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兒”是年玉瑩被送入年家之前所用之名, 四阿哥對我如此稱呼也多是私下親昵之時, 此刻乍然聽聞,我不由側臉瞧他一眼。


    康熙微微一歎:“四阿哥,朕為何不可將白家小千指婚給你, 你要朕說幾遍才能聽命?”


    我還是頭一次聽見康熙用這樣語氣,心頭一頓, 怦然而跳,四阿哥隻磕個頭, 咬緊牙關重複剛才的話:“兒臣求皇阿瑪恩準。”


    康熙沉寂片刻, 淡淡道:“起。”


    四阿哥仍然牽著我的手站起。我的指尖被握在他掌心,穩穩固固,抽不出。


    康熙點點手:“來。”


    我挪步到康熙跟前, 斜簽了身子坐在腳踏邊, 帽子是一早被八阿哥搖掉,康熙伸手撫撫我腦後, 我僵著脖子, 絲毫不敢轉動,隻聽他的聲音溫溫從上頭傳來:“當年白景奇是以漢人身份選入新滿洲的第一人,白家的血,有異平常,朕隻當其傳子不傳女, 不想如今還是帶到你身上。朕說過今年六月間會給你一次機會,新滿洲,和四貝勒府, 你選哪一個?”


    康熙不說四阿哥,也不說雍親王,而說四貝勒,其意可知。我原也料到康熙未曾真視我為昂阿額額,不過……所謂白家的血和新滿洲又有什麽關係?


    我把眼睛轉到四阿哥身上,他看著我,裂土難憾,堅逾金石。


    於是我起身轉過,行了一禮,原樣退回,落後四阿哥一肩而立,同進同退,今日是也。


    康熙也站起來,慢慢走到我們麵前。


    我垂下首,聽康熙交待四阿哥:“回去罷。候旨。”


    走出靜室,太子、三阿哥、七阿哥都在外間喝茶,隻有八阿哥陪著十四阿哥沒來,如果不是康熙指名,八阿哥會來麽?我不知道。


    跟著四阿哥回澄光室的一路上,我都在想,那時康熙讓陳煜交給我的信裏寫的是什麽?


    見到我去時來時兩張臉,恢複了容貌,禦醫紛紛嚇掉下巴。也是,世界上有我這樣的人存在,還有他們什麽生意做呢?


    本來以為隻是清穿而已,沒想到奇幻也有份,好在我混jj有幾年,什麽文沒看過,什麽世麵沒見過,深諳既來之則安之的真理,關了房門,用半個時辰,同四阿哥心照不宣的搗鼓出一小瓶眼淚,讓他第一時間帶到滄浪嶼給十三阿哥嚐試。


    然而去了大半日,四阿哥晚上回來,臉是黑的。


    我的眼淚對十四阿哥有用,卻對十三阿哥的膝傷無效。


    我對著鏡子照了半天,問四阿哥:“我臉上的疤痕沒有再長出來哦?”


    四阿哥從各個角度觀察了一遍,說,對。


    於是我跳起來,要衝到滄浪嶼親自哭一場。但是四阿哥攔住我:“老十三不想讓你看見他的樣子。”


    我止步,詫然:“生命最重要。十三阿哥做什麽不讓我見他?”


    四阿哥擰擰眉頭:“我去時聽說十四阿哥已能下床走動,也跟老十三說了這件事的首尾,但他堅持認為膝疾不過舊病複發,又不礙性命,雖說用了你的‘眼淚’無效,總會養的好,就是不願讓你看見他的傷,他說難看。”


    我張大嘴:“他病糊塗了,你不罵他麽?”


    “罵了,”四阿哥抬手撫摸自己額角淺淺一片紅痕,“結果他在床上大發雷霆,把我趕出來。”


    十三阿哥大發雷霆的樣子,我想象了一下,也隻能摸摸鼻子,抱著四阿哥的額頭吹了幾吹。被十三阿哥拿枕頭砸頭,是衝頭。


    “他打小就是這樣,越是生病越不要人照顧,打熬壞了身子,叫誰心疼?”四阿哥仍然悻悻,我一麵聽著,一麵心裏盤算,忽然間窗外傳來一聲低笑。


    我跟四阿哥一先一後偏過頭瞧去,陳煜光明正大翻窗而入,再原樣關起,拍拍手,衝著我們一眯眼:“今夜星光燦爛,可惜更深露重,表妹、表妹夫,不介意我進來坐一會兒吧?”


    四阿哥說:“介意。”


    陳煜拉椅坐下:“多謝。”


    這是陳煜第三次在我麵前出現,而我每一次看到他似乎都有一點不同的感受,這次他為什麽看著我,笑得很……欣慰?


    “終於等到你了,家主。”陳煜用到一個奇怪的詞組。


    家主?


    我莫名其妙,四阿哥冷哼一記:“無間門門主白狼就是為皇阿瑪掌控新滿洲的最高級別人物陳煜。”稍作停頓,“‘得新滿洲一半,方可行事’之語便是此君傳出,本義乃是他一人,當得新滿洲的一半力量。”


    陳煜看到我眼神,滿不在乎的聳聳肩:“死掉的那個白狼麽?是我的孿生兄弟。我是真白狼,他是假白狼。”


    我仔細看他嘴角,和我記憶中的白狼比對:“孿生兄弟?不是應該長得一模一樣?”


    “一樣。”陳煜道,“我那兄弟自從十歲以後,就沒用真麵目示過人,家主每次見到他,應該也不是同一張臉吧?……話說回來,看到死人的臉和我長得一樣,那滋味還真……但是冒犯家主,被處置也是沒辦法的事。”


    他不動聲色的幽藍氣質配合上這樣的話,形成了奇異效果。


    四阿哥拉我在身邊坐下:“千兒,他是來傳皇阿瑪的旨意。不過在那之前,你先陪我聽他說一個故事罷。”


    陳煜咧咧嘴:“話說十九年前,一名玉雪可愛的嬰兒出生在海寧,這個嬰兒叫做陳煜,凡是見過他的人,都說他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嬰兒,自然,他的娘親,更了不得。”


    四阿哥打斷:“天下最漂亮的嬰兒是小千,不是你。”


    “第一,我比小千早出生兩年,第二,我是男——嬰。所以,我——”


    “少廢話,說故事!”


    “話說天妒男嬰,一出生就得了一種怪病,連親手為他接生的婉霜小阿姨也一籌莫展,眼瞅著活不過滿月,正在滿家上下一片愁雲之時,宮中忽然派人來接小阿姨回去,小阿姨對來人說,除非我一夜痊愈,否則絕不離開我和我娘所住的浮生小居。那人便刺脈為血,喂我喝下,我的病居然當夜就好了,而小阿姨亦在天亮之前被那人接去。”他停了一停,“那人就是後來成為我小姨夫和新滿洲第二代家主的白景奇。”


    四阿哥眼角微跳,陳煜接道:“從那之後,我的體內也有了白家的血。我經常想,如果我知道喝下去的是那種血,還不如自動夭折比較好吧?”


    我提示重點:“孿生兄弟?”


    陳煜漫漫道:“我說過我出生時是多麽玉雪可愛,可能我兄弟沒有我那麽人見人愛,花見花開,所以小姨夫提出用他的血救我性命的條件是把我兄弟帶走,我家死老頭子也沒有反對。雖然做到三代家主的人是我,不過一開始被小姨夫看上的確是我的兄弟呢,沒錯吧,四阿哥?”


    四阿哥似是憶起往事,低眸沉吟不語。


    我暗暗換算時間,十九年前,婉霜正在像我這麽大的年紀,就是在那一年孝懿皇後逝世,她從鍾粹宮轉侍乾清宮,難道說在那過渡期間她曾有離京待在海寧的一段麽?因又想起一事:“你既是新滿洲家主,為何十三阿哥不知你的身份?”


    陳煜等不到四阿哥回答,也不置可否:“有什麽奇怪?關於新滿洲家主的秘密,就連太子都不曾打探到一絲消息,何況十三阿哥?若非小阿姨把你這白家唯一嫡親女兒托付給四阿哥,皇上也未見得告訴他知道。”


    一直以來存於我腦中的疑點慢慢拚湊:“無間門和新滿洲的關係是?”


    “殿堂氣,江湖氣,無間門就是一個負責網羅江湖中奇人異士的組織。能為所用者,收入新滿洲。不能者,殺。”


    “奇人異士有那麽容易殺?”


    “所以皇上命我出來做門主。”


    原來如此,八阿哥一黨因張明德案被曝光時為何會牽涉到無間門呼之欲出了,康熙派四阿哥去剿滅無間門隻怕還是不得已,果然天心難測。


    陳煜說到這裏,又看看四阿哥:“可惜那時候四阿哥不知道我就是無間門主,一心一意領了皇上的旨來剿滅我們,連我也吃了大虧,隻能閉關數月,要不是這樣,又怎會被我兄弟鑽了空子?”


    假白狼害我不輕,四阿哥當然清楚,但陳煜言辭中也藏有隱刺,照我對四阿哥作風了解看來,大致是四阿哥剿滅無間門時用了什麽雷霆手段,以至陳煜倉促間不好表明身份又不好硬拚,結果吃了啞巴虧,這時借機敲打來著了。


    果然四阿哥牌冷氣機又開始運轉,我坐在旁邊,打了個寒噤,搶先問陳煜:“聽你口氣,白……第二代家主原有意栽培的是你兄弟?”


    陳煜凝眸於我,半響方道:“你還不知?新滿洲的立家主的規矩是,誰能殺掉上一任家主,誰就能繼任。”


    我盯著他,後背起了一陣雞皮疙瘩:“這麽說,你——”


    陳煜看穿我想法:“小姨夫的真正死因,全是我那兄弟造成。不過我兄弟不久之後也發了瘋。”


    我受不了:“……我爹在我出生的時候就戰死沙場,怎麽會跟你兄弟有關?那時你們最多兩歲?”


    陳煜道:“要成為新滿洲的家主,就不能用從前的身份活在這世上。但一個死了,一個發瘋,新滿洲家主之位總不能空懸,才會出現我這整天在太陽和月光下流浪,愛好跑步唱歌的第三代怪物家主,至於大家還認得我是我家死老頭子的獨子,這是皇上的恩典了。”


    四阿哥略過他嘲諷語氣,插道:“白景奇娶了婉霜,卻又在她有孕在身之時拋棄你們母女,去做勞什子家主,害的婉霜鬱鬱而終,他是你爹,我不能把他怎麽樣。不過別人就難說。”


    我重新把視線投向陳煜,陳煜道:“不錯,剛出生時,我那兄弟用他的交換拉回了我的命,當四阿哥按照小阿姨臨終囑咐找到我娘,要把我送入新滿洲的時候,我娘一口答應。當初我兄弟是由小阿姨暗中照拂,小阿姨不在了,就讓我去,天經地義。”


    “等一等……”我忽然奇怪,“你今天來,叫邊個是家主?”


    陳煜站起,慢步走到四阿哥和我麵前:“殺了我,玉格格這個身份就會被新滿洲第四代家主取而代之。這個提議如何,四阿哥?”


    他忽伸指戳向我額首,我隻覺一道無形銳力淩空割入肌膚,但我坐在原處未動,連眼皮也不曾抬起一下,他的手指堪堪停住:“我這一指,名曰驚夢,無驚,則無夢,看來玉格格確已決斷清楚?”


    我轉眸看向四阿哥,緩緩道:“自今日起,誰欠我,誰負我,誰欺我,一律不必提,也不必解釋。就讓你我過一段‘平時’的日子,怎樣?”


    四阿哥握住我手,問陳煜:“皇阿瑪的旨意就是讓你來問千兒肯不肯殺你?”


    陳煜收手,麵容已回複我第一次見到他時那種沉穩寧靜,無憎無喜:“不是肯不肯,是能不能。沒關係,我可以等。”他拔身出窗,一晃眼,便失了蹤影,唯夜空邊際似有縹緲吟唱之聲依稀傳來:“山間穀中,白雲浮遊/我如白雲,獨自遨遊/忽見水仙,黃衣清幽/湖邊樹下,擺舞不休……”


    我倚著四阿哥靜坐片刻,他低聲說了一句:“從今往後。”


    我在心底接出下半句:永不分離。


    第二日,康熙從水芳岩秀傳出口諭,命四阿哥即刻帶我返京。四阿哥奏請帶十三阿哥同返療治,康熙未準。


    抵達京城當晚,正是中元節,入黑進城,我與四阿哥並肩而騎,一路所見蓮花燈、蒿子燈、花籃燈,憶起前年舊事,感慨萬千。


    我愛上四阿哥什麽?見到他開心,見不到他不開心,如此而已。


    所謂愛,一旦發動,就沒有秩序可言,經過種種,不論是我或他,都想要安寧平靜,放下心,放得下否?


    王府迎接四阿哥的一套我司空見慣,因他不放我回隨園,我跟著他到怡性齋才下馬換了旗裝,由他帶入關防院內萬福閣。


    正福晉納拉氏著福晉品級服飾,領自側福晉李氏以下的府內一眾女眷在萬福閣正院迎請四阿哥。


    小別重逢,四阿哥欣然入宴,納拉氏坐他右手,我在左手邊,李氏則陪納拉氏旁,眾人一起嗑雞頭米,賞蓮花燈,四阿哥特許精奇嬤嬤們哄著小阿哥、小格格過來嬉笑逗弄,笑語融融,沉醉燈月,倒頗有闔家歡樂之情。


    偌大一個萬福閣,這樣多女眷,眾星拱月般簇著一個四阿哥,我是不曉得男主人感覺如何,總之我右眼一抬看到大老婆,左眼一瞥看到小老婆,再一眨還有一幫小妾在排隊,而小妾中公然有未來乾隆老媽,其父為四品典儀官的鈕鈷祿氏。令我實在很想唱歌:雅典娜手下最厲害的聖鬥士是青銅~什麽白銀啊黃金啊的聖鬥士中看不中用~


    是夜,四阿哥並未歇在萬福閣哪一房,而是安置在怡性齋書房。之後數日,他隻每早晚去宮裏給德妃娘娘請安,回來或畫霜石木葉瘦月孤花,或閑敲棋子落燈花,亦不出書房。


    我始終厭棄花盆底鞋,四阿哥便命人置了幾箱小號男裝,連一應鞋帽腰佩掛飾供我憑興致選用。他安心寵著我,我安心要他寵,除此以外,絲絲點點,卻也不去麵對。


    又過了十餘日,我住得慣了,反而從隨園取了常用之物來,似乎在此長住亦可。


    如是半月,四阿哥漸多同著我往萬福閣納拉氏正房內散坐敘話,有時留宿,納拉氏總推暈疾在身,另床獨眠靜休,而四阿哥跟我也不回怡性齋,素性留正房佛堂教我抄寫經書祈福養心,都是常有。


    自此凡四阿哥外出不在府內,我無一例外,都是與納拉氏一處飲食,幾乎起居也是一致,二人多聊些年玉瑩小時候被收養在府中的趣事,她說,我聽,撫掌而笑罷了,一個有意湊,一個有意迎,相處久了,不知不覺間感情甚覺比先親厚。


    中秋剛過,康熙從熱河博洛河屯駐處發回折件到了,四阿哥拿到萬福閣內,正好一眾女眷都在正房陪福晉說話,四阿哥當麵啟封拆開折子,發現封套裏有康熙禦筆封寫之小包一個,打開一看,裏麵竟包著十枚罕見巨大榛子,並附有手書諭紙一張:“朕此際品食榛仁,十分可口。這般大的榛子,爾等在京城找找,找到後包好放在折子裏,從速送來。京師何物不有,如果爾等找到而不送來,可就是故意裝憨兒了。”


    我立在四阿哥身側,看得一笑,知道這是康熙有意給出難題來了。


    四阿哥將手諭交納拉氏傳看,又問:“如何回法?”


    眾女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大的榛子,十分驚奇,均拿眼瞧著福晉如何回法。


    納拉氏略顯躊躇,方斟酌道:“這樣的榛子不僅京城難得尋覓,除去口外,即使找遍口內十三省,又豈能得到?此實乃京師難覓之罕物,不得已,確實隻能承領裝戇之罪罷了?”


    四阿哥亦笑,命人鋪紙開墨,點了一名通房小格格耿氏,賞了枚榛子吃,再令她將福晉所言整理寫下。


    耿氏為管領耿德之女,生來一張極討喜的紅撲撲蘋果臉,年紀還比我小著一歲,因她出身緣故,本來通些筆墨,四阿哥當然不至把她筆跡直接呈給康熙,回頭出去總有專人另謄,眾人皆知如此說法不過試筆意思,她倒也大方,高高興興剝了枚榛子,洗手提筆,片刻成書,念給大家聽:“臣等看得榛子如此之大,甚是驚奇。這樣的榛子不僅京城難得尋覓,除去口外,即使找遍口內十三省,又豈能得到。皇父之旨,臣等不敢不欽遵辦理,隻因此乃京師難覓之罕物,臣等無法承領裝憨兒之罪罷了。”


    四阿哥聽了,朝納拉氏點點頭:“這孩子,你教得很好,倒是費心。”


    納拉氏起身福了一福:“爺說笑了,關防院內均是我份內之事,敢不勉力?”她這一福身,除了耿氏還在憨笑,眾女全跟著壓下頭去,我暗暗撇嘴,米國大榛子很了不起麽?要是在我老家的超市,隨便買點什麽米國大杏仁、開心果送給老康換換口味都可以嗬!


    四阿哥沉吟一會兒,叫我:“就這樣回皇阿瑪,總覺少些什麽,千兒可瞧出有何潤色餘地?”


    納拉氏附和道:“妹妹文識非同一般,若加入妹妹口吻,皇父自然辨得出來,大是好的,請妹妹但說無妨。”


    他兩個究竟不愧多年夫妻,很通默契,四阿哥當眾人麵問我改福晉句法,便是隱隱抬我,更兼納拉氏這一補充,她一方麵打消我顧慮,一方麵也是示好給人看,引得其他姬妾如李氏、鈕鈷祿氏等都直了眼睛看我,不料我未曾答話,耿氏先為難起來:“啊呀,一張八行信紙已被我寫滿,再改卻改在哪裏呢?”


    我繞到她身旁看,她寫的一手小楷,方正圓光,不過字體過大,又間距過疏,難怪淋漓寫滿一張紙,看似揮灑放曠,其實蘊有成形章法,觀字之變,見人之心欲,她小小年紀,手筆卻如此馳騁,不由使我改觀——果然納拉氏調教出的?


    “加張紙就好。”我親手攤好新紙,慢慢一句一句念出,“如若熱河有新下來的核桃、栗子,像皇父送來的榛子那樣大個的,伏乞賞賜,並請皇父算好份數,以免臣等爭搶。”


    “見今皇父賞的榛子隻有十枚,臣等若分領嚐鮮,甚是可惜了,故已恭謹包存。”


    “唯臣等竊思凡有佳物稀品,不見則以,若一得見,就難以克製,渴望得到。”


    “伏乞皇父將這樣的榛子再多賞幾個,使我等得以各自品嚐觀賞。”


    我並未改動福晉所言片字,而是一門心思加出番話文縐縐的向皇上討東西吃,如此做文章法,慢說屋裏笑倒一排,就連當差丫頭也無不掩口偷樂。


    四阿哥盯著手中所握茶杯半響,又抬眼研究天花板,我猜他是不知道翻白眼好,還是流淚好,找到這樣隻進不出的我,他一定幸福的想哭吧?


    “將‘以免臣等爭搶’這六字去掉,其他可以照寫。”四阿哥這麽交待,耿氏才提筆刷刷將我剛才說的話全部寫下,難為她寫的一字不差、一字不落,交去給四阿哥看了,我倒不放心,當真就這麽回給康熙?


    四阿哥抬起頭,接觸到我眼神,對視了一回,也不再說什麽,就拿著兩張紙走出去。而我一轉首,正瞧見納拉氏對著四阿哥的背影出神,但隻短短一瞬,她的目光就轉過來和我對上,我完全不介意被她發現我看她:做剛剛走出去的那個男人的妻子是怎樣感覺,她最清楚吧?


    康熙一收到四阿哥發回的奏折,立即讓送奏折的人帶回兩大袋大榛子,以及其他一些美味。


    這次四阿哥收到禮物,隻叫我一人到書房去看,他把人都打發開,讓我單獨伺候筆墨,我瞧著他親手寫下回奏:“皇父賞的榛子兩大袋,以及肥鹿、麅子肉等,量大難以馱載,臣等承領洪恩,歡喜叩謝。榛子不僅盡可品嚐觀賞,均分之後,就是放開吃,也吃不完。肥鹿、麅子肉等,也都完好無損的送到了。臣等連同妻兒,合家均沾皇父隆恩,得以足食美味。”


    寫完放筆,他拉我坐他膝上,懷抱著我,半日無語。


    我由他抱著,隨手拿過康熙所附朱批翻看,隻見其中提及:“……這裏榛子不多,你們派來送奏折的的人都看見了。給你們送去一次,就行了。”且不忘前言:“那樣大的榛子,你們務必要在京城找到送來!”


    我苦笑:“艱巨任務還在,怎麽完成?”


    四阿哥還是不說話,我自言自語,代他回答:“總之敷衍拖延,也就不了了之,沒錯吧?”


    他圈緊我,我靠著他,忽然躥出一個念頭:四阿哥胤g的名字裏有個zhen音,不知道是不是有點聯係呢?是不是康熙暗示四阿哥要他和我生了兒子,榛子就是g的兒子?就是說我們可以生個兒子?


    胡想成這樣,我自己也覺得有點可笑。


    確實可笑,應該不是這樣的?


    四阿哥發聲:“千兒?”


    “嗯。”


    “給我生個小阿哥。”


    “啥?”


    他撥過我的臉,令我正視他:“我要你做我兒子的額娘——沒有任何人可以帶走你。”


    ——做我的女人還不夠,我要你做我的兒子的額娘,這樣我才能夠放心。


    四阿哥是這麽說的,也是這麽做的,往後的日子,他每天晚上都會抱我,他的溫柔,撫平我心內塵垢,就這樣放下心來,兩個人……中間還是有太多人罷?


    九月二十三,往塞外避暑行獵的康熙帝一行回京,四阿哥除了進宮次數劇增,還有和一幫兄弟之間應酬,又牽掛十三阿哥傷病,甚至整夜留宿十三阿哥府裏也是有的。


    因十月封王在即,連帶關防院內都是一派忙碌,王府屬人重新分配,準備冊典禮儀等等,裏頭還多虧福晉納拉氏調度有序,忙而不亂。


    聖駕回鑾不久,年羹堯被外放為四川巡撫。且未加銜巡撫,則是正二品大員,可主管一省的軍政大權,一般不受總督節製。年家人雖是四阿哥門人,可此前隻有年父年遐齡曾是湖廣巡撫,但早已於康熙四十三年因病致休在家,年兄年希堯學識不凡,做官上的學問卻甚是不濟,到了今年也隻不過是直隸廣平的一個知府,年羹堯本人自三月以來一直未見有旨安排外放,僅僅是禮部的一個侍郎,如今一下就放了四川巡撫重職,年家滿門固然歡喜不勝,在王府裏頭卻不免傳言這是沾了我的“裙帶光”,我亦深知,因此反同年家更疏了形跡,不為別的,為著有一名秀女年寶珠至今還在宮裏沒有放出來。


    誰都知道康熙將年寶珠指了給四阿哥,這次避暑回京後卻無了聲息,四阿哥又不避痕跡的連日寵著我,個中內情自有那一起子的碎嘴人編排了各種版本出來,有傳到我耳朵裏的,也有傳不到的,而我隻聽四阿哥的意思,隨著納拉氏在萬福閣學料理事務罷了,治家談何容易,我冷眼旁觀,曹雪芹筆下王熙鳳跟這位四福晉比那還要是清閑的了,四阿哥在皇子中算得妻妾少的,正式的總也有七、八個,還不算某些“易燁卿”,我也懶得點名,總之三個女人一台戲,三x三再x三又怎麽算?可怕二字唯已。


    一日,納拉氏於百忙中抽出時辰,遣去婦差丫環,單獨領我進後間一廂房。我甚少見她行事如此神秘,也沒摸著頭腦,直到她掩了門,親自開箱取出一套衣裳頭飾,我才恍然大悟。


    那是我的嫁衣。康熙四十八年九月,二十五歲的白小千穿越在十七歲的年玉瑩身體裏,雙手接過共同人生裏第一件嫁衣。


    大紅吉服,胸口飾著兩顆罕世廣寒珠,晶輝朗耀,瑩瑩欲流,前後裙擺上均有鎖扣,袖口是三滾三鑲的寬袖,閃著粉色精美繡片,金線滾邊,色彩亮麗,既柔且豔。頭飾寬大上挺,大穗擺都是純金的,目的是讓人戴上不能低頭,得時刻保持趾高氣揚的神態,隻能穿上高跟花盆底鞋被迫挺胸收腹,否則會有向前跌倒的趨勢。


    很漂亮,漂亮的超過任何一件我理想型的婚紗。可以說是沒有想到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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