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侍郎沒有照鏡子,不知道此時的自己是何等狼狽。


    全身濕淋淋地,衣襟往下滴冷水。左臉上還有五指印記,目中射著怒焰,臉孔猙獰而扭曲:“愣著做什麽,快去!”


    蘇全哪裏敢說個不字,立刻退了出去。


    馮侍郎劇烈地喘幾口氣,來回踱步。


    今晚發生的事一串起來,還有什麽想不明白的


    馮少君這個孽障,壓根不是什麽嬌柔溫順的主。從踏進馮家的那一刻起,就在扮豬吃老虎。


    攪和賞花宴是故意的,激怒寧慧郡主也是有意為之。


    今晚來書房,也絕不是為了求他成全什麽親事。不過是一個借口,將所有人打發退下。然後趁他不備,用迷藥迷暈了他。


    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搜尋馮綸的那些書信。


    那些書信上,屢屢提及私鹽和鹽商行賄之事,還提起了江南總督曹振。一看就知馮綸的死絕不簡單……


    早知有今日,他當初就該將信全部燒毀。偏生不舍那一點念想,留下了禍根。


    馮侍郎心如亂麻,越走越快。


    不行,一定要將信都找出來,全部燒個幹淨。


    這樁陳年舊案,牽涉太多,絕不能再提。否則,馮家上下都會被牽連。


    還有馮少君!


    這丫頭不能再留在京城了。立刻送去平江府崔家。免得日後在京城惹出更多的禍端!


    天一亮就送走!


    腳步聲響起。


    馮侍郎氣勢洶洶地轉身,就見蘇全隻身回來複命:“啟稟老爺,荷香院已經落了鎖。奴才讓守門的婆子傳話,請三姑娘立刻來書房。”


    “三姑娘的貼身丫鬟卻說,三姑娘睡得正熟。有什麽事,明日一早再來給老爺請安……”


    話沒說完,就被怒極的馮侍郎踹了一腳:“廢物!”


    蘇全冷不防被踹了個窩心腳,痛呼一聲,摔倒在地。


    馮侍郎怒火萬丈,用手指著蘇全怒罵道:“一炷香之內,讓馮少君來書房見我。否則,我擰了你的頭!”


    倒黴的蘇全,隻得領命。


    大半夜的進內宅,守著二門的婆子看蘇全的目光都不對了。


    不過,蘇全是馮侍郎的長隨,想來是奉了馮侍郎之命。看門婆子不敢攔,忙開了門,順便殷勤地笑道:“蘇管事大半夜地還要當差,辛苦了。”


    蘇全窩著一肚子火氣,哪有心情理會看門婆子,陰著臉快步進了內宅,幾乎是跑著到了荷香院外。


    寂靜的深夜中,嘭嘭嘭地拍門聲格外刺耳。


    院門開了,看門婆子打著嗬欠:“蘇管事怎麽又來了!”


    蘇全胸口還疼著哪,板著臉麵無表情地說道:“立刻去通傳,老爺現在就要見三姑娘。”


    過了片刻,相貌嬌俏的丫鬟吉祥又來了:“蘇管事,什麽天大的事,這麽半夜地來回折騰我們姑娘起床氣大的很,奴婢可不敢驚擾了主子。”


    蘇全太陽穴都快冒煙了:“老爺要見三姑娘,請三姑娘立刻起身。”


    ……


    蘇全再急,也不能衝進主子閨房。


    心急火燎地等了許久,才見馮三姑娘慢悠悠地過來了。


    馮三姑娘還特意換了一襲新衣,長發梳得整整齊齊,走路不緊不慢。


    蘇全忍氣吞聲地催促:“老爺急著要見三姑娘,想來是有要緊事。請三姑娘快些,免得老爺等急了。”


    馮少君慢條斯理地笑道:“姑娘家動作慢些,也是難免。若是伯祖父等的不耐了,待會兒斥責幾句,我受著就是了,不會連累你的。”


    蘇全:“……”


    蘇全窩囊地閉了嘴。


    總之,馮少君再次踏進書房,已是半個時辰以後的事了。


    馮侍郎已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目光陰沉地盯著馮少君。


    蘇全利落地滾了出去。


    門一關上,馮侍郎便厲聲怒道:“信在何處”


    馮少君淡淡道:“我給了鄭媽媽。她兩個時辰之前就送出府了。現在人在何處,我也不清楚。”


    “我囑咐過她,如果我在馮家有個好歹,或是有人送我回平江府,她就去刑部衙門敲鼓鳴冤,將我父親寫過的信呈給刑部。”


    “執掌刑部的是燕王殿下。有這等駭人聽聞的謀害朝廷命官的大案,想來燕王殿下不會袖手不管。”


    馮侍郎:“……”


    嗡!


    馮侍郎的腦中似有什麽炸開了。


    眼前忽然湧起大片腥紅。


    馮侍郎深深地用力地呼出一口氣,將心頭洶湧的怒火按捺下去。聲音奇異地平靜下來:“少君,你要做什麽”


    馮少君定定地看著馮侍郎,張口問道:“我父親到底是怎麽死的”


    馮侍郎還存著最後一絲希望,想糊弄過去:“少君,馮綸是你父親,你心痛他的慘死。我是他親爹,比你更痛徹心扉。”


    “可這樁命案,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就算我掘地三尺追查下去,你爹也活不過來了。反倒會因此牽連馮家上下。”


    “所以,我不得不忍痛壓下此事。”


    “死者已矣,活著的人總得好好活下去。少君,你還年輕,不知官場黑暗,更不知權勢二字的可怕。聽祖父的話,快把信拿出來。”


    “祖父這就將信燒了,以絕後患。”


    馮少君扯了扯嘴角,目光冰涼:“那些信我都看過了。我父親發現鹽商和官員勾結倒賣私鹽,謀取暴利,貪贓枉法。”


    “他暗中調查此事,卻打草驚蛇,被人威脅恐嚇,依舊不願罷手。最終,遭人算計,丟了性命。”


    “三年前,錦衣衛指揮使薛凜前去查案,姑父沈茂也一並隨行。沈姑父定然覺察出了不對勁。卻在你的示意下,當做不知,沒對任何人透露。”


    “我說的沒錯吧!祖父!”


    馮侍郎瞳孔驟然收縮:“你回馮家的第一晚,堅持要私下和沈茂說話。是沈茂告訴你的!”


    馮少君冷冷道:“沈姑父什麽都沒說。”


    “是我早有疑心,今日見了信,什麽都明白了。”


    “我從未想過,世上有這等狠心無情的父親,明知兒子死的冤枉,竟一聲不吭。任憑兒子頂著貪墨的汙名下葬。”


    “我爹在天之靈若有知,不知何等心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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