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九汋從記事時起就知道,自己並不得母妃的喜愛,她也好像從來都沒見過她的父皇。


    聽小宮女們說,當今皇上並不貪戀後宮,是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九汋的母妃張德妃原是陛下未登基時納進府裏的侍妾,因資曆深久,又為陛下誕育了九公主,入宮後便一朝封妃。


    按說,身為一位公主,本應從小便受盡寵愛,養成天之嬌女才是,可九汋從四歲起,就被養在了離宮,便是逢年過節的宮宴,也從來沒參加過。


    軒轅十一年,當朝丞相柳江臨,奏請陛下迎九公主回宮共賀皇帝二十八歲誕辰,且九公主年芳十二,三載後便是及笄之年,理應養在宮中,行公主之儀,享公主之尊,皇帝準奏。


    接下聖旨已經十來天了,九汋坐在池塘邊的假山上,到現在才將將接受自己在半月後便要回宮的事實。


    說是回宮,倒不如說是入宮。四歲前的宮中生活,九汋基本沒什麽記憶,自有記憶以來,便是這離宮的假山池塘、九曲回橋。


    身為一個不受寵的公主,還沒記事就被丟在了離宮,雖生活的並不尊榮富貴,卻也無人特意為難。


    望著離宮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小小的人兒第一次感覺心緒複雜,不知前方是富貴清幽,還是龍潭虎穴。


    這離宮雖也是皇家宮苑,可天子駕臨時自是熱鬧非凡,天子一去,便門可羅雀,僅剩幾個灑掃宮女和值班太監。


    這八年中,皇上也就有一次心血來潮,聽說是為了迎接臨國來使,在這離宮中設宴款待。


    那時,九汋還曾偷偷躲在假山之後,偷瞄見皇上帶著使臣遊園,不過也僅是瞥見了明黃色的一角龍袍,卻連臉都沒看真切……


    “公主~,公主~,哎呀,你怎麽又爬到假山上去啦?要是被嬤嬤知道了,又要數落你啦,還連累著小羅跟著一起挨訓!”思緒被這一聲關切又帶著點小小幽怨的呼喚聲打斷,九汋扭頭,果然看見那個小丫頭跑的紅撲撲的小臉,掐著腰,義憤填膺地站在假山下看著自己。


    這些年,與九汋最親近的人就是丫鬟小羅和顧嬤嬤了,比起傳說中的母妃和父皇,小羅和顧嬤嬤才更像是自己的家人。


    想到這,九汋不禁心裏一暖,笑著跳下了假山,


    “嬤嬤才不舍得真的訓我呢,嬤嬤最疼我了,隻要你不打小報告,又有誰會知道我在這?”


    “哎呀,小羅才不會打小報告呢,隻要公主同意帶我一起回宮,我小羅以後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誓死追隨公主!公主,你就答應小羅嘛~”。


    這小妮子自從宮中下了聖旨,便一直歡呼雀躍地嚷著要跟九汋一起回宮,可九汋自知前路未明,還心中存疑,一直都沒有答應。


    “好啦好啦,先回去吃飯啦,你這小丫頭成天就想著這檔子事。”說完,九汋就沒精打采地往回走,小羅追了上去,離宮的池邊小路上,撒滿了兩個少女歡鬧的笑聲。


    。夜明星稀,本是晴朗好夜空,九汋躺在床上卻輾轉反側。


    “叩叩叩~”,


    “汋兒,睡了嗎?”


    “嬤嬤快進來,我還未睡”說著,趕忙起身迎了嬤嬤進來。


    “更深露重,嬤嬤此時來找汋兒,可是有什麽事?”,顧嬤嬤望著眼前的少女,雖還略顯稚嫩,但已顯清容之姿,本想著若在這離宮度過一生,她也能護得汋兒一生安然。


    “唉!”,


    “嬤嬤為何歎息?汋兒自小由嬤嬤看護長大,嬤嬤雖名義上隻是奴婢,但在汋兒心裏,卻將嬤嬤當做自己的長輩,嬤嬤有什麽話都可直接對汋兒說”。


    “汋兒,你可知生為公主,你為何從小就養在離宮?罷了,今日老奴就托大,確實有話囑咐於你。”,


    “嬤嬤請說”。


    “汋兒,還有半月餘,你就要入宮了,就能時常侍奉在你父皇母妃身邊。嬤嬤希望,無論你母妃她…,她如何待你,你都不要怨恨她,她畢竟是你的生母,很多事情,她或許也有她的苦衷。”聽到這,九汋心中已是微冷,恐怕等待她的,不是分離多年的母女重聚之情,壓下心中的酸澀,道


    “嬤嬤,我知道的,我不會怨恨任何人,這八年來,我不也過得很好嘛,嬤嬤放心就是。”顧嬤嬤看著年僅十二歲的少女,眼中透漏出的悵然、失落卻又有些不符合年齡的成熟、釋然的眸光,不禁心疼道:“嬤嬤知道汋兒懂事,此行一去,就讓小羅陪著你吧,深宮大院,好歹有個從小一起長大的,才是能信得過的人。以後遇到的人,都要再三思慮,不可輕易相信。”


    “嬤嬤…,不陪著汋兒一起進宮嗎?”,顧嬤嬤拉住九汋微涼的小手:“嬤嬤年歲大了,早已習慣了這離宮的生活,宮中規矩嚴明,嬤嬤就不去了。汋兒已經是聰慧的大姑娘了,總要離開嬤嬤,去更廣闊的天地生活,難道還能一直留在我老婆子身邊不成?”。


    九汋終究還是哭了,十幾歲的孩子,就算強裝出冷靜釋然的樣子,麵對如親人般的長輩與自己即將分離,心中的難過酸澀攔不住地溢出眼眶,滑落在嬤嬤充滿肥皂氣息的厚重衣肩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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