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少君和沈祐相攜從屋子裏出來。


    馮少君臉上的淚痕擦得幹幹淨淨,此時嘴角微翹眉眼含笑。沈祐眉頭舒展,目光平靜中透著釋然喜悅。


    守在門外的鄭媽媽和吉祥終於鬆了一口氣,一同笑著迎上前來行禮。


    沈祐略一點頭,馮少君笑著問:“旭哥兒呢”


    鄭媽媽笑答:“旭哥兒在太太身邊。奴婢這就去將旭哥兒抱來。”


    馮少君卻道:“我自己去就是了。”


    許氏的院子就在隔壁,轉眼就到。眼見著小夫妻兩個神色自如地過來,許氏高高懸著的一顆心落回了原位。


    不管何時何地遇到什麽困境,隻要夫妻一心,便能無所畏懼攜手向前。


    旭哥兒原本在許氏的懷中揉眼打嗬欠,見了爹娘,眼睛驟然一亮,立刻來了精神,從曾外祖母懷中下來。像個小炮仗一樣衝了過來:“爹,娘!”


    沈祐反應極快,上前一步,一伸手撈起了兒子,讓他坐在自己的臂彎裏。旭哥兒樂得咯咯直笑,和親爹玩耍。


    旭哥兒一歲半了,白白胖胖,一雙黑眼烏溜溜的,咧嘴就笑,可謂人見人愛。沈祐看著衝自己傻樂的兒子,一顆心融成了池水。


    或許世上有不肯認兒子的父親。他絕不要做那樣的人。他這一生都會珍愛自己的孩子,視孩子如世間至寶。


    馮少君和沈祐心靈相通,似知道他在想什麽,衝他笑了一笑。


    沈祐也笑了笑,先抱著淘氣的旭哥兒出去,留些時間讓馮少君和外祖母說話。


    “你們兩個話都說開了嗎”許氏低聲問道。


    馮少君嗯了一聲:“我們夫妻一條心,明日就開始收拾行禮打點行裝。”


    許氏再不舍,也知道分離是必然了,目中閃過水光,口中卻輕快地笑道:“你好好陪著夫婿兒子。這等瑣事,不必你操心,有外祖母哪!”


    馮少君鼻間一酸,將頭靠在許氏的肩膀上:“這些年,你一直為我煩心操勞。我還沒好好孝敬你,就得遠走了。外祖母養了我這麽多年,我竟無以回報。”


    許氏伸手摟住馮少君的肩頭,低聲笑道:“傻丫頭,你怎麽沒有回報我。這麽多年,你給我帶來了多少欣慰歡喜。就是牽掛,也是美好的。人活在世上,如果什麽都隻為了自己,那活著也沒多少趣味。外祖母我就喜歡忙碌的生活,喜歡為你操心。”


    馮少君哭笑不得,到了眼角邊的淚水又咽了回去。


    “你們去邊關是大事,今天是來不及了。明日一早,我就打發人給元翰送信,讓他們夫妻帶著孩子過來。”


    馮少君輕聲應了。


    祖孫兩個說了會兒話,許氏摸了摸馮少君的頭發,柔聲道:“去吧!他們父子兩個還在等你。”


    馮少君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走了出去。


    沈祐果然抱著旭哥兒在等他。


    月光下,一大一小兩張俊臉都在眼前。


    馮少君心頭湧過熱流,輕快地上前,伸手要抱旭哥兒。旭哥兒留念親爹的懷抱,竟不肯過來。馮少君有些吃醋了,輕輕瞪了兒子一眼。


    沈祐無聲地笑了笑,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拉著妻子的手。


    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影子也重疊在一處。


    ……


    宮中,椒房殿。


    袁皇後有些倦了,左等右等都未等到慶安帝過來,便也不等了,先去安置歇下。


    慶安帝後宮隻她這麽一個皇後,平日一個月裏至少來大半個月。有時候政事太過忙碌,慶安帝批閱奏折到三更半夜,就會宿在太和殿,不會過來。


    今晚也是奇怪,竟沒派個內侍來送口信。


    袁皇後在紅玉的伺候下躺到了榻上,隨口說道:“紅玉,最近宮裏內外有沒有出什麽事”


    紅玉心裏一跳,麵上神色如常:“一切都太平,沒什麽事。”


    其實,太和殿裏的異樣今日早已在宮中傳開了。福親王袁大將軍父子在太和殿裏麵聖時說了什麽無人知曉,不過,天子後來去了親自問沈祐願不願去邊軍一事,卻是人盡皆知。


    紅玉當年也是知情人之一。慶安帝要阻斷妻子和江氏的來往,授意楊公公將部分真相告訴了紅玉。忠心護主的紅玉,恨透了江氏。


    現在忽然出了這些事,紅玉心裏也有猜疑。這一整日,都有些心神不寧。


    不過,袁皇後問起的時候,紅玉守口如瓶,隻字不提。


    袁皇後咕噥一句:“我總覺得心裏不太安寧,就像有什麽我不知道的大事發生了似的。”


    紅玉打起精神笑道:“娘娘就別胡思亂想了。這麽晚了,皇上不會再過來,娘娘還是早些歇了。明日早起去東宮陪伴太子殿下。”


    這倒也是。


    袁皇後很快閉眼睡去。


    這一晚,對慶安帝來說,注定了會是不眠之夜。


    他是個勤政天子,每晚批奏折到深夜是常有的事。今晚心浮氣躁,捧著奏折根本一個字都看不下去。腦海中不斷地閃現過沈祐銳利的眼眸和漠然的臉孔,很快又變幻成了馮少君憤怒失望的臉……


    他對不住的,何止沈祐。還有潛在暗處立功無數的馮少君。


    慶安帝猛地扔了奏折。


    奏折摔在玉石地麵,發出一聲脆響。


    一旁伺候的楊公公,默默走上前,撿起地上的奏折,恭敬地再次呈到禦案上。


    慶安帝:“……”


    慶安帝滿腔難以出口無法排解的鬱火和自責,在胸中來回激蕩,情緒激烈起伏。他緊緊盯著楊公公,聲音沙啞:“楊景和,你說,朕是不是做錯了”


    楊公公心情也沒好到哪兒去。


    馮少君叫了他六年多義父。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幾年的朝夕相伴,他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將馮少君當成了女兒一般疼愛。


    今日馮少君一怒而去,父女情誼被斬斷,他心裏像被巨石堵著,難受得很哪!


    “皇上沒有錯。”楊公公悶悶地答道:“這是不得已之下最好的選擇。也能將傷害和惡劣的影響降至最低。”


    不過,傷了的心,再難恢複如初就是了。


    慶安帝何嚐不知這個道理,頹然長歎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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