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青劍已自動回入石中玉體內, 他長籲一聲, 但覺心神瑩澈,一粒智珠活潑潑的,六覺空靈, 是從未有過的神凝誌堅,好不舒服。忽然間想起白小千不知怎樣, 忙回頭查看。


    時當山月漸升,清輝如晝, 靜靜披在白小千的身上, 將她眉字間那股淡淡倦意輕輕憂惺看得格外分明。


    這次他卻看得出她並不似外表那麽平靜。


    因為她的眼神已有了感情,那一股厭世的,而又專注的神采, 變成了說不盡道不完的譏俏、焦切和悲憐。


    李亦奇瞧見白小千襟前血跡累累, 明白她既失劍靈,雖不知是否被血焰傷著, 僅此自傷已無殊散功, 以後形同廢人,比常人更加不如。


    但她此舉畢竟救回二人性命,應變即速,勇氣可嘉,也不禁感慨其能無愧摩雲使之名, 將自己從前對她種種怨懟小瞧之心去了大半,連冰魄之事也暫放一旁,當下便欲收回紫劍, 上前慰視。


    誰知剛一舉步,連使劍訣,紫劍隻在身周環繞,吞吐不定,並不聽話,李亦奇心神隨之連搖,警兆大作,情知有異。


    隻見白小千淡淡一笑:“閣下既已到此,為何躲躲藏藏,縮頭露尾,可是怕了冰堡紫青雙劍?”


    話音剛落,身後花樹暗蔭之中果緩緩步出名身披一件墨綠長袍的青年男子。


    按說他信步走來並不覺怎樣快法,隻眨眼功夫已到白小千身傍,與她平行。


    這等似慢實快的功夫本沒什麽稀奇,難得是由他做來氣定神閑,一絲不亂。


    無論是在他抬頭的樣子裏,還是在他剛才走路的方式裏,無不表現出一種未經他人擔保的自信,淡定、安詳的漠視著一切,而當你又一次注視到他眼睛深處時,你會知道——


    鐵定知道——


    他不是一個普通人,他會做出一些他自己認為該做的事。


    青年男子一拍手。


    他拍手的方式很特別:他把右手除拇,尾指外的三指拚伸,輕輕拍打在左手掌心,發出清脆的掌聲。


    然後,人,就乍現了。


    一個紅衣紅裙的女子。


    帶著一個白發如夢渾身浴血的獨臂老婆婆。


    看到那婆婆的出現,一陣突然的寒氣襲擊了白小千,連石中玉也看出她的異樣。


    他不知道是什麽讓她無法控製自己,如果可以讓她平靜下來,他甘願手裏拿著滾油在燒熱的煤塊上行走。


    亦奇臉上也浮現出憤怒的表情,但她隻是看著,有什麽潛在的東西阻止她做出任何動作,要她看下去。


    那名女子帶笑走到青年男子身後,老婆婆原是像被她毫不費力拎在手中,此刻一滾滾到白小千腳下,正好麵孔朝上,本來該是眼睛的地方隻有兩個血洞,但是她還活著。


    風過群山。


    花飛滿天。


    五個活著的人。


    一個快要死的人。


    白小千始終抬著頭,她的眼睛黑得像沒有瞳仁,空洞非常。


    空氣中隱隱的火藥味彌漫開來,沒有引線。


    她和青年男子誰都沒看對方的眼睛,從而避免了挑釁的誤會。


    婆婆顫巍巍伸出一隻血手,摸索了一下,揪住白小千的一截裙腳,向下拉一下,又拉了一下。


    她的動作輕而無力,但是很堅定。


    亦奇再忍受不住,撲上前抱起婆婆。


    婆婆的手垂下,卻緊緊抓住白小千腳邊的土壤青草,帶得亦奇又一坐坐倒。


    紫劍在身後盤繞低回,似遊龍垂首,和著四周風聲劫灰,格外淒惶。


    亦奇仰首對著白小千吼道:“你看看她!你看看她!你忘了冰婆婆從前是怎樣對你的嗎?”


    紅衣女子上前一步,格格笑道:“輝夜使,你大呼小叫的讓摩雲使看什麽呐?身為翠羽湖畔餘家的後人,這副挖眼割舌的模樣她自小就見得多了,還有什麽看頭?換了我,我也不想看。”


    她明明是對李亦奇說話,眼睛卻看著白小千:“白大小姐,你以為殺死黑麵統領就能獨得冰魄?本來我們是答應你放過這老太婆,不過你既無情,也莫怪我們無義!這不過是個小小警戒,你現在功力盡失,自身難保,不如現在交出冰魄,隨我追風回去,以你容貌,不愁快活……”


    石中玉一旁早聽得不耐,喝道:“死女人,瞧你長的妖裏妖氣,說話偏又這麽沙啞難聽像個男人,虧你媽怎麽生的你這樣怪法,還不速速滾回老窩自殺,在這亂叫什麽?有我南海派丁引丁大俠的獨身弟子石中玉在此,你休想動白姑娘一根毫毛!”


    石中玉這一番話說的不倫不類,將那不男不女的追風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一手叉腰,指住石中玉尖聲罵了一通,語調甚怪,不知什麽語言。


    石中玉料她沒什麽好話,也不理她,伸中指向她一勾,道:“你不是愛快活嗎?過來啊,讓灑家幫你鬆鬆骨頭,來啊……”


    追風名列陰山派四大護法,何曾在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麵前受過這等鳥氣,因知適才的話已成功讓輝夜使李亦奇重生疑忌,顧慮略少,一時大意,竟踏前兩步,走出了青年男子身後範圍。


    白小千望望追風,忽爾一笑。


    石中玉見了這一笑,隻覺心寒。


    後來回想起來,這似乎是石中玉第一次真正見識到白小千在殺人前的那種野性的衝動,一種刻意追求的惡毒,隻有正在咽最後一口氣的受害者知道那就是衝著自己來的。


    追風順著石中玉的眼神看到白小千麵上,突得一驚,忙想後退,已是慢了一步……


    白小千微一揚眉,森森道:“你錯了,我比紫青雙劍更厲害!”


    說時,她右手無名指上一血凝落,遇風一搖,化作豆大一點雪亮光華,閃了一閃,化成一道銀色寒光,冷氣森森,刺天而上,似天坤驟展,匹練橫空,周邊更有萬道金霞電旋飆飛。


    耳聽錚錚鏘鏘之聲密如萬粒明珠,迸落玉盤之上,其音清脆,連響不已,來勢異常駭人。


    李亦奇身子一直,驚呼道:“冰海祖師的日月金輪?”


    青年男子目光急速聚焦、暴亮,喝一聲:“來得好!”


    倏地將手一揚,立有千尋綠氣飛起,形如半圈光網,層層圍繞,將追風連人罩住,那麽厲害疾轉金光,竟被阻住,不得下落。


    追風在光網中隻嚇得目瞪口呆,連聲顫叫:“統領救命!統領救命!”


    白小千眉頭一皺,冷冷道:“沒想到陰山竟然已有人練成玄陰魔焰,隻是你為了這麽一個區區護法,不惜損耗煉之不易的魔焰,與我日月金輪爭輝,值得嗎?”


    青年男子反詰道:“以你現在的修為,雖然勉強發動日月金輪,血氣已虧,難撐長久,隻怕我魔焰未完,你已油盡燈枯,當年你白家自餘海楓起三十一口一夕被殺,你隻殺得一個追風,就算大仇得報?為了一個快死的老太婆,你這麽做又值得嗎?”


    “住口!你有什麽資格提我白家尊長名諱?我豈止要殺追風,你,你,你,在這裏所有的人,我都要殺!哈哈哈哈……”


    白小千一麵催動金輪,一麵狂笑不止,狀若瘋狂。


    石中玉看出不好,衝上前去,卻被金霞猛彈回來,立足不穩,正摔在亦奇身旁,恰被那名婆婆將他手腕一把扣住,一陣湧動的疼痛在他的肌膚中蔓延開去。


    他突然之間雙眼劇痛,似有血淚流出。


    大駭之下,張口欲叫,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模糊聽得一個女音在他耳畔低聲急促說道:“傻小子,別怕。日月金輪本應用佛家心法驅動才是正途,白小千挺而走險,一意孤行,嗔念太重,神智已昏,罔計利害,此刻剛剛走火入魔。冰婆婆欲用潛光返照之法借你之身點醒白小千,你隻需守住自己元神,盡量做到物我兩忘,我會助你一臂之力……”


    石中玉這次聽得真切,分明是李亦奇的口音。


    那“傻小子”三字叫得他心中一動,後麵說什麽便沒留意,隻知與白小千有關,忙將心神一攝。


    李亦奇伸掌抵住他肩後,低叱一聲:“疾!”


    石中玉周身一顫一暖,腦中嗡的一聲,許多本不屬於他的記憶如電般一一閃過……


    突然間,他仿佛置身一處從未到過的地方。


    枯樹老鴉,淒風陣陣。


    一名身著麻衣的小孩背對他跪在一片連綿墳前,他試走上前去。


    那孩子忽然轉過頭來凝視他,她黑發披垂,蓋住眉心,臉上很髒,依稀辨出俊秀模樣。


    年紀那樣小,眼內已有股冷漠孤寡的神色,不留餘地:“婆婆,答應我,終你一生,不得先我而去。”


    石中玉認出那個笑容,他明白看到的是白小千小時候的樣子。


    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沙沙作啞,的確象是個老婆婆的聲音:“阿男,你跟我回冰堡,我求瑤池宮主治好你的傷……你一定可以活得比我久……”


    白小千走過來,和他緊緊擁抱:“將青劍劍靈給我,不用求任何人我就可以續命到二十歲,在那之前我會替這兒的所有人一一報仇!”


    石中玉心口急痛,低頭看處,一道瑩瑩青光正自他胸前慢慢漏出,象個老婦人的胸。


    他陡然一驚,好像聽到有人在他身後一聲大喝“青劍,出鞘!”


    這聲音很熟悉,可是他想不起來那是誰。


    仿佛是個很重要的人,但他眼前驟然一片糊塗,看不清也記不得,不由急出了一身冷汗,心頭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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