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行止緊皺的雙眉始終沒有要舒緩的跡象。


    “羨之他……”季行止再次看向魚綰綰的眼裏多了一層冰霜,良久,他深吸一口氣道:“他時日無多了。”


    魚綰綰頓時感覺整個人就像是五雷轟頂了一般,疼的她動彈不得。


    “怎,怎麽會……不可能,我不信!明明昨天還好好的,明明昨天還好好的啊……你是不是在騙我?我的阿之怎麽可能有事!”魚綰綰的一顆心仿佛海裏的浮萍,再也找不到任何依托。


    她顫抖著身體,跌坐在地上。


    “你本性屬水,又是至純的錦鯉,天生靈力強大。而羨之他命中帶火,水火相克,你應該是知曉的。”


    他的眸子如墨色一般黑沉,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季行止也不知該如何安慰魚綰綰,他的悲痛並不比她少。


    他垂眸,像是在思考著什麽,片刻後,他歎了口氣,再次睜眼時眼裏劃過一絲掙紮。


    “還有一個辦法。”他定定的看著魚綰綰,緩緩開口道。


    “……什麽辦法?你告訴我吧,隻要能救阿之,隻要能救他……”


    就像是落入水中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隻要還有一線生機,她都不願意放棄。


    “……妖丹為引,靈力輔之。”短短的八個字,從季行止嘴裏說出來的時候卻顯得如此沉重。


    那可是妖丹啊!


    一個妖怪若是沒有了妖丹,就會變回原形,但是還是有意識的,重新修煉多年便能重新修得一顆妖丹。


    但若是既沒有了妖丹,又失去靈力,便會神形俱散啊!


    這也是他猶豫半天,遲遲不肯開口的原因。


    這樣的話,無異於是以命換命啊。


    他生,她便死。


    季行止相信,無論最後誰活下來了,這個結果對他們兩個人來說,都無異於是受相思之苦,淩遲之痛。


    “什麽時候開始?”


    一陣沉默過後,魚綰綰緩緩開口,再次看向季行止的時候,眼裏仿佛有萬千星河閃爍。


    “……你會死的啊。”季行止從未見過這般一往情深的姑娘。


    甚至,願意為了愛人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如果他死了我願意立刻為他殉情,跟著他一塊兒去了!”魚綰綰低吼道。


    其實她這個人很怕疼,特別怕。但是比起這些,她更害怕眼前這個人離開自己。


    如果他不在了,那她獨自活著又有什麽意思。


    “是我害了他……”她聲音沙啞低沉,夾帶著幾分哽咽。


    明明季行止一開始就提醒自己,人妖殊途,她隻會害了他。


    可是她自欺欺人,她不願意相信。


    她不斷的催眠自己,她是絕對不會害到季羨之的。


    可是她忘了,她本身就是妖,就算沒有害人的心思,若是和一個人待的久了,那個人的身體都會逐漸衰弱。


    更別說他們有了肌膚之親,她除了會加速他的衰竭之外似乎什麽也做不到。


    ——我喜歡你,綰綰。


    ——綰綰,你隻需要站在我的身邊就好。我不會讓你受一丁點委屈的


    ——綰綰不相離……那我們可說好了,綰綰可別騙我。


    ……


    何須羨南枝,綰綰不相離。


    對不起阿之,綰綰不能遵守承諾了。


    不能……繼續陪著你了。


    她深吸一口氣,道:“開始吧。”


    季行止拗不過她,重重的歎了口氣,便告訴了她方法。


    妖丹剝離身體的過程十分的痛苦,硬生生的要將原本身體裏的東西掏出來,就像是在她身上硬生生剜下一塊肉。


    不,甚至比這更痛苦。仿佛撕裂靈魂一樣。


    魚綰綰嘴唇血色全無,她咬咬牙,硬是一聲不吭的扛了過去。


    待到妖丹整個剝離後,她整個人都是虛的,雙手扶著牆壁,支撐著自己。


    她甚至沒來得及多說一句話,便又開始將靈力緩緩渡到季羨之的體內。


    隨著靈力一點一點的從身體裏抽離,她感覺整個身體如墜冰窖,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變冷了不少。


    將最後一點靈力輸進他的身體後,魚綰綰已經到了極限。


    “我最多,還可以維持人形三個時辰。”她伸手,撫過季羨之的眉眼輪廓,目光繾綣。


    “若是他沒醒來,你就說我受夠了這裏的生活,回到了湖底。”


    魚綰綰的指尖在季羨之逐漸紅潤的唇瓣上停住,嘴裏交代著後事,麵上卻仍是十分眷戀的表情。


    “若是他醒了……那我便自己與他說清。也不知道地獄冷不冷,我怕我再也感受不到這股溫暖。”


    季行止沒有答話,算是默認。


    他心裏也不好受。


    眼前的姑娘從未害過人,但就因為她是妖,所以她就不能喜歡上人類,這對她來說是何其的不公平啊。


    她從未想過要害季羨之,但是如今卻走到了這一步。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人妖殊途這句話就像是魔咒一樣,讓兩個兩情相悅的人走到萬劫不複的地步。


    他們說話間,季羨之的睫毛輕顫,而後幽幽轉醒。


    季行止見狀,默默退出房間。


    季羨之一隻手揉了揉發疼的額頭,嘴裏含糊的問道:“我這是怎麽了……頭好暈。”


    “阿之,大夫說你是太累了,所以現在才醒。你可還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魚綰綰握住他的另一隻手,柔聲問道。


    “……沒有。”季羨之朝她勾起了唇角,微微一笑道。


    “那便好,那便好……”魚綰綰像是鬆了口氣,比起平常,聲音輕了許多。


    “綰綰,倒是你,你怎麽看起來這麽虛弱?是不是著涼了?”季羨之敏銳的觀察到了她的變化,關切的問道。


    “我正要和你說這件事。”魚綰綰將他扶起來坐好,身體有些乏力,便順勢靠在他懷裏。


    “阿之,我的靈力快不足以我維持人形了。這裏靈力還是太稀薄了,我可能要回湖底修養一段時間。”魚綰綰把頭埋進他的懷裏,所以季羨之並沒有看清她的表情。


    “這樣啊……那綰綰什麽時候能回來呢?”季羨之道。


    “很快,很快的。”魚綰綰抓緊了他的手,季羨之以為是她為了這件事煩心,並沒有懷疑。


    “阿之,陪我說說話吧。回去湖底了就好長時間見不到你了。”魚綰綰撒嬌道。


    “嗯。”季羨之點點頭,同樣握緊了她的手。


    “阿之,你們這裏的煙火真好看,以後我還想看。”


    “嗯。你想看的話我都陪你。”


    “這裏的人也都很好,我很喜歡。”


    “嗯。”


    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落在了那顆桃花樹上。


    “今年桃花盛開的時候,一定很美。”


    “嗯,到時候你來了,我們還可以用桃花釀酒,到時候一起喝。”


    “阿之,我很喜歡雪,等我回來了,我們一起看雪吧。”魚綰綰收回目光,重新將頭埋進他的懷裏。


    “嗯。”季羨之道,用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


    在去的路上,魚綰綰趴在季羨之背上,嘴裏一直在說話,一刻都沒有停。


    等到了湖邊的時候,已經到了黃昏太陽落山的時候了。


    魚綰綰從他的背上跳下來,一把摟住他,眷戀的落下一吻。


    “阿之,等我回來。”


    話音未落,她便縱身一躍,沒了蹤跡。


    水花濺到了季羨之的衣擺,他愣愣地看著逐漸平靜的水麵,就好像一切從未發生,她也從未出現過。


    仿佛她這一離開,便是永遠。


    魚綰綰終是沒有狠下心來,她自私的給了季羨之一絲希望。


    她看著自己漸漸變得虛無的身體,扯了扯嘴角。


    幸好阿之看不到她現在這幅狼狽的樣子。


    阿之,對不起了,就讓我自私這一回吧。


    魚綰綰垂眸,任身體化作點點星光,一點一點的消散。


    季羨之一時間覺得心口如刀絞一般疼,他蹙緊雙眉,目光留戀的看了湖麵一眼,而後快步離開了這裏。


    ……


    很多年以後。


    孤零零的一條小船上,坐著一個身披蓑衣,頭戴鬥笠的老翁,在大雪覆蓋的寒冷江麵上獨自垂釣。


    ——公子你別害怕,我是一條好魚妖,不會傷害你的。


    ——我叫魚綰綰,禮尚往來,公子也要告訴我你的名諱。


    ——何須羨南枝,綰綰不相離。


    ——阿之,我很喜歡雪,等我回來了,我們一起看雪吧。


    綰綰啊綰綰,我還在等你,隻是不知,你什麽時候能回來。季羨之心道。


    那老翁,便是季羨之。


    綰綰不相離,終究,還是分離。


    【第一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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