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億補償款,幾乎是18號城市特事局每年總撥款的三分之一,是18號城市單季度稅收的十分之一。


    市政廳一下子拿出四十億的現金流,也不是一件輕鬆的事,甚至在某些項目上可能會出現短時間的資金周轉問題。


    沈言神色平靜地喃喃自語:“用市政廳的財政補貼為條件,換取特事局刪除時代廣場相關的網絡痕跡,真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相比較之下,我倒是更好奇崔副市長是怎麽說服那些財神爺的】


    【拿公家的錢,辦自己的差,嘿,難道這市政廳裏裏外外全都姓崔?】


    小醜一個勁的嘲諷著,嘴裏不斷發出除了沈言之外沒有人能聽到的怪笑。


    會議還在繼續,除了主講台上的人,其他人沒有發言探討的機會,大家拿著筆記,領導與被領導區別涇渭分明。


    說是會議,但更像是一場早有結果的公開通知。


    也像秦教授代表特事局,在市政廳同仁見證下的一次檢討。


    秦教授訴說著特事局的失誤,帶來的後果和損失,崔副市長則代表市政廳出麵,承擔後麵的損失和補償。


    聽到這裏,白夜也終於回過味來,聲音有些冷冽地說:“還真是一處好看的雙簧呢!”


    沈言撇過頭看著她,說:“特事局有這麽缺錢嗎?”


    白夜用鼻子哼了一聲,自嘲道:“大概是缺的吧,要不然也不至於大庭廣眾之下,把臉皮都賣了。”


    “不過我倒是有些不明白了,崔副市長來參會就算了,未來視界的孫總是來做什麽的?”


    “不會是一個集團老總,也要來替我們特事局為靈能事件買單吧?”


    她倚在座椅上,偷偷塞了一把脆骨小零食到嘴裏,盯著主講台上的三人,緩慢又用力的咀嚼著。


    沈言瞥了她一眼,嘴角微翹。


    不用別人解釋,等特事局這邊關於境域事件匯報完畢之後,崔副市長再次站了起來。


    “很多同誌一直在好奇啊,我們內部的會議,為什麽孫總會來參加,還坐在了主講人的位置上。”


    崔副市長環視一圈台下的眾人,笑眯眯地說道:“你們大家是不是都覺得,境域也好,鏡主也好,好像一直都是離普通人很遙遠的東西?”


    “作戰,我們有特事局的戰士,研究,我們有專業的專家團隊,普通人好像隻需要被保護在後麵,什麽都不知道,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就好了,是嗎?”


    崔副市長的話音剛落,下麵的人忍不住開始竊竊私語。


    境域與普通人的關係,這個問題他們還真沒怎麽考慮過。即便是市政廳的人,大多數也隻是聽說過而已,並沒有真的接觸過境域事件。


    畢竟從境域開始出現到現在,也才短短幾個月的時間,高層又把相關信息進行了嚴密的封鎖。


    普通人,即便是被卷進了境域事件,事後也會被特事局清理相關記憶。


    白夜思考了片刻,小聲地對沈言說道:“到目前為止,超過八成的境域事件,都是由普通人引發的。”


    “鏡主的產生可不管你是官多大,錢多少。”


    沈言點點頭:“鏡主也好,覺醒者也好,本質上都是精神領域受到過強刺激的人,從這一點來看,有著龐大人口基數又很少接受心理疏導的普通人,給覺醒者和鏡主的出現提供了豐厚的土壤。”


    “相反,社會地位較高的人群,因為享受著足夠的醫療資源,反而很少會出現這種極端例子。”


    崔副市長站在主講台上侃侃而談,所說的話與沈言的理論大同小異。


    “社會資源是有限的,我們不可能平均分配到每個人的頭上,同時我們也要承認的是,資本滾雪球式的積累也是客觀存在的問題。”


    “而這,也必然會導致我們絕大多數的普通人,爭取社會資源的難度越來越大,他們的人生遇到的困難也會越來越多。”


    “這在過去,隻是社會的一處頑疾,我們市政廳有責任也一直在努力平衡這一矛盾,也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有效成果……”


    “但現在,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崔副市長語氣逐漸沉重地說:“自從天上出現那道裂縫之後,這世上就像多了一張惡魔的嘴巴,他無時無刻不在我們耳邊低語,誘惑我們墮落,刺激我們變成瘋子!”


    “我們的民眾,那些本來生活就困難重重的人們,在這個時候精神一旦崩潰,就特別容易墮落成鏡主。”


    一邊說著,崔副市長還給大家下發了一份文件。


    文件內容正是這幾個月來,18號城市遇到的境域事件匯總,其中超過七成鏡主,都是普通人墮落來的。


    一對夫妻贍養四個老人,兩個孩子,夫妻倆沒空管孩子就把孩子交給了奶奶照顧。


    結果,奶奶在帶孩子的過程中遇到了車禍。


    孩子當場死亡,奶奶癱瘓在床,家裏除了日常開銷又多了昂貴的醫療費用。


    有一對父母,年近六十歲仍舊活躍在流水線上,母親每天工作還要帶著她三十多歲的大腦袋傻兒子。


    就是因為在兒子還小的時候,喝了三聚氰胺超標的奶粉,這個傻兒子成了他們一生的累贅。


    後來丈夫得到消息,他的妻子在工廠低血糖暈倒,一條手臂卷進了機器裏。


    這一天,他們距離湊夠兒子治療的費用,還差不到二十萬。


    這樣的例子還有很多。


    孩子在外賣箱裏的外賣員,走街串巷的小販,衝進超市隻為了搶一塊麵包的流浪漢父親……


    沈言慢慢翻閱著崔副市長分享的文件,他知道這都是經過篩選的事件,它著重的刻畫了鏡主的形成與苦難的關係。


    但沈言在看這些案例的時候,還是會忍不住想,如果他們有錢呢?


    如果他們不用拚命工作也能養家,能夠抽出時間照顧孩子和老人,會不會躲開那場車禍?


    如果不是走投無路,誰會把兒子放在自己的外賣箱裏?誰會隻搶一塊麵包?


    這個世界上,幸福和苦難或許有不同的表現形式,不過其根本都是資源的占有率造成的。


    金錢或許不能買來幸福,但至少可以讓人們遠離絕大多數的苦難。


    “我想在座的同僚,每個人都像我一樣,在看到他們的案例時都會想伸出手去拉他們一把,給他們一筆錢,把他們拉出深淵。”


    “可是,”崔副市長沮喪地說:“市政廳沒有那麽多錢,18號城市也沒那麽多錢。”


    “就算我們市政廳將金錢平均發給每個人,那金錢就會變成一張廢紙。”


    崔副市長看著每個人的眼睛,發自肺腑的說:“市政廳可以印刷出鈔票,但沒辦法像印鈔一樣變出足夠多的生活物資。”


    “一粒種子,從生根到發芽,再到開花結果是需要時間的,沒有誰可以點石成金,一個念頭就能讓所有人吃飽穿暖。”


    “我們想要從根本上解決鏡主的問題,需要的不是一項政策,不是一個技術,一支軍隊,而是一個伊甸園!”


    “幸運的是,直到今天,我們終於找到了——”


    崔副市長一邊說著,伸手把大家的目光引向坐在他身邊的未來視界老總——孫宇!


    孫宇則再所有人不解的目光中站了起來,他揮手大廳中投影出了一個三維影像。


    那是一個類似電影紀錄片一樣的影像,一片全新的大陸。


    “請允許我介紹一下我們公司集合神經連接技術,製作出的劃時代全新社交、工作、休閑、娛樂平台——newworld伊甸園!”


    “一個進憑借數據與電信號轉換,便可以滿足人們所有需求的新世界!”


    ……


    18號城市以北,兩百公裏外的一片廢棄的衛星城裏。


    張長林獨自一個人坐在長滿了青苔的信號塔大樓上,大樓下,是他那四千餘名死而複生的信徒。


    他們已經在這個廢棄的城鎮裏呆了三天了。


    在這三天裏,大家隻找到了少量的食物和水源,好在他們有張長林的靈能供養,平時的食物消耗可以很少。


    但張長林深知,這不是長久之計。


    要想生存,他們需要形成穩固的社會關係,必須要有人負責耕種,有人紡織,有人建設,就像一個真正的人類社會一樣。


    但這樣一來,為了便於管理,加快效率,這四千人不可避免的仍舊會出現階級的分化。


    就像……他們逃離的那座城一樣。


    “所以,對抗才是常態,烏托邦的世界真的無法實現麽……”


    張長林凝望著極遠處,那僅剩一條黑線的城池,金色的眼瞳中透露出深深地迷茫。


    “嗨!塔尖上那個!”


    樓底下傳來粗獷的喊叫,把張長林暫時從他的思緒中拖了出來。


    他低頭向下看,發現一個不屬於他們隊伍的六十多歲的老男人,開著一輛拉滿了木頭的貨車出現在人群中。


    老男人叼著粗大的煙卷,用力的向他揮手:“你是這群人的頭?”


    “你們需要木頭嗎?”


    張長林從樓頂跳下,來到老人的身邊,定定地看著他。


    老人穿著一身破舊的工裝,帽子上破了個洞,像是被煙頭燒的。


    他臉上的皮膚就像車裏的樹皮一樣,幹硬又布滿了溝壑。


    “不管你想做什麽,”老人環視周圍一圈,說道:“最起碼,總該給這些人搭個窩出來不是嗎?”


    張長林看了看老人,又看了看他身後的貨車,輕輕搖頭:“太少了。”


    老人爽朗地笑笑:“不,我們有很多!”


    機車的轟鳴聲由遠及近的響起。


    張長林抬頭向遠處看去,在一片荒蕪的原野上,出現了一個車隊。


    他們像一群黑色的野熊,粗暴地撞破地皮,掀起風沙,浩浩蕩蕩地向自己的營地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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