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觀一步步走在堅實的台階上。


    從腳底下傳來的觸覺,很清晰地告訴他,這不是什麽畫中的虛幻的事物,而是無比真實的由金磚鋪就的地麵。


    如果是虛幻的,恐怕手掌間的竹蜻蜓,會再次飛起來,讓自己看到真實了吧。


    台階斜斜向下,周圍沒有一點光亮。


    身後那扇木門已經合上,所以再沒有光能夠照射進來。


    束觀沒有回身去看能不能把那木門再次推開,既然已經決定一探地宮,那麽就堅定地往前走就好了。


    他拿出了一個鋼製防風打火機,點著了火苗,然後伸指將那火苗摘下放在了掌心處,火苗變成了一團火球,周圍也變得光明了起來。


    束觀將皮箱放在台階上,從口袋裏掏出一包三六牌香煙,抽出一根湊近火球點上,然後叼著香煙,再提起皮箱,繼續前行。


    自己現在應該不是在春宮的地底下了吧。


    如果這條台階在春宮的地底下,經曆了五千年的歲月很難不被人發現,特別是最近的那次改造,聽二公子說春宮的地底下都重新修造了排水係統,如此大的工程不可能不發現地下的異常。


    所以自己現在應該是在鍾山之下了吧。


    金絲帛畫中的那扇金色木門,直接聯通了更始帝的寢宮和鍾山之下的地宮。


    手中捧著火球,嘴唇間叼著煙,另一隻手拎著皮箱,那隻竹蜻蜓則是放在肩頭,束觀朝著前方走去。


    周圍的一切都很單調。


    金磚鋪的地麵,青石牆壁,沒有任何裝飾,但是給人一種古樸渾厚之感。


    這條寬約三米,高約五米的通道,在五千左右年前修建這樣的一座地下建築,可以想象有多麽地艱難。


    某一刻,束觀的腳下突然踩到了什麽,腳底傳來的感覺,就像是踩在了厚厚的積雪之上。


    束觀低頭望去,隻見自己的雙腳深陷在了一層灰白色的塵土之中。


    這樣完了密閉的環境中,怎麽會有塵土?


    束觀皺了皺眉。


    剛才一路走來,地麵無比光潔,這裏卻突然多了這麽多的塵土,自然是有些古怪的。


    然後他蹲下了身子,將皮箱放在一旁,伸手在那灰塵上撥弄了一下。


    束觀從那厚厚的灰塵之下,撥出了幾枚短小的,鐵器般的尖銳之物。


    拿起那幾枚尖銳之物仔細看了一下。


    ……這好像是鐵箭的箭頭……


    束觀心中一動,將那些箭頭般的尖銳之物,還有一小撮灰塵放在了掌心處。


    下一刻,天機在他麵前顯現。


    一群衣衫襤褸,身上血跡斑斑的男子,從地道中相攜著走了出來。


    他們的臉上有著極度的疲倦和痛苦,不過隱隱間又帶著些許希望之色,似乎隻要走出這條地道,他們就能獲得新的生活一般。


    然後他們最沒能走出這條地道。


    當他們走到這裏的時候,無數的箭矢從前方飛了過來。


    這些疲倦,痛苦的男子們,紛紛中箭倒下,倒在了地道之中。


    “姬秀!不是說修好了地宮,就放我們一條生路的嗎!你騙了我們!”


    一名身材魁梧,似是為首者的壯漢,忿怒而絕望地朝焰前方嘶吼著。


    隻是回應他的,是更加暴烈的箭雨。


    那大漢很快就身上插滿箭矢倒下了。


    天機畫麵也緩緩消散。


    束觀沉默了一下,將手掌中的箭頭還有那些灰塵抖落在地。


    他現在已經知道這些灰塵是什麽東西了。


    這屍骨腐化後殘留的塵粉。


    束觀記得賴聲教授說過,當初從更始帝隨身內侍的那本筆記上看到過,這座地宮是更始帝驅使那些神猴軍的降卒建造的,時候把所有的降卒都坑殺在了地宮中。


    如今五千年過去了,那些死在地宮中的神猴軍降卒,隻剩下了地上的這些塵埃。


    唯一還沒腐化的,是那些精鐵打鑄的箭頭,因為這地宮中幹燥的環境,讓它們一直保存了下來。


    束觀不知道更始帝為什麽要欺騙了這些降卒之後要殺光了這些降卒。


    錢靜安說的沒有錯,更始帝在曆史上是一位名聲極佳的帝皇,除了他的赫赫武功之外,同樣也以寬厚仁慈著稱。


    一個人的品性如何,或許偽裝的了一時,卻偽裝不了一世。


    就像一個人如果一生都在做好事,那麽不管他內心有多麽陰暗,他依然是個好人。


    那麽在史書上從來沒有留下過汙點的更始帝,為什麽要做這樣一件看去很是惡毒的事情呢?


    或許,他是不得不做吧!


    束觀輕歎了口氣,接著繼續往前方走去。


    不久之後,前方出現了一團光亮。


    束觀的停下了腳步,眯起了眼睛。


    既然有了光,他就能看清楚前方的事物了。


    雖然那團光還很遙遠,但是束觀還是看見了前方有一座宮殿,那團明亮的光芒就是從那宮殿裏射出來的。


    這就是那座地宮了吧!


    束觀打開皮箱,將牛角巨弓和鐵箭箭囊取出背在了背上,再一隻手握住了牛耳尖刀,將十眼天珠帶在手腕上,桃木劍藏於另一隻手臂的袖子中,然後蓋上皮箱,接著繼續前行。


    踩著地上的屍塵,一步一步緩慢地前行。


    十幾分鍾之後,束觀走到了那座宮殿之前。


    這是一座比春宮之中最高的宮殿還要更加宏偉的宮殿。


    隻是宏偉之餘,卻沒有任何華麗富彩的意味,整座宮殿都是用青石砌成,棱角分明,線條淩厲,肅穆而又冰冷。


    束觀走到了宮殿之前,他的麵前是高高的台階,每一階台階,都快要到他肩膀處來高,這絕不像是為普通人族打造的台階。


    不知道當初是為了什麽樣的存在,才需要把台階打造地如此之高。


    站在這巨大的宮殿之前,束觀看去渺小地仿佛一隻螻蟻。


    束觀抬頭望去,隻見這座宮殿用九條異常高大,粗壯無比的石柱撐著,卻沒有殿門,四下通透,隻是束觀站在台階之下,看不到殿內的景象,隻能看見那銀白色的光芒從殿內透射出來。


    而在那九根石柱之上,都浮雕著一條盤龍。


    束觀目光掃過,隻覺那九條盤龍雕琢地也太逼真了一些。


    他是見過龍的,而且曾經和一條龍一起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所以當看到石柱上雕琢的九條龍時,仿佛就像看到九條敖天靜靜地盤在石柱上一動不動。


    如果一定要說跟敖天有什麽區別的話,這石柱上的九條盤龍都長著一對龍角,而且束觀記得敖天的龍爪上龍趾好像是五個,而這九條盤龍的龍爪上卻是有七個龍趾。


    九條盤龍,除了了無生氣,就跟九條真龍一樣無異。


    就在束觀感歎當年這雕龍之人堪稱鬼斧神工之際,他的胸口處突然傳來一陣微微的發燙之意。


    束觀怔了一下,伸手入懷中,從裏麵拿出了一枚渾圓的黑色的巴掌大小的鱗片。


    那是敖天的龍鱗。


    當初和敖天分別的時候,敖天給他留下了這片龍鱗,隻要去海邊將這片龍鱗放進海水中,就能聯係到敖天。


    因為龍鱗上有著強烈的靈氣波動,所以不適合放在走馬館中,束觀一直都是將它貼身收藏,靠自己的斂息秘術隱匿龍鱗的氣息。


    這大半年以來,這片龍鱗放在他的懷中,從來沒有出現過異常,就在剛才這一瞬間,這片龍鱗卻是突然變得發燙起來,而且還變得越來越燙。


    束觀在猛然一怔之後,立刻若有所悟,他再次抬頭看了一眼那九根石柱上那九條盤龍,沉默了一下。


    看來,這座地下宮殿,果然是天庭的手筆啊!


    束觀深深地吸了口氣,然後開始躍步而上。


    台階一共有十九階,束觀是一階階躍上去的。


    他當然可以直接躍到那台階得最頂端,但是不知為何,束觀卻選擇了一步一個台階地登躍而上。


    或許是因為走進金絲帛畫中的那扇木門之後,他一直是這麽一步一步往前走的,沒有急躁過,也沒有猶疑過,宛如一條平穩和緩的河流,一直走到了這地底深處宛如神跡般的巨大宮殿之前。


    那麽最後的一段路,束觀覺得也不應該破壞自己這一路走來的節奏和心境。


    然後他終於踏上了宮殿台階的頂端。


    當束觀的雙腳落在最後一階台階之上時,那九根參天巨樹般的石柱上,九條盤龍同一瞬間齊齊抬起了頭。


    九條盤龍,依然了無生氣,它們的龍睛中也依然宛如石雕般一片空洞。


    但是它們的身軀之上,卻隨著這一抬頭,升騰起了一股無比冰冷卻又無比強大的恐怖氣息。


    這一瞬間,束觀寒毛直豎。


    因為這九道氣息,無論那一道,都要比他所見過的任何一個陸地神仙要強大太多。


    甚至比他站在澹台世家鳳凰山頂那麵青石壁前感受到的壓力還要強大一些。


    束觀下意識地就要往背上的牛角巨弓抓去。


    緊接著他反應過來,自己最好的選擇應該是躲進十眼天珠的小世界中。


    不過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他手掌中的那塊來自敖天身上的龍鱗,驀然變得更加滾燙無比。


    如果說原先這塊龍鱗在他手中就像一塊暖手寶的話,此刻這龍鱗燙得宛如燒紅的木炭一般。


    而且龍鱗還自行從束觀的手掌中飛了起來,懸停在了束觀的麵前。


    一股來自敖天的讓束觀無比熟悉的氣息,自龍鱗上散發出來。


    束觀感受到了這股氣息。


    九根石柱上的盤龍似乎也感受到了這股氣息,於是那剛剛昂起龍頭,有緩緩的低垂了下去,靜靜地趴在石柱之上,仿佛根本沒有動過。


    剛才九龍抬首的一幕,似是束觀的錯覺一般。


    束觀當然知道自己沒有發生錯覺,所以他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此時那片敖天的龍鱗也從空中落回了他的手掌間。


    龍鱗依然變得一片冰冷,似和往常無異。


    ……多謝了……


    束觀嘀咕著向此時不知在大海深處哪個旮遝帶著的某家夥道了聲謝,接著將龍鱗放回了懷中。


    然後,他抬頭朝大殿內望去。


    接著他看見了大師兄。


    是的,本來束觀是想先看看這大殿內的光芒是從何處發出的,再看看這深藏在鍾山之下的地底宮殿中,到底是什麽樣的景象。


    這是他抬頭瞬間對自己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的規劃。


    隻是在他抬頭瞬間,他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大師兄,所以在這一刻,束觀再也沒有注意力去看大殿內的其餘事物了。


    大師兄盤膝坐著。


    束觀甚至沒有注意大師兄是坐在什麽地方,他隻是看到大師兄坐在那裏,低垂著頭,身軀如石雕般一動不動,也如石雕般沒有一絲生氣。


    或者說,跟九根石柱上的盤龍一般了無生氣。


    束觀整個人如墜冰窟。


    剛才九龍抬首的那一刻,束觀寒毛直豎,心中感到了莫大的恐懼。


    但是這一刻,束觀腦中卻是一片空白,隻覺渾身發冷,胸膛不由自主地劇烈起伏起來。


    大師兄怎麽會在這裏?


    大師兄看去怎麽好像是死了一般?


    因為太過錯愕意外,以至於大腦直接當機了幾秒之後,這樣的兩個念頭接著冒了起來。


    此時他來不及去想任何其他事情。


    然後束觀又看了大師兄一眼,他要確認一下自己有沒有看錯。


    大師兄是一隻猴子,準確地說是一隻金毛猿猴。


    一般情況下,一個物種是很難分另一個物種個體上的細微差別的。


    比如說一隻猴子看人,可能看張三看李四在它眼中都一樣。


    而人看猴子也同樣如此,如果兩隻體型大小差不多的猴子,放在一起你可能可以分辨出它們的區別,但是把它們分開的話,大部分就都搞不清楚哪隻是哪隻了。


    當然這是普通的情況。


    但是大師兄之與束觀不一樣,在善已觀的兩年裏,束觀和大師兄朝夕相處,就算閉著眼睛束觀也能回憶起大師兄容貌的每一點細節。


    他絕不會把另一隻猴子誤看成大師兄。


    所以在看了第二眼之後,束觀確認此時坐在這地底宮殿中的,就是大師兄。


    而且大師兄看去好像已經死了!


    束觀的身軀劇烈地顫抖起來,臉色變得越發蒼白。


    不,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幾個月前大師兄還和自己見過麵,怎麽可能莫名其妙地死了呢,還是死在這鍾山之下,五千年前得一座地宮中。


    這絕對是一副幻像!


    或許是這座地下宮殿中的某個法陣,迷惑了自己的雙眼。


    肯定是這樣的!


    對了……


    束觀想起了什麽,立刻取下了別在肩膀上的竹蜻蜓,朝著宮殿中的大師兄扔了過去。


    有竹蜻蜓在,以後這種幻陣休想在蒙蔽自己的雙眼,竹蜻蜓能幫自己看見真實!


    竹蜻蜓在空中劃過了一道拋物線。


    那不是飛翔的姿態。


    然後竹蜻蜓啪地一下落在了地上。


    束觀的身軀晃了一晃,搖搖欲跌。


    ……可能,是自己使用竹蜻蜓的方法不對……


    ……也可能,自己現在看到的,就是真實……


    又是這樣兩個念頭在腦中閃過。


    束觀的心迅速地朝無底深淵落去。


    他其實很清楚,第一種可能幾乎沒什麽可能。


    第二種可能才是真實的可能。


    就在此時,他聽到了宮殿內傳出了一道聲音。


    “你是誰?”


    並不是大師兄突然抬起頭跟他說話。


    雖然此時束觀無比希望是大師兄抬起頭,用捉狹的眼神看著他說上這麽一句開玩笑般的話。


    可惜不是。


    那也不是大師兄的聲音。


    束觀有些艱難地轉過頭,望向了聲音的來源處。


    然後他看見了一頭青色的小豬。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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