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俊偉笑道:“沒聽見病人都狂躁了嘛,你還是別去添亂了。”


    吳晴晴大為不忿,開始對他撒嬌嗔,撅著小嘴,揚起粉拳,作勢欲打,但陸俊偉根本就沒看她,已經走出辦公室。


    走向手術室的路上,陸俊偉心裏也在琢磨李光無法進針的原因。


    硬膜外麻醉,可以理解為是半身麻醉,直白的講,就是將麻醉藥注入病人腰椎,阻滯神經,令其下半身產生麻痹的一種麻醉方式。說起來很簡單,可實際操作起來很有些難度,就算是某些經驗非常豐富的麻醉醫師,也未必能夠做到每次都能成功,原因有二,一是此種方式對技術手法要求較高,二是每個病人體質不同。


    對於原因一,有個很直觀的例子可以感受下,體現在了麻醉項目的價目表上:氣管插管,就是陸俊偉之前為白書記做的那個,每次收費四十七元;而硬膜外麻醉(單次),每次收費一百七十一元。從價格就能看到後者對於技術的要求之高。


    至於原因二,就不用細細解釋了,誰都可以理解。


    陸俊偉覺得,李光作為一名高年資住院醫,技術方麵應該沒什麽問題,所以原因應該在病人身體上麵,但話說回來,如果一名麻醉師不能根據病人的體質情況而做出相應的改變、盡快實施麻醉,那他就不是一名合格的麻醉醫師,看來李光還需要加強學習鍛煉。


    “滾蛋吧你,少糊弄我,當我是傻子啊,做個麻醉半天都做不好,還說自己不是實習的,你以為你能糊弄得了我?媽的,原先以為市二院是家正規大醫院,做我這個手術一定沒問題,我兒子讓我去市一院我都沒答應,想不到一進來就成了你們醫院實習的靶子,你們市二院就是這樣對待病人的啊?氣得我都罵街了!我特麽不做手術了,我這就去市衛生局投訴你們,舉報你們!我告訴你們,我也不是好欺負的,退休前我在市政府辦公廳工作,認識衛生局好多領導……”


    陸俊偉剛來到手術室九號房門口,就聽到裏麵傳來一個老年男子激怒暴躁的話語聲,知道是病人在發作了。


    病人發作這種事經常會發生,大多都源自於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但目的各不相同,有的病人是純粹帶氣而發,發泄完也就完了;有的病人不能吃虧,必須討個公道才行;有的病人則是另有心機,想趁機占醫院一點便宜,譬如減免診療費用。眼下這個病人的目的,應該是第一種,但如果處理不好,就會變成第二種。


    陸俊偉挑了挑眉,邁步走進手術室,隻見一個六十歲上下的男子已經偏離了硬膜外麻醉的正常側臥外,正半趴臥在手術台上,一邊拍床一邊大罵,旁邊站著本次手術的麻醉師李光與主刀醫生等人,眾醫生護士都瞪眼看著病人發作,誰也沒有出口勸說,估計是已經勸過,現在再勸已經沒有任何效果。


    眾醫護人員眼見有人進來,紛紛看去。李光認出陸俊偉,又驚又喜,上前相迎,問道:“陸老師,你怎麽來了?”


    醫院裏醫生間的彼此稱呼,很能體現尊重師長這種傳統美德。一般情況下,新入職的、年紀小的、實習進修的醫生,都要尊稱科裏老人、年紀大的醫生為“某老師”。如果對方有行政職務,比如擔任科裏副主任,那也可以稱其為“某主任”。


    李光年紀比陸俊偉大,入職也比陸俊偉早,陸俊偉入職二院麻醉科的時候,他就已經在科裏幹了幾年了,不過這個人是大專畢業,底子有點差,學習能力也差,技術很普通,這也導致他有點自卑,從來不敢被人稱為“李老師”,從來都是管人家叫老師。他在陸俊偉麵前尤其自卑,因為陸俊偉各個方麵都比他強得太多太多,不管是年紀、出身、學曆還是技術才學,他都隻能仰望陸俊偉,因此每次都喊陸俊偉為老師。陸俊偉倒也沒有讓他白叫一聲老師,但凡有機會,都願意傳授他一點技巧與個人經驗,兩人關係還是不錯的。


    陸俊偉對李光點下頭,算是打了招呼,低聲問道:“什麽情況?”


    李光訥訥的道:“穿刺困難,進不去針。注射局麻藥的時候就有些吃力,七號針頭都進入困難。”


    陸俊偉估計病人可能是棘上韌帶鈣化,但也隻能是估計,不實際操作下,他也找不出問題在哪,他又問了個問題:“那現在局麻做好了嗎?”


    李光點頭道:“已經分層浸潤好了。我試著想要進針,但穿刺針進入一定深度就顯得困難,我上下左右都調整了,卻怎麽都沒法進去,感覺裏麵就是一層板狀結構。我還想再試,病人不答應了,開始鬧……”


    陸俊偉道:“好的,我知道了,我是住院總叫過來幫你忙的,接下來我指導,你繼續做。”


    李光眼神中現出恐慌之色,低低的道:“不行啊,病人已經恨死我了,不會再讓我做了,剛才就差點要打我,他以為我是實習生。”說到這,自感羞慚,悶悶地垂下了頭。


    陸俊偉拍拍他的臂膀,舉步走到手術台旁,對那個正在大發脾氣的老年患者說道:“老伯,我是咱們市二院麻醉科的主治醫師陸俊偉,您可以叫我小陸。我聽您剛才說我們的李醫生是實習生,這您可是誤解他了,不是他技術不行,而是您自己的體質問題,您的腰椎出現了棘上韌帶鈣化,這個詞您可能不理解,說白了就是您體內組織病變,擋住了穿刺針,也就實施不了麻醉。這個實在不能怪我們李醫生啊,您說是不是?”


    那老者抬頭看他,忿忿地道:“那你的意思,是怪我自己咯?你是不是這個意思?”


    陸俊偉忙擺手道:“當然不是,我隻是跟您說明一下原因,您這個體質問題比較複雜,我們必須謹慎對待。不過現在沒事了,我已經取來了全世界最高水平也最鋒利的小口徑硬膜外穿刺針,保證可以麻醉成功。還請您暫時別發脾氣了,配合我們一下,馬上就好的,我保證。”


    那老者半信半疑的看著他,道:“真的假的?別又來個糊弄我的吧?”


    主刀大夫插口道:“這可是我們二院最好的麻醉師之一,號稱‘麻醉聖手’的,他的話您還有什麽不信的?”


    陸俊偉感謝的看了他一眼,對那老者道:“我保證沒有糊弄您,不信咱們馬上試試?要是還不成功,我隨您打罵解氣,好不好?”


    那老者聽他語氣誠懇,話語裏還透著輕鬆淡然,不自禁的就想信了他,嘴上說道:“好吧,我再給你們最後一次機會,要是還不行,可別怪我翻臉不認人啊。”


    麻醉護士見他同意接受麻醉,上前幫他調整回正常的側臥體位。


    陸俊偉趁機走到李光身前,低聲道:“還是你做,我給你看著。”李光眉頭緊皺,低低的道:“不行的,我……我已經沒轍了。”


    陸俊偉看著他,心中歎氣連連,作為一名麻醉師,技術差點沒關係,還可以學,還能進步,可如果連勇氣與自信都失去了,那注定不會有太大建樹,不過自己也沒資格要求他一定要有所建樹才行,道:“好吧,那你看好了。”說完這話,走到手術台旁,開始對那老者進行無菌穿刺操作。


    陸俊偉先用十七號空針試探了李光那一針的位置,隻看入針深度,倒是差不多,但問題是針頭頂端有骨質感,很明顯是進錯了地方。


    陸俊偉看了看入針處,隱約找到了問題根源,退出穿刺針,用手輕觸穿刺點上下兩個棘突的位置,在正中部位重新進針,這一次非常順暢,每一層的手感都特別清晰:皮下組織的輕微阻力感;棘上韌帶鈣化帶來的硬滑感;在棘間韌帶行走時的較小阻力;到達黃韌帶時的阻力增大並有韌性感;突破來到硬膜外腔的落空感。


    一針到位,大功告成!


    陸俊偉並未進行負壓實驗,已經有數百例椎管內麻醉成功經驗的他,完全無需實驗判定,隻憑手感,就知道穿刺針已經精準的到達了病人的硬膜外腔。這是一種經過無數實踐培養出來的強大自信!


    他轉頭給李光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來接手,起身走到那老者頭旁,道:“老伯,可以放心了,穿刺順利,麻醉馬上就會完成,您安心等著手術成功吧。”


    那老者道:“是嗎,我都沒感覺,這麽快就穿刺好了?還是你厲害啊,你比那個醫生強。”


    陸俊偉笑道:“我哪厲害了?還是剛才的李醫生為您操作呢,隻不過他換上了我帶過來的穿刺針,所以就順利多了。”


    那老者大吃一驚,要回頭看向身後,卻被麻醉護士按住了,那護士點頭道:“不用看啦老先生,是我們李醫生給您麻醉呐。”


    【作者***】:聲明:本文所用麻醉情節,部分來自於原載天涯論壇的《我是麻醉師——可憐的麻醉師!》一文,已經作者“正氣淩雲”允許!他這篇日記文寫得很真實很不錯,感興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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