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遇到便是一輩子,她所有的喜怒哀樂,所有的悲歡離合,所有的人間苦難,愛她的人全部都知道。


    所以這便注定,肖燁不是一個能以深情托付他人的神仙。


    他這一輩子傷人傷己,最後竟然淪落到了同落木崖一同隕落的地步。


    他打心底裏喜歡過一個姑娘,這個小姑娘驚豔,風華絕代,五千歲初見風華,落木崖上朝夕相處,他便喜歡上了這個小丫頭。


    是喜歡,一種不可言喻的感情,偏生那日忘川河上他不問緣由竟然刺入了她的胸口,開始是恨,結局卻是因為愛。


    等第二刺刺入她的胸口時,他才明白了過來,有些事情名曰愛,不是他想不要便能不要的,三生石上,鐫刻了了,他這顆鐵樹最終是開花了。


    伽藍塔生出異動,他以身殉道,她說過的除非河水倒流,太陽西升,祭鍾長鳴,她才會回來。


    她來的那日,天氣剛剛好,陽光,雨露,模糊中空氣染著寒冷的雪霧氣,清冷的落木崖,白雪覆蓋,她踏雪而來。


    一襲素色的冬裝,淡雅處多了幾分出塵氣質,寬大裙幅逶迤身後,優雅華貴,墨玉般的青絲,簡單地綰個飛仙髻,幾枚飽滿圓潤的珍珠隨意點綴發間,額前掛著吃赤紅色的霓裳,說話時不時會噴吐出白色的霧氣,眼角下那顆淚痣,鮮活明亮。


    華麗的宮殿,掛著數十幅的長畫,畫上全是她的模樣,安逸,貌美,卻又那麽的倔強。


    因為心中有愛,所以才會下手畫的,他早就喜歡了,卻壓抑著一切,因為他曉得,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午夜夢回,梓歌總是會想起那日宮殿上的那人,白發披肩,眉眼依舊,眸裏染上了風雪卻澄清無比,不可否認,事到如今,她心裏從未怪過他分毫,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因為愛的太深了。


    曾經司命說過這樣的一段話:年少的時候喜歡一個人是翻山越嶺,是一心一意,是一封封沒有寄出的信,是長長久久的偷偷注視,是到了黃河依舊不死心,是模仿他喜歡的任何樣子,是眼淚濕了你的眼睛卻舍不得淋濕他的心。


    而長大了以後我們喜歡一個人是買束花問問可不可以,不可以我就換一個人了。


    因為知道了不可能,所以便沒有了那麽多的等待。


    梓歌緩緩睜開眸子,眼裏的淚水止不住的掉落,“若是難過,何不喝下忘憂散?”


    自從梓歌的身子越來越沉,南風偶爾會來幽冥司尋她,照顧她的身子,她仔細的替梓歌把淚水擦去,揉了揉她的腦袋。


    “阿姐,以前也是我這樣嗎?”


    “這是不一樣的,他……”話未出口,南風輕聲笑了笑,“算了,提他隻會惹你生氣,何必如此在意細枝末節。”


    “他說這便是他的愛,難道傷我如此便是他的愛?”梓歌輕聲嗤笑,手搭在南風胳膊上,緩緩起身,“阿姐,你看,幽冥司下雪了,阿娘說我們燭龍氏沒有誰能逃脫一個情劫,小叔子遭受天譴責,阿娘墮神曆經一世又一世的磨難。”


    “你聽說過帝女桑的故事嗎?”我轉過身子,雙手撐著腰身,近日來肚子老是陣發性疼痛,我忍住難受,繼續絮絮叨叨,可能是因為懷孕的原因吧,老是想些以前的日子。


    “這不是你最喜歡的花了嗎?”


    “是啊,我最喜歡的了,當年下凡曆劫便是他親手給我種下了的,”我頓了頓,“帝女當初為了凡人下凡,惹怒了天帝,所以燭龍氏所有的後代皆會有這麽一出情劫,我本以為我是那個幸運的,我本以為的……”


    “梓歌……”南風的聲音夾著些許的哽咽,虛無縹緲間帶了些欲言又止,“有一事我需要同你說清……”


    “阿姐若是勸我回九重天大可不必了,父君瞧見恐怕是越發的自責,”梓歌整理好衣角,尋了個椅子坐了下來,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現在我就是想著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那你如何同他說孩子的爹……”南風向來不會如此多管閑事,末了她還是加了一句。


    “他一出生便是九重天輩分最小的小殿下,父君母後定然歡喜,指不定有許多寵著他的神仙,如何需要我/操心。”至少梓歌現在不在意這個。


    “若他問起呢?”


    “他應該不會問的,”梓歌抿了抿嘴角,“其實我寧願這孩子不是燭龍氏的,燭龍氏所有的後輩實在是太苦了。”


    話音剛落,三七便敲門而進,“小主人,赤帝之女望舒女神求見殿下。”


    “她來作甚?”梓歌還未出聲,南風便擋了過來。


    “說是有些東西要交給小主人。”


    “三七……讓她回吧,梓歌身子太重,不易見人……”


    “阿姐,來者是客,不必同她計較……”梓歌伸手搭在了南風的胳膊上,回了她一個笑容。


    “梓歌,她……”


    “無妨。”梓歌又點了點頭,南風才安心了下來。


    那個被肖燁寵在心頭的女子還是見了梓歌,從那日之後,梓歌便把自己關在房中三日,三日後又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瞧見她時眼睛腫的嚇人,連著三七都不敢吭一聲,後來的日子就越發的平淡,喝藥,養身子,泡藥浴,隻到把無羨生下來。


    日子平平淡淡,仔細數來,已經過去了三百年的春秋,幽冥司司主正式繼任,梓歌便正兒八經的留在了幽冥司。


    原本冷清的幽冥司如今多了個小娃娃,同往常相比竟也是熱鬧了許多。


    梓歌為孩子取名為無羨,便是要他不羨慕旁人,不過依著肖燁的性子,小家夥也斷然不會有如此情緒。


    那小小的模樣,同肖燁沒有分毫,尤其是那一雙丹鳳眼,微微上挑,便又是一副不搭理人的模樣。


    孩子還算懂事,課業從未落下,偶爾任性一兩回,梓歌也不放在心上,所以幽冥司裏常有的一幕便是,梓歌扶在案上,仔細描摹著畫像,無羨在一旁矮一點的案上看著書,三七在一旁侯著,偶爾打個瞌睡。


    “娘親,昨日夫子布置了一門課業,兒子不曉得如何寫。”他拿筆杆子敲著腦袋,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樣。


    “夫子布置的是哪一門的課業?”梓歌抬頭瞧了他一眼,遂又扶在案上,沒有任何思考的問他。


    “關於上古史的一些事情。”一說這三個字,梓歌勉強的抬頭,饒有興趣的聽著他的回答。


    “夫子說要我們寫一份關於上古史各路神仙的匯總,甚至還要選擇一位喜歡的著重描寫。”


    “所以你是有打算了,還是……”


    “聽說落木崖上那位神君活的算是久的了,所以想問下娘親,關於他你知道多少?”無羨剛剛開口,梓歌便揉了揉發困的腦袋,沒有吭聲,回了內室。


    三七似乎察覺到了什麽,連忙把無羨給帶了出去,“主人若是想他,便回落木崖瞧瞧他吧。”


    梓歌回了內閣,把雪女給她的盒子拿了出來,她瞧著那些畫,隻剩下了無聲的嗚咽。


    雪女來的那日,帶來了肖燁的畫,這些畫同落木崖那宮殿不同,是各種隨手畫下來的,有她各種不經意的表情,以及最後一頁上麵的一句話:梓歌,我活不下去了,所以你才要活下去。


    她去了落木崖,這裏是她朝思暮想的地方,夢回便是在這裏,她沒有勇氣來這裏瞧一瞧,那日若她沒有狠心離開,會不會不一樣?


    沉雪堆積,每踏一步,便是“嘎吱”的聲音作響,她走過了長陽殿,走過了感積雪閣,走過了帝女桑。


    “誰說我喜歡的是帝女桑,我明明喜歡的你,你這顆老鐵樹不論我怎麽樣都不願意開花,現在了你又開什麽花?”梓歌一邊埋怨,一邊掉著眼淚。


    誠然,所有人都以為華陰氏少主是天地創造出來的,可皆不曉得帝女桑才是他的真身。


    紫色的帝女花一團團的開放,空氣中悠然的甘甜,偶爾落下的花瓣,梓歌靠在帝女桑上,自言自語道,“你可曉得我為了讓你開花花了多少的心思,你竟然就能這樣走了,甚至從一開始便毀了天官鎖。”


    “其實比起你離開,我寧願你不愛我,至少我還曉得你過得挺好。”陽光透過龐大的枝椏,打在她的臉上,光影陸離間,模模糊糊有一個人影出現,那人一襲白衣,頭上別著一根發帶,在空中飄蕩。


    他靠近了幾分,伸手捧起了她的臉頰,掩去她眼睛裏的疏遠,吃驚,在她的唇上落下了一吻。


    “小丫頭,我回來了,你可是想我?”他打趣著開口,一顰一笑,張口閉口間,噴吐著氣息。


    他瞧著梓歌睡得熟些,便用自己的身子遮擋著陽光,嘴角卻是柔和的微笑。


    她似西施也好,沉魚也罷,入我心便是良人;


    他凝眸是春,睜眼是夏,萬物複始春暖花開,寧願駐足是愛,轉身是傷,入我心便是官人;


    待到秋暉落葉不念過往,他輕笑生花不語入畫,一瞥一笑盡引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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