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這便是廷尉府。”


    廷尉正勃然大怒,指著一眾未作聲的官員,衝著那給他糾錯的官員連聲怒吼:“蠢物!此地就你一人機智乎!還不快去請廷尉大人!”


    “唯。”


    糾錯官員委屈地應了一聲,小跑著出了廷尉府。


    廷尉正抹著汗,看著死了親弟,瘋狂掙紮的廷尉左監,很是有些後怕。


    秦國的法家子弟其實很強勢,和軍功子弟一樣強勢。


    這源於秦國數代君主都貫徹以法治國的基本理念,將整個秦國覆蓋在法網之下長達百年。


    隻要違背秦法,被儒家門生戲稱法家府的廷尉府,才不管你有多大權勢多大功績,通通拿下審判。


    就是秦國戰神王翦犯了殺頭的罪過,他們也敢拿人,也敢宣布死刑。


    今日要是嬴成蟜犯的罪罪當問斬,廷尉正肯定不會攔著廷尉左監。


    自從商鞅割掉了秦國王族嬴虔的鼻子,秦國王族的地位就再不複高高在上,也要依法行事。


    皇弟又如何?


    隻要觸犯秦律,隻要法令當斬。


    就是始皇帝站在廷尉府,廷尉正和廷尉左監也敢這麽說。


    但嬴成蟜犯的罪按照秦法應該夷三族……這怎麽審?


    讓廷尉左監上去依法宣判,那不是作死嗎?


    他這個廷尉正還就在現場,肯定要受連帶罪。


    讓他自己上去親自審,他不會……


    因為按秦律,嬴成蟜就是當夷三族。


    審案不按照秦律,那按照什麽?


    廷尉不在,廷尉府內廷尉正最大,但廷尉正今日卻不想當這個最大。


    一直打算取李斯廷尉而代之的廷尉正,從未有一次如此想念李斯。3sk.


    “李斯定是為今日朝堂之事,故意不來。早知如此,就不該受那王綰蠱惑。”


    廷尉正痛心疾首。


    長安君府,一處花園亭台內。


    正被廷尉正心心念念的李斯,此刻竟端著一張刻板的臉,和應被夷三族的嬴成蟜,於亭中對坐。


    “我還以為李廷尉是來拿我的,這都準備跑路了。”嬴成蟜有點摸不清李斯路數。


    這個時候你來我府上,和我對坐是什麽意思?


    李斯斂袖站起,當著數個服侍二人的侍女麵,對著嬴成蟜深深一拜。


    “斯愚鈍,誤長安君之大事,不知可有補救之法?”


    嬴成蟜雙眼微眯。


    皇兄把原劇本告訴李斯了?


    不應該,這不是皇兄的性格。


    八成是這貨猜到了點什麽,但不確定,詐我?


    嬴成蟜眉眼一立,霍然起身,一巴掌拍在了石桌上。


    “你還知道壞我大事!你弄個什麽郡縣製,把我封地都搞沒了!彎腰頂個屁用!”


    李斯這一拜一直沒有起,低著頭,拱著手,彎著腰,聲音不疾不徐平緩有力。


    “今日超會,斯若不搶言,郡縣製可推行,群臣不會孤立斯,更不會對陛下有怨尤。除了長安君擔罵名之外,君臣歡喜,天下安生。長安君之節操,就像那冬日的白雪,純潔無瑕,令斯愧不敢當。”


    話已經說到了這份上,李斯相當於在打明牌了,嬴成蟜再裝傻,那就是真傻了。


    “美女們先下去唄。”嬴成蟜環顧一圈服侍的侍女們,清了清嗓子說道。


    彎腰達到九十度,隻能看到腳下地麵的李斯心有點抽抽。


    這口吻,和師弟調情時一模一樣。


    趙高是不是在騙我?長安君真的有想那麽多嗎?會不會是我高看他了?


    “唯。”眾侍女清脆地應道。


    侍女們仗著李斯低頭看不到,應聲的同時,其中兩個還有小動作。


    一個的和嬴成蟜做個鬼臉,另一個向嬴成蟜嘟了嘟嘴表達不滿。


    待到侍女們都離開,亭台內隻有嬴成蟜和李斯二人時。


    嬴成蟜拉李斯起身,把李斯按在石凳上。


    他自己則坐在李斯相鄰石凳上,看著李斯的眼睛,食指無意識地敲打著石桌,發出“噠噠噠”的輕響。


    “你是怎麽知道的?”


    竟果真如此,若非我之故,群臣盡被長安君玩弄在鼓掌已!


    得到了嬴成蟜的肯定,李斯心中震動不休,強迫自己不因為心中驚懼而移開和嬴成蟜的對視。


    “陛下對郡縣製是報以讚成態度,但今日在朝堂上卻沒有同意,這其中必有隱情。”


    李斯停頓了一下,觀察嬴成蟜的表情,想要再確定一下他所猜測的事情對不對。


    嬴成蟜就像在聽故事一樣,饒有興致地道:“繼續往下說。”


    李斯什麽都沒有看出來,暗道長安君城府果然極深,繼續往下說著自己猜測。


    “陛下不欲分封,朝堂上,卻主動提起要將關外之地盡數分給眾公子,引起群臣反對。陛下此舉,斯鬥膽猜測,可是長安君之計?”


    麵對李斯的再次試探,嬴成蟜沒說是也沒說否。


    嬴成蟜還是先前一副聽說書先生講故事的模樣,不滿地道:“斷章是吧?”


    斷章?這詞是什麽意思?斷文章?文章通語言,這是要我繼續往下說的意思?


    師弟造詞,長安君也造詞。


    師弟沉迷女色,長安君宿在樓台。


    二人相像至此,且常在樓台中,應是交際不少。


    我要了解長安君,倒可從師弟下手。


    “群臣反對,隻有一個理由,便是眾公子年幼——這應也在長安君計劃之內。長安君適時醒來,若斯不插言,長安君便可以自己年長為由,代眾公子監國。陛下若允,群臣再無理由反對——他們不敢公然言說要裂土分封,此乃奪陛下之權柄,是取死之道。”


    “以長安君名聲,群臣必定會認為長安君乃陛下推出前台者,長安君便是代斯受了群臣敵視。直至此時,才是斯提出郡縣製之時,介時群臣將盡附之。如此,就如斯先前所言,除了長安君受詆毀,天下盡歡喜。”


    李斯說到這裏,再次起身下拜,對著嬴成蟜鞠躬九十度。


    “若事態如此發展,長安君自己受了商君所受到的敵視,卻讓斯得了商君所得到過的權柄。長安君如此厚待斯,斯先前卻嫉妒長安君風采,斯深愧已!”


    李斯聲音蘊含著豐厚情感,若不是那張刻板臉,情緒渲染應該會更加到位。


    清風徐來,一片樹葉打著旋飛進亭台。


    嬴成蟜順手抓過,放在石桌上觀察著樹葉紋理,樹葉的一切都清清楚楚地展現在嬴成蟜眼中。


    嬴成蟜和眾門客商議出的策略,就像是這片樹葉一般,被李斯猜了個透徹,還是盲猜。


    李斯就在那裏站著,嬴成蟜不讓他起,他便長拜不起。


    有過在章台宮外站了一下午的經曆,李斯覺得自己起碼還能站一個時辰。


    但嬴成蟜怎能真讓李斯站那麽久。


    半盞茶後,嬴成蟜便拋飛樹葉,長歎口氣。


    雖然在他和嬴政大吵一架後,他便再沒有輕視過古人的智慧。但現在,嬴成蟜覺得,自己還是不夠重視這些古人。


    “透視掛多少錢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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