,其實卻有著極品強的自控力和堅韌不拔的意誌的那種風采。


    束觀皺了皺眉,停下了講述。


    他沒想到自己的幾句話,會給歐陽海帶來這麽大的衝擊。


    看來歐陽海和那個源櫻子之間的關係,絕非自己原來以為的那樣簡單。


    束觀等待了大約半分鍾的時間,然後他就看見身前的年輕人,在深深地呼吸了幾次之後,神情很快恢複如初,剛才那種劇烈的情緒變化,似乎都被他壓製了下去了。


    束觀有些敬佩地看了歐陽海一眼,然後開始繼續講述。


    半個小時之後,他講完了源櫻子在荊城策劃的那場驚天陰謀,講了源櫻子想要破壞大華氣運之陣的目的,講了自己在旭日國駐申城領事館的發現,也講了自己為什麽要尋找源櫻子的原因。


    歐陽海一直在安靜地聽著,沒有在出聲打斷束觀的講述,隻是他臉上偶爾閃過的一些細微表情,顯示了他內心的波瀾,絕非他表露出來的那般平靜。


    而有些神情,又像是在聽一個完全陌生的人的故事一般。


    “所以,我想問問歐陽兄,如果要找到源櫻子的話,歐陽兄會有什麽建議。”


    最後,束觀如此誠懇地問道。


    他覺得這件事情問問歐陽海,可能比讓杜文強讓手下人在城中瞎找陳赫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歐陽海盯著他,笑了一下。


    “你自己去找,我從不跟前女友聯係,這是我的原則。”


    說完這句話之後,歐陽海施施然地轉身,就這麽直接走了。


    卻是把束觀搞得呆了半晌,最終隻能歎了口氣,然後繼續拿著青囊經看了起來。


    一邊看一邊想著以自己如今對青囊經領悟的程度,或許可以找時間,在去探探杜文強父親墳墓所在的那座山峰了。


    束觀一直看到了深夜,然後抬手看了看手表,已經過了十二點了,然後他放下青囊經,離開了走馬館。


    ……


    大約十幾分鍾之後,束觀出現在了張虎山的新宅之內。


    因為白天已經來過一次了,他熟門熟路地找到了張虎山的臥室。


    寬大豪華的楠木大床上,張虎山正摟著一個肌膚雪白,身材嬌小玲瓏的年輕女子呼呼大睡。


    束觀照例先給那女子貼了一張安神符,以免自己進入張虎山夢中的時候,這女子突然醒過來。


    在施展入夢術的時候被驚擾到的話,可是相當危險的事情。


    接著束觀將手按在了張虎山的額頭上,閉上了眼睛。


    隻是下一刻,束觀的眉頭猛然一皺。


    因為在他進入張虎山夢境的那一刻,周圍的灰色夢霧陡然劇烈翻湧了起來,霧氣間似有一種莫名的力量,想要把束觀的魂魄從楊虎山的夢境中推出去。


    束觀先是一怔。


    他已經施展過不少次入夢術了,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奇怪的情況。


    不過束觀很快就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


    那是因為張虎山的意誌力太強。


    當初他第一次經曆入夢的時候,五師兄安子春就跟他說過,這入夢術不是對誰都能施展的。


    除了無法對修行者施展之外,對於那些意誌力特別強大的普通人,也不要輕易去施展入夢術。


    畢竟在別人的意識中,對方才是真正的主宰者,如果對方醒覺過來,除非已經修成了元嬰,否則任你實力如何強大,你的魂魄都可能被對方殺死在他的意識中。


    而此時自己遇見的,應該就是這種情況。


    張虎山乃是青幫大亨,而且同樣是從小混混廝殺上來的,這樣的梟雄人物,意誌力自然會比普通人強大不少。


    束觀立刻從張虎山的夢境中退了出來。


    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情,而且此刻也沒有必須要冒險的必要。


    不過,束觀也沒準備就這麽輕易放棄。


    從張虎山的夢境中退出來之後,他沉思了一會,接著先給張虎山也貼了一張安神符,然後湊到了張虎山的耳邊,微運靈力,輕聲說了一句話。


    “是誰幫你去破壞杜文強家風水的。”


    這是當初五師兄安子春教過他的引導之法。


    以靈力引動被施術者的魂魄,讓他的夢境變為了自己所需要知道的事情,這樣就不必去被施術者的記憶深處翻找了。


    而原先束觀沒有施展這種引導之術,是因為他想翻閱更多張虎山的記憶,比如他準備如何對付杜文強的詳細計劃,也算是幫杜文強一個忙。


    以前他都是這麽對其他人施展入夢術的,直接進入被施術者的伏失魄中,可以看到一個人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想法。


    但是對張虎山,就不能是使用這種辦法了。


    那麽就看看自己最想知道的事情吧,在張虎山的夢境中應該停留不了多久。


    束觀再次將手掌放在了張虎山的額頭之上。


    因為安神符的作用,這次他進入張虎山夢中的時候,那灰色夢霧對他的排斥之力,明顯減弱了很多。


    束觀直直衝了進去。


    然後他就看見了張虎山和一名身穿長衫,須發皆白,很是有些仙風道骨的老者,站在一個極漂亮的花園中說著話。


    ……


    “富安大師,上次要多謝您幫老張我的新宅布置的風水,富安大師您真是活神仙,自從你重新布置了風水之後,老張覺得無論做什麽事都越來越順了,哈哈哈哈……”


    “嗬嗬,風水之術也要看人,張爺你自己的運勢夠旺,那風水之力才能錦上添花。”


    “……富安大師,老張還想請教一件事情。”


    “何事?”


    “就是富安大師既然能讓人風水變好,那能不能讓人家的風水變壞呢?”


    ……


    隻是束觀還沒有聽幾句,眼前的畫麵驀然扭曲了起來,然後變得支離破碎。


    束觀神情一變,飛速朝後方退去。


    因為在那些景象畫麵破碎的時候,他隱隱感覺到自己的魂魄都像要被撕裂一般。


    這些意誌力強大的人,夢境果然是不能隨便被窺探的。


    一邊飛退,束觀一邊努力地看著那些斷斷續續,支離破碎的畫麵。


    ……


    束觀睜開了眼睛。


    床山的張虎山依然還在沉睡,隻是呼吸變得有些紊亂,他剛才並不是真的要醒來,隻是他的意誌對入侵者的一次本能的反擊。


    束觀深深吸了口氣,平複了一下剛才有些緊張的心情。


    然後他開始回憶在張虎山夢境中看到的那些畫麵。


    雖然隻有一開始看到的那幾句對話的景象畫麵是正常的,其後所有的畫麵都變得混亂起來,但是束觀最後看到的那些畫麵,也足夠他將整件事情梳理出大致的脈絡了。


    杜文強父親墳墓的風水,確實是張虎山請人破壞的。


    而他請的是一個被他稱呼為“富安大師”的修行者。


    而這個富安大師,又是另外一個人介紹給他認識的,隻是關於到底是誰介紹的,和這有關的記憶畫麵,當時破碎地太厲害,束觀沒能看清。


    而張虎山請了“富安大師”去破壞杜文強家的風水之後,第二天“富安大師”卻來告訴張虎山,杜文強此人的運勢太強,光靠破壞家中風水對他運勢的影響不大,但是他有一個更好的方法,那就是直接去破壞杜文強家祖墳的風水。


    按照束觀的推斷,這應該是“富安大師”暗中窺視過了杜文強的記憶,知道了杜文強父親墳墓所在那座山峰的秘密。


    而過了幾天之後,“富安大師”又回來找張虎山,表示他已經徹底壞掉了杜文強家祖墳的水。


    這個記憶畫麵當時束觀看得比較清楚。


    而張虎山則是給了“富安大師”一大筆錢當酬勞。


    在這段記憶中,束觀看到了他最想知道的事情。


    那就是“富安大師”離開之前,告訴了張虎山一個地址,表示以後張虎山還需要他幫忙的話,盡可以去那裏找他。


    現在,束觀就準備去那裏看看。


    因為按照他卜卦所知,那個“富安”大師已經死了。


    現在束觀就要去看看那“富安大師”到底是怎麽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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