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康熙成功被我轉移話題, “你寫一個給朕看看。”


    我一口氣提指寫了三個:h!u!!


    康熙看了, 但笑不語。


    我精神一鬆,正在暗自動腦子猜想他怎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還失常地出手調戲我, 忽聽他道:“你還沒有回答朕的第一個問題。”


    我幽怨道:“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康熙打斷我:“你老實說, 今晚你回過房沒有?”


    我老實道:“回了。”


    “回了?”


    “紫碧山房。”


    康熙一笑:“你倒還真的老實。”


    那是,敢在康熙麵前不老實, 以後就算想在別人麵前老實也沒機會了——被哢嚓了。


    我屏息等他再問, 他卻到此為止。


    一個寂靜落在康熙和我之間。有一點兒冷。


    然後他做個手勢,示意我起身,帶著我蜿蜒走上假山。


    此時雲淨天空, 夜月清輝, 照得遠近峰巒林木、泉石花草,都似鋪上了一層輕霜。


    矮鬆怪樹, 從山左縫隙裏伸出, 所在皆是,更有藤蔓四垂,鼻端時聞異香。


    康熙的語氣很平靜:“朕剛剛去看了二阿哥。他跟朕要一個人。”


    他沒有說下去,隻轉身看著我。


    一隻飛蛾子落到我的心上,靜靜張開它毛茸茸的翅膀。


    我聽到康熙在問:“當日帳殿夜警, 你的恐懼,不是假裝,你所看到的真是十八阿哥?”


    我早料到他會問這個, 但我此刻心亂如麻,原先想好的種種應對都忘了個精光,隻麻木道:“不是……但,玉瑩確實沒有看清那人是誰。”


    “那你怕什麽?”


    “因為、”我咽口唾沫,“因為當時玉瑩剛剛在床前換過上下衣裳,而玉瑩看到那條裂縫時,它就是已經被劃開好了的。”


    康熙對此並不感到意外,他隻停了一停,便很快道:“回京後,朕會命大阿哥和四阿哥一起看守二阿哥。你也去。當初你離開十八阿哥身邊一次,十八阿哥就病情加重一次,這一次,朕不希望再看到同樣情況。”


    我細細玩味他話中意思,悚然警醒:“玉瑩謹遵聖命。”


    康熙續道:“二阿哥如今瘋魔了,但是你不用怕他。朕會一直注視著你。”


    我點點頭。


    康熙無聲地歎口氣,負手望月不語,半響之後,方緩緩道:“朕這麽多皇子中,隻有十八阿哥最最像極二阿哥小時候模樣,朕每每對著他,就仿佛回到了當年歲月,今次若不是朕執意把十八阿哥帶在身邊,他也許不會這麽早逝……”


    我小心跨前一步,以不超出康熙為限,揚手指著頭頂深碧蒼穹道:“皇上你看這個月亮,照了世人萬萬年,照盡人間事,卻尚能維持晶瑩皎潔,多麽難得?”


    康熙順我手指方向,眸光閃動,若有所思。


    我深吸口氣,接道:“可是若向月亮投石子就可以改變過去發生的事,玉瑩會不惜一切代價打碎它。”


    康熙道:“隻要十八阿哥能活過來?”


    我堅定道:“是。”


    簡單發出一個音節,我鼻子已然微微發酸,十八阿哥對康熙來說也許隻是二阿哥的替代品,可對我而言,他卻是唯一一個不是因為年玉瑩的過去而愛我的人。


    一個擁有琉璃一樣純淨明澈眼神的孩子,曾經那樣看著我、依賴我,又離開我,直至永遠。


    我在所有人的臉上尋找他的影子,包括我自己,然而重複的失望,令人絕望。


    康熙的聲音再一次響起:“朕告訴二阿哥,從十八阿哥薨逝那天你當著朕的麵打碎了老虎玉牌開始,朕就決定不會把你指給任何一個人——這次朕沒有讓你跟八阿哥護送十八阿哥靈樞回京,就是不想有人趁朕不在,多生事端。”


    我慌忙跪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康熙輕笑道:“你放心,如你這般鮮豔顏色,朕絕不會平白耽誤你。明年六月你就該到十七歲了,到時朕會給你一次機會,不過你要記住,你隻有一次機會。”


    我的心怦怦亂跳,有點明白他大意是說不會把我指人卻可以讓我選人,但又不明白他為何要這麽做?


    今晚既然問到紫碧山房,我想當然以為他知道四阿哥和我的事,可是既然如此,何來選人一說?


    雖說滿人不甚計較這些,也不至於這麽開放吧?


    到時就算真給我選,除了四阿哥,我還能跟誰?除非——


    除非我選繼續留在康熙身邊,那就不管哪個阿哥也沒有話說!


    一想通這個關節,我眼前便好像豁然開朗出一片新天地。


    為什麽不可以?


    就跟在康熙身邊做一輩子侍衛好了,天底下,還有比皇上身邊更安全的地方嗎?人家美國總統遇刺也就那點概率,現在這古代社會,大不了我勤勞點練好槍法,即使冒出來什麽武林高手、綠林好漢行凶,碰上我都得歇菜,此外我還能領俸銀自己養活自己,有什麽不好?總賽過做人家小老婆!


    我越想這越是一件很有前途的工作,正表麵平靜,內心激動間,假山下忽跑上來一人,正是吳什,他望了我一眼,臉色煞白地單膝跪在一邊,向康熙稟道:“啟稟皇上,左安死了。”


    康熙麵色一凜:“怎麽死的?誰第一個發現?”


    吳什磕頭道:“是奴才第一個發現。當時奴才正要送孫禦醫回去,在西南山牆下看見左安背對我們歪坐地上,奴才以為他是開小差睡覺,正要斥責,上去一推才知已死,孫禦醫初步檢驗之下,並無一絲外傷,推測是中毒症狀,具體什麽毒還有待進一步檢查,但可知他大概死於子時三刻左右。皇禁重地,左安死得離奇,非同小可,奴才已將他背回北院自己房中,逢人隻說他突發昏病,別的一點未提,現仍留孫禦醫在屍首旁看守,該當如何處置,求萬歲爺示下。”


    說到此處,吳什聲漸淒然。


    康熙又問:“左安身為一等侍衛,既然不是中了有毒暗器,那麽就是飲食出現問題!除了他,還有發現其他人中毒嗎?”


    吳什搖頭:“今日奴才連著兩餐都是和左安一起進食,並無異樣,隻除了——”


    他不知何故,遲疑一下,又轉目瞧了我一眼,康熙喝道:“說!”


    吳什拚命磕了個頭,道:“奴才該死,在左安來守西角門之前,奴才把皇上賞賜的哪瑪米糕給他吃了!他當時吃完一邊出門一邊就說肚痛,奴才雖然聽到,卻沒有留意!”


    他這話沒有說全,但已足夠明顯。


    至少我聽懂了:因我最近沒什麽胃口吃飯,有次康熙賞我哪瑪米糕,我卻喜歡,康熙便每晚夜宵都命人做了這樣點心,專門賞給我,想來是我今晚出去太久,而哪瑪米糕有樣特性,隻放了超過半個時辰就失去風味,這樣說來,應是康熙將它轉賞給吳什,偏偏吳什又給了左安,結果陰錯陽差下,左安便做了替死鬼。


    康熙沉聲道:“你那裏哪瑪米糕還有未動過的嗎?”


    吳什泣道:“全吃完了。皇上賞賜,不可暴殮天物。是奴才叫他吃完的!奴才該死!”


    康熙一擺手,冷冷道:“該死的不是你!吳什——”


    “口庶!”


    “朕著你領孫治亭秘查,限十個時辰內驗出左安所中何毒!此外左安之死須嚴守機密!風聲但有走漏,朕惟你是問!”


    “口庶!”


    吳什腳不點地的去了。


    他一走,我便跪下:“皇上……”


    康熙似看穿我心中所想,直截了當道:“朕把你放在身邊,你的行蹤就在朕的掌握中,朕要信不過你,便不會跟你說剛才那些話。你好好記著朕的話,代朕看好二阿哥即可。不要忘了你是昂阿額頓,要動你,沒那麽容易!”


    我聽得冷汗直冒,昏頭昏腦應著是,跟在康熙身後走下假山。


    朗月疏星,猶自隱現雲際,東方已現了魚肚色,滿園花露溟鰨镅惕閩啊


    我一路走,一路看著他的背影,忽然之間想起曆史上康熙隻活到康熙六十一年而已,現在是康熙四十七年,離大限還有十四年時間,我要跟著康熙一輩子,可能嗎?


    二阿哥被拘,四阿哥不可能做案,那麽,是誰欲在康熙眼皮子底下置我於死?帳殿夜警那次又究竟是怎麽回事?


    十四年間,九王奪嫡,而十四年後,雍正繼位之謎亦是清初一大懸案,從這一刻開始,我便要被卷入這謎一樣的大事件裏去了?


    第二日,即九月十六,康熙原定於卯時在暢春園廣梁門內的澹寧居前殿召見群臣,卻臨時取消,令資深侍衛分頭秘密召集包括昨日下午才由京城趕到暢春園接駕的八阿哥在內的各皇子。


    等收到報告,人都到齊在正大光明殿前的花園內,康熙才坐著一架敞開的轎子,出了宮殿。


    雖然我一個通宵未睡,但由於猜不到康熙要做什麽,精神反而比任何時候都來得緊張,伴駕到了花園,我懷著巨大驚恐看到這裏有八個、或者十個臉熟但是叫不上來名字的官員,還有兩個太監跪在地上,一律光著頭,雙手被綁在身後,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大阿哥、二阿哥、四阿哥、八阿哥、十阿哥、十三阿哥、十四阿哥等皇子們站成一排,也是不戴帽子,手則被縛在胸前,除二阿哥頸上多戴著個枷,無一例外,就不知道這算是家法,還是國法?


    康熙到達皇子們接受懲罰的地點後,他的暴怒老虎般發作了,一頓全由滿語組成的責罵先降臨在二阿哥身上,然後從大阿哥開始,挨個當麵罵下去。


    當此場景,跟隨康熙而來的人無不尷尬萬分,叫人眼睛看哪裏、耳朵聽哪裏好呢?


    越寂靜,就越襯出康熙咆哮之激烈,而阿哥們都啞了聲。


    大阿哥隻管直視前方。


    四阿哥和八阿哥一個麵容平靜萬年無波,一個表情配合豐富如做戲。


    十阿哥閉牢大嘴巴,改用鼻孔喘氣,好在康熙罵他時間也不長。


    十三阿哥的臉看上去最無辜。


    十四阿哥則專心一下下剝著縛在手上的繩子。


    其中二阿哥原是最能跟康熙對吼的一員猛將,但他早已被康熙罵到皮粗肉厚,不僅不惱,脖頸受製,尚能左右轉眼珠子笑嘻嘻望著康熙如何指責他的兄弟們,惹得康熙調過頭來對他開始第二輪訓斥,這就又換作他的兄弟們看他。


    我眼角餘光瞟到楊禦醫暗暗對我比了好幾次手勢,請知再這樣下去康熙的身體會吃不消,另一方麵二阿哥那邊廂也開始跟康熙不句不對起來,現在誰不知道二阿哥失心瘋一般,當真發作起來,是拿頭撞牆的人,萬一康熙受到他一記頭錘,那還不要釀出大事來,趁事態還能控製,正是我這個花瓶派用場的時候,因小心趨步往前挪了挪,換下離我最近的素倫位置,跟李德全交換了個眼色,覷準康熙停頓機會便要勸駕,不料康熙忽然轉過身來,怒氣衝衝虛指點了三點,一口氣說了一長串滿語,一時全場鴉雀無聲,就連所有阿哥也都眼瞪瞪瞧著被康熙點到的三人:鄂倫岱、德楞泰和我。


    我雖沒聽懂康熙說什麽,但看情形也知他原意是要指派他身後三大侍衛鄂倫岱、德楞泰和素倫做什麽事,不巧我剛剛和素倫換了位置,就把我也點進去,再看鄂倫岱跟德楞泰兩個在康熙話音一落就撲通跪倒狠命磕頭不止,用腳趾頭想也曉得這回不妙了,無奈這時我再跪也晚了,何況這宮裏的人要評比磕頭神功,我一定是菜鳥級別的,怎麽同人家拚?


    念頭幾轉間,康熙已盯了我半響,咬牙蹦出一句話來,卻是漢語:“你不學這兩個不聽話的奴才,很好!你來!”


    我來?


    我來什麽?


    康熙很快以行動給了我答案,他命人將一根用牛皮編織成兩根拇指粗、在末尾又分開成九條細鞭、且各自打了個小結突起如小刺的長鞭遞到我手裏的時候,我一下明白過來,他是要人向阿哥們執刑?


    這下nb了,捆綁有了,鞭子也有了。


    但是要打哪個?


    天可憐見,你康熙的兒子,誰敢動手打?


    我又不是加裏森敢死隊!


    不懂滿語真正害死人了!


    看康熙樣子,他原本也不見得真要讓我動手,我到底還是個女的嘛,可是誰叫我倒黴好死不死自己撞上來,我現在倒萬分想把楊禦醫抽一頓,但眼前這一關又怎麽過?


    還算李德全大太監是個有種的,隻見他小心翼翼在康熙身邊探了探首:“皇上……”


    我瞧李德全神情仿佛是個幫腔意思,可惜他才吐出兩個字便給康熙堵回去:“全部打!一個也不能饒!”


    噩耗臨頭,我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全部打?這不是活活把我往日後被阿哥們np的死路上推嗎?!


    這種場景如果是在拍電影將會很美妙,即使趁我卡住,導演停機的當兒,一幹無聊看官等也可以躥到某阿哥身邊,把人家身上的繩一解,休息椅、太陽傘、小茶幾迅速到位,擦汗的、補妝的、打扇的、遞冰水的、趁機吃豆腐的呼呼圍上一堆,“阿哥哥,一會去休息車上把乳貼再檢查下~”、“昨晚就告訴你,今天千萬內穿平角遊泳褲~”、“導演一直噴鼻血和流口水,呆會估計不妙,自己警惕些,小心走光,小心露點哦~’,然後打一圈鬥地主順便決定用什麽花式甩鞭子,用哪種花腔來呼痛,如此這般、如此那般,獨爽爽不如眾爽爽,那就天下大同了,隻可惜,這是生活、他媽的生活!


    ——眼前一個皇上七個阿哥,他們的家務事,為什麽偏偏叫我當衝頭?


    也許是我的怨念感動了上蒼,八阿哥忽然踏前一步,清晰道:“父皇息怒,兒臣願以己身代兄弟們受罰。”


    我扭頭瞧瞧康熙,康熙目光在八阿哥和其他阿哥麵上掃了一圈,不置可否。


    不說不可以,那就是可以了?


    哼哼,八阿哥你是外熱內冷笑麵神箭狼,你夠狠,但你千不該、萬不該低估了我!


    我是誰?我是持鞭的人,黑白道上走丹心正義斷是非!


    我是誰?我是抽人的人,兩肋插刀行俠義為皇上去抽人!


    長這麽大,我愣沒見過有人提這麽合理的要求,當下外憂內喜踏前一步,正要說句話開開場子,已注視我半天的十阿哥忽然一聲大吼:“不成!”


    眾目睽睽下,十阿哥匪夷所思地輕鬆將右手脫出繩圈,整個繩套隨之失去效應,晃晃蕩蕩掛在左手腕上,然後他兩手一分,脫了自己外袍,一甩手,砸在一邊地上,這才把繩圈重又套在兩隻手上,衝我叫囂道:“要打我八哥,先打我!我告訴你嘿,你要打就得打出血!打不出血我跟你急!”


    他的架勢擺明了就是說“你打我吧盡管打吧你打我我一定還手”!


    我靠,你聲音大我就怕你?


    我不打到你腎虧你就不知道花兒為什麽這樣紅!


    可是沒想到我剛調了方向,卻發現十四阿哥不聲不響也學十阿哥脫了外服,隻著嬌黃色中衣,眼睛定定看著我,一副保八阿哥到底的模樣。


    十三阿哥見我躊躇,極快地依樣脫衣,道:“我身體好,先打我!”


    那頭四阿哥看到十三阿哥脫,他也脫了。


    而四阿哥一脫,大阿哥又脫了,除了二阿哥是被鐵鏈鎖著不得脫手外,連八阿哥都脫了,大有兄弟有難同當的義氣,我則是反襯他們光輝形象的奸險小人。


    我恨死李德全了,怎麽安排人縛的阿哥們?全部沒有縛好!


    這算什麽?


    集體在我麵前脫衣服?二阿哥雖然沒脫,可他發出的那個疑似jian笑比人家脫了千千萬萬次還厲害!


    受刑當然不能穿這麽多衣服,但問題在於他們都知道我是女的!


    簡直是赤luo luo的qiang jian我眼球!


    最可氣四阿哥的腦袋被門夾過了,竟然也跟著發瘋!


    這下可好,又回到最初的死局,還是一個也不能打,但康熙金口已開,我不出手,就是欺君抗旨,這些阿哥壞蛋,逼急了我,想叫我滴蠟燭是哇?


    俗話說得好,“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反正今日我是得罪了人,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各位連衣服都脫了,不抽對得起誰也對不起我這穿越三百年的辛苦。


    我想得開,也就豁得出,大大咧咧挽鞭在手,解開鈕扣,脫了長袍,拋過一邊。


    反正古人穿衣有好幾層,我也不怕露出內裏絳王朱盤金彩繡石青妝緞沿邊排穗褂子,喜氣洋洋卷起兩隻衣袖,不顧對麵幾個眼珠子都快彈出來的阿哥,隻向康熙道:“稟皇上,玉瑩使不慣九尾鞭,可還有別的嗎?”


    康熙饒有趣味看到現在,再沒有不配合的理,手隻一擺,李德全馬上屁顛屁顛帶著人捧上一堆鞭子來,其形分單、雙、軟、硬,其質分銅、鐵、鐵木、純木、皮革等等,應有盡有。


    因當初在安徽跟著十三阿哥教訓惡霸,我無意中發現年玉瑩以前似乎在鞭法上有兩下子,因此這次隨駕秋荻,又曾參與圍獵,甚至在做康熙的侍衛之前,十八般武器中我就格外對鞭有興趣,私下裏跟策淩很是學過一些擋、摔、點、截、掃、盤、板、戳、攔、撩、撥、絞壓等主要招式,沒想到第一次就在這裏派上用場,世界真奇妙啊真奇妙。


    李德全不識得兵器,倒還什麽都敢往上拿,我粗粗掃了一眼,隻見鈀尾鞭、丈八鞭、豹尾鞭、連珠三節鞭、竹節鞭、虎尾鞭什麽都齊了,還有的鞭首上聯綴一條短鐵鏈,上係兩節鐵棍,稱做聯珠雙鐵鞭,又有一種每一節長僅三至四寸,聯以鐵環,共有九節,算是九節鞭,不用時,可收小握於一手之中,或圍繞腰際,用時抽開鞭頭,套索於腕,猛力一抽,鞭即挺直,可用其擊、笞、勾、縛,善用者甚至能勝敵人之刀劍,一擊而可拖拉敵頸或腿,使其倒地,策零最拿手的就是這個,我記得看他舞動時,真正叫上下翻飛,相擊作響,如銀蛇飛舞,使人眼光撩亂。


    硬鞭對力量要求高,我當然是挑軟鞭,不過也要看適合長柄、短柄、遠距離、近距離、拍打、鞭打之分,於是我精心選了一根特製的輕型馬鞭。


    按經驗判斷,此馬鞭每一鞭的落點都會比上一鞭低,在使用過程中雖達不到使皮膚破裂的地步,但每一鞭都帶來尖銳的疼痛,能在皮膚上留下一道道痕跡明顯的鞭痕,比不上九尾鞭花哨,可效力絲毫不輸,一定可以征服要求多多又很挑剔的十阿哥。


    清代鞭形製已有軟硬之分,但軟硬之廣用,是在清軍入關之後,滿人及北方人最喜練這種鞭,當然用鞭子最出名的是老梁家的白發魔女。


    軟鞭是軟硬兼施的兵器,要求身械協調性強,既要有身法上轉折圓活,剛柔合度,又要步伐輕捷奮迅,與手法緊密配合,不僅有擊打速度,又得靈巧,而這幾條都是我的強項,試演一下,還算得心應手,康熙身邊的人基本都是會家子,一看便知有沒有,即使那些阿哥們不論重文重武,又有哪個不是從小就受名家武師教導?見我獨獨挑了這根貌不驚人的鞭子,無不微微變色。


    抽鞭子當然是要抽背部的,在康熙首肯下,我舉步從旁往阿哥們背後繞過去,但在經過二阿哥身前時,他忽然叫住我:“看樣子,你對‘鞭’ 很拿手?”


    我想一想,道:“也不算……”


    二阿哥打斷我,壞笑道:“跟我比‘鞭’如何?”


    “啊?”我沒反應過來,“是皮鞭?”


    二阿哥再壞笑,垂眼瞅瞅自己腰下:“當然是皮的。”說完,他自己第一個大笑起來,居然還跟個小孩子似的原地碰腳雀躍了兩下。


    一時眾阿哥都繃不住笑了,在場的侍衛、太監隻敢偷笑,但聲音加在一起,也不算小。


    我純粹是從他們這種特殊的笑的意味中才體會出豬神上身的二阿哥最後一句話的真義。


    一旁四阿哥無言的嘴角讓我慢慢慢慢衝動,我扁扁嘴,委屈地一扭頭要去向康熙告狀,卻見他不知何時已背過身去,仰臉朝天,李德全在側給他遞小手絹,看他背影那個抖動頻率和幅度……顯然是笑到流眼淚了……我什麽都不用說了,動手抽吧!


    我腳下一錯,從二阿哥和大阿哥空出的間隙穿出去,足尖擦地,旋身抖腕,“刷”的一鞭首先衝二阿哥背上飛去,天下是你愛新覺羅家的,沒錯!千千人、萬萬人不敢動你,沒錯!但是我敢!


    然而我出手快,有個人卻與我同時發動,不是別人,正是站在二阿哥左手邊的四阿哥!


    四阿哥一下退步擋在二阿哥背後,我始料未及,再收回勁道已經不行,眼睜睜一鞭結實抽在他背上,這一鞭劃破空氣,劃破他的衣衫,但沒有劃破他的微褐色肌膚,隻留下一道清晰血紅鞭痕。


    他仍背對著我,我看不到他的臉,這是我第一次認真看到他的背部,□□的不多,可是這道鞭痕讓我有點眩暈。


    我覺得他的背部不能迷人到這樣的地步。


    二阿哥腦袋生痤瘡,已經無藥可救了,在這節骨眼上卻回頭大叫一聲:“四阿哥,你受傷了!”


    ——從二阿哥那個表情看來,我毫不懷疑他的手要是能動,他會把四阿哥大搖特搖,並且大聲咆哮:“為什麽?為什麽?你要這樣做……我不要你死,你一定不能死。為什麽?!!這都是為什麽??!!!!為什麽?!!這都是為什麽??!!!!為什麽?!!這都是為什麽??!!!!為什麽?!!這都是為什麽??!!!! ”然後把四阿哥的頸骨搖斷(至少也搖到椎間盤脫出)。


    康熙就是愛這個太子愛了三十多年?噩夢啊噩夢!


    有支歌唱:baby hitone more time,抽,是一個動詞,抽了,是一種狀態,就算現在停手,也改變不了我抽了四阿哥的事實,這樣的話,還不如一次抽個夠本。


    但四阿哥剛剛替二阿哥擋了一鞭,我總不見得再補他一記,趁二阿哥發作,順勢連大阿哥也略過不提,直接回鞭朝八阿哥抽下,滿心以為十阿哥若是來救,便正遂我意。


    不料阿哥心海底針這句話一點都不錯,十阿哥正忙著看二阿哥那邊熱鬧,並沒顧上八阿哥,八阿哥倒好,若有先知般一轉身,豁然麵對我。


    不論如何,八阿哥貴為皇子,兵器無眼,萬一傷到他的臉,哪怕隻是小小擦傷,康熙再寵我,我也得吃不了兜著走,他這招出奇製勝,硬是逼得我無法,隻能生生扭腰撤回長鞭,刷起一地飛灰。


    可憐我是昨晚被四阿哥搞到差點下不了床的人,這一下腰眼別住勁,疼得眼都濕了。


    我抽八阿哥不成,自己□□了一聲,一抬頭正巧看到十三阿哥要衝過去瞧四阿哥傷勢,混亂中卻被十阿哥一手肘擊到胸口。


    十阿哥仗著身軀擋去眾人目光,但我這個角度偏能看真切,十三阿哥吃了暗虧,如何容得,眼一瞪,就要還手。


    這時候他兩個要是扭打起來,肯定被康熙關禁閉,少不得還是我惡人做到底,一抖鞭,迅捷抽向十阿哥。


    即使正麵我也顧不得了,一來十阿哥是沒有美貌可言的,二來抽掉他一條眉毛也沒什麽,河馬本來就是沒有眉毛的。


    其實整件事情從二阿哥對我開那個玩笑之後就失去了控製,我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抓狂不提,又加上這些阿哥絲毫沒有組織紀律性的觀念,集體亂動錯位,害我手忙腳亂,這一鞭出到一半便後悔了——萬一抽到十三阿哥的後腦勺怎麽辦?


    更無辜的是我漏了最會來事的十四阿哥,別的阿哥再動,到底手上繩圈還象征性套好,他厲害的,連這點象征性也不要了,驟然解放雙手奪住我甩出鞭稍。


    在十四阿哥和我兩力爭搶下,馬鞭被拉至一條線似的筆直,我腳下一滑,他突的欺身上來,對我拍出一掌。


    我下意識閃身一躲,但手裏仍攥著鞭柄,十四阿哥另一手又沒鬆開鞭尾,拉扯中,我出不去他掌力範圍,眼看避無可避,心就慌了,不假思索直接將鞭柄作武器朝他麵門一甩,他一頓掌,拍開整條馬鞭,而就在這電光火石間,他的眼睛忽然冷了下來,利了起來,淩厲氣勢不知是從什麽地方激發出來,使我背脊隻覺一陣一陣的發麻。


    鏘然兩聲連響,我幾乎是和十四阿哥同時拔出腰間單刀。


    十四阿哥敢情去過倭寇國留學,居然雙手執刀,臂在承腕,挑以藏撇,豕突蟹奔,舉落疾速,更兼左右跳躍,奇詐詭秘,莫測其變。


    我憑著手捷的長處初接幾個回合下來,多有力覺不逮之處,但十四阿哥仿佛有意戲弄,明明能抓住機會將我的刀磕飛,卻臨陣放水,幾次三番刀刃貼我身擦過,算得有驚無險,可他也不容我乘隙脫身。


    做了康熙的侍衛後,康熙原派吳什指點我刀法,不過並非正式要求,連日又忙,是以我隻跟他粗略學過一些基本步伐和運氣口訣而已,這點本事此刻對戰十四阿哥,哪裏夠用,然而十四阿哥不依不饒的方式挑起了我的好勝心:他跟我對打,我就算輸了也沒什麽丟臉的,我是傷不到他,但他想製服我也不容易!我別的沒有,我就是那傳說中的極品小小強,打不死,蹦三蹦!這個舊社會,看看誰怕誰!


    周圍一切響動我都不知道了,隻專心致誌跟十四阿哥對招。


    如此度形趨越不知凡幾,我漸覺自己紊亂氣息受他刀式牽引走上正軌,從而一應閃展騰挪,起落輾轉,劈、撩、紮、掛、斬、刺、掃,刀隨身換,進退坐作,比先更多協調,再不感力拙難支,反而生出狂熱,信心大漲,似非分出個高下不可。


    當我和十四阿哥挨到最近的刹瞬,雙刀並駕,一股大力忽從虎口處洶湧傳來,我呼吸亦為之一奪,整個人借力橫飛出去。


    半空中心智尚存清明,眼風t到那把被十四阿哥擊飛的單刀在陽光照射下一棱一棱耀著白光落下,就在這個時刻裏,我忽然感到一種熟悉的感受,正巧足下剛剛沾地,腳尖隻一點,加上速度冒險飄身折腰翻腕接起墜刀,翩然落下。


    我抬起臉來,十四阿哥亦兩眼望著我,他的嘴角漾起一抹似有似無笑意,令我熟稔感更甚,然心思百轉,卻不得要領,惟有呆呆看他那一個收刀入鞘的動作。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情傾天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明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明珠並收藏情傾天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