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煙雨蒙蒙,墨雲萬層沉沉籠罩在皇城上空。


    荒草叢生的棠梨殿前,漢白玉鋪就的石階上布滿了青苔,蛛網密布的匾額在空中搖搖欲墜,似乎下一刻便要直直掉落下來。燭火昏暗的正殿內,兩個身形肥碩的侍衛正懶散地坐在紫檀木寶椅上,一邊飲著酒一邊說著閑話。


    年紀略小的侍衛將嘴裏的骨頭吐到地上,不滿道:“整日整日下著雨,這殿內的黴味越來越讓人難受。”說著又瞧了內殿一眼,壓低聲音打探道:“頭兒,裏麵那人都被打成那樣了,我瞧著是活不成了,不知皇上打算什麽時候處置了她。”


    “小兔崽子,我平日裏怎麽教導你們的,”年長的侍衛狠狠剜了他一眼,“在這宮裏想活命,就得少說話多做事,打聽皇上的事情,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啊。”


    小侍衛受了訓,悻悻地點了點頭,目光卻仍舊時不時往裏間瞧去。


    瓦楞破敗的寢殿內,紗簾被風吹得四處飄揚。春寒刺骨,晏昭衣裳不整地跪坐在地上。她的雙手被鎖鏈緊緊縛住,雙腳則被兩個鐵釘刺穿,牢牢釘在地上。


    一張原本嬌俏的鵝蛋臉因近日來受盡折磨早已消瘦露骨,麵上刀痕密布,皮開肉綻,乍地望去,實是恐怖至極,無法讓人將眼前這人與昔日名動天下的昭妍公主聯係在一起。


    晏昭試著動了動早已麻掉的雙足,錐心之痛便立即讓她冷汗直冒。望著這蕭索的大殿,想著自己的處境她不禁慘然一笑。


    一個月前,她造奸人所害,武功盡失後便被江硯幽禁於棠梨殿內了。


    她昔日最疼愛的表妹徐清翎,一邊淺笑盈盈,一邊惡毒地在她臉上一刀刀地劃著,直到她的臉上不見一塊好肉,方才心滿意足地停了手。


    她絕望又不甘,那人卻將一麵銅鏡置於她麵前,饒有興致地看著她驟然遽變的臉色。


    “誰曾想,昔日名動天下的昭妍公主,如今下場竟這般淒慘。”徐清翎掩唇笑道,“但妹妹見著姐姐這般,心中卻是無比暢快。”


    她淺淺笑著,補上一句:“想來表姐還不知道呢,陛下要立我為後了。如今江山已定,表姐也早已沒了利用價值,放心,您看不到的大好河山,我會同陛下好好看的。”


    “你說什麽?”晏昭背脊一陣僵硬,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江郎愛妹妹,自然隻願與妹妹同享尊榮,而表姐自始至終不過是江郎的一顆棋子而已。”徐清翎臉上的笑意更深,神情愈發得意,她輕輕撫了撫自己的肚子,用溫柔且惡毒的語氣緩緩道,“江郎疼惜妹妹,擔心妹妹孕中不適,但妹妹與姐姐多年情分,姐姐受刑,身為妹妹的怎能不前來看望一下。”


    “你胡說!”晏昭望著她微微隆起的肚子,隻覺五雷轟頂,聲音也不可控地顫抖起來。


    “姐姐以為,若無江郎授意,妹妹又怎能這麽輕易地就傷了姐姐呢?”徐清翎捂著嘴笑起來,“江郎想姐姐死,妹妹隻是順了江郎的心而已。”


    晏昭神色一窒,無力地癱軟在地,半晌方含淚質問道:“為什麽?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徐清翎托著腮,故作沉思道:“為什麽?大抵是妹妹眼裏容不得一粒沙子,偏生姐姐又處處擋著我的路。”


    她微微伏下身子,右手托起晏昭下頜,昔日溫順的眸中盡是狠戾:“無論是出生還是容貌,你都處處壓我一頭,隻要你不在了,無論是北謨還是大周,便再也無人能比得過我。”


    晏昭抬頭望著眼前麵目猙獰的徐清翎,淒聲怒吼道:“我自認待你不薄,卻不料你人前溫順,背後盡百般算計於我,徐清翎,你怎麽對得起我!”


    她自記事起,便知曉她的容貌極美,但她向來不在乎這些。她身份高貴,容貌又舉世無雙,因此傾心於她之人數不勝數,但她偏生在這萬千男子中,相中了並不算特別出眾的江硯。


    大周四皇子江硯,生母卑賤,為帝不喜。大周皇帝育有十四子,個個才華出眾,偏這四皇子天資愚鈍,不成氣候,因著雖不受寵,最初倒也沒卷進大周這波雲詭譎的奪嫡風波中。


    晏昭身為北謨最受寵的小公主,自小便與尋常女子不同。她有父皇庇佑,不必遵循世人強加於女子身上的那些規矩,可最後也正是這無拘無束害了她的一生。


    初識江硯時,晏昭就認定他是不一般的,他眸中的風華、心中的抱負,皆讓她為他癡迷。她不管不顧地去愛他,為了嫁給他,她第一次忤逆父皇,固執地在大雪中跪了數日,直至高燒暈厥,方才讓父皇鬆了口。


    而後百裏紅妝,兩國同慶,她鳳冠霞披,終於如願嫁給了他。成親後,她為他洗手做羹湯,為他苦讀兵書。她盡心盡力輔佐他,陪他躲過一次次明槍暗箭,終於助他成為了九五至尊。但她沒想到,終究是自己有眼無珠,竟把薄情寡義之徒認為良人。


    見她這般模樣,徐清翎緊緊扼住她的手腕,在她耳邊譏笑道:“姐姐知道嗎?妹妹平素最討厭的便是姐姐這副高高在上、自詡清高的樣子。往後幾日,妹妹會請人專門來調教姐姐,好好磨一磨姐姐的性子。希望姐姐能捱得住,屆時,妹妹還有一份大禮要送給姐姐呢!”


    在那之後,徐清翎派人對她百般虐待,而她所謂的夫君自她被幽禁那日起,便再也沒現過身影。


    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月不見,不知姐姐近來可無恙?”清麗婉轉的聲音自殿內響起,晏昭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雙繡著鳳凰於飛的錦鞋。


    麵前女子身著深青色鳳袍,神色驕矜,容貌冷豔。她噙著笑俯視著傷痕累累的晏昭,身後跟了烏泱泱一眾人。


    小人得誌大抵就是這般模樣了。晏昭心下冷笑,一口血直直啐在她鳳袍上:“你倒也不必得意,江硯薄情,你怎知我的今日不會是你的來日。”


    未料到晏昭會有此般行徑,徐清翎氣得柳眉倒豎。她恨恨地擦掉臉上血漬,繡鞋重重踩在晏昭被鐵釘釘穿的腳背上。


    見晏昭盡管痛得麵色發紫,卻仍舊目光鄙夷地打量著她,徐清翎心中惱怒至極。她朝身後的太監使了個眼色,身形短小的太監立刻上前,將一個錦匣放至晏昭麵前,然後緩緩打開,露出一顆男子的頭顱。


    待看清那頭顱的模樣,晏昭瞳孔猛地一縮,淒聲尖叫道:“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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