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結婚這個事情, 許柔還真沒認真考慮過,新時代女性晚婚晚育很正常, 她本來的人生規劃很循規蹈矩, 準備在科研界拿出點成績後再考慮戀愛成家,最好一次成功,省得分分合合麻煩。


    結果現實與理想背道而馳,二十歲就遇上了命中注定的那一位, 隨後跟著他一路糾纏, 劇情跌宕起伏, 過程驚險刺激,堪比狗血大片。


    她心裏很清楚, 經曆過他之後,就再也不可能將就別人了。所以眼下這個時候, 當他語調陰鷙地問出是否不想嫁他的話後,許柔搖了搖頭。


    許家所在的小區靠近城郊,當時買的時候比較便宜,外來住戶居多,臨近春節時都回老家了, 所以地下室空蕩蕩,壓根沒幾輛車。


    外頭一片寧和, 隔著車玻璃,裏頭愈加靜謐。


    他把副駕駛的座位往下放倒,手撐在她的椅背旁,眯著眼道:“搖頭是什麽意思?”


    許柔近距離看他, 那雙黑眸裏全是自己的倒影,那麽熾熱又專注,好像是她最虔誠的信徒。


    心裏軟得一塌糊塗。


    她抿著唇,小聲道:“想的。”


    他不太滿意這囫圇的兩個字,湊近了點,幾乎是貼著她的嘴唇,啞聲道:“說清楚,想什麽?”


    男人實在太強勢,許柔覺得自己也是有點沒原則,沒在一起之前各種和他唱反調,可正式交往後,得知了那麽多他那陰暗的過去,說不清道不明,就想依著他,什麽都答好算了。


    此刻也是如此。


    她乖順地把手繞到他脖子後麵,紅著臉道:“想和你永遠在一塊的。”


    永遠。


    “恩。”他應了聲,眉頭總算舒展開來,唇角勾了勾,瞬間從陰鷙變為愉悅。


    他笑起來自然是很好看的,殺傷力十足,許柔的少女心都炸了,有些克製不住衝動,微微挺起身子主動去親他的唇。


    結果剛沾上一點就被他輕輕推開了。


    “現在不行。”他嗓音低啞,隱忍道:“五分鍾快到了。”


    她眨了眨眼,委屈道:“告別吻也沒有嗎?”


    小姑娘紅唇微張,長發散在椅背上,盈盈大眼裏的挽留比月色還動人,這是無聲的邀請,也是任他采擷的姿態。


    荊念喉結動了動,熟悉的躁熱開始蠢蠢欲動,他別開眼,回到主駕駛座上,語調有點生硬:“現在不走,就走不了了。”


    許柔目光下移,去看他兩腿間的位置,盡管今天運動褲鬆鬆垮垮,依然掩蓋不了罪證。


    他意識到她的視線,轉過臉來:“看哪裏呢?”


    她這才咯咯笑起來:“你也太容易發.情了吧?”


    明明她什麽都沒做,隻想要一個臨別的親吻,結果男人感覺完全禁不起撩撥,一點就著,還挺好玩的。


    他嗤笑道:“你也太容易作死了吧?”語罷,扶在方向盤上的指尖動了動,威脅道:“其實五分鍾也夠了,我用這個就好。”


    許柔盯著那隻纖白的手,想到它如何在自己身上花樣百出地作惡,頓時啞巴了。


    “走了。”她作勢去拉車門。


    他沒攔,隻是輕飄飄地道:“等你畢業?”


    沒頭沒腦地一句話,許柔沒反應過來,半晌領悟出他的意思,有些別扭地點了點頭。


    倒不是故意拿喬,但結婚可太麻煩了,她想起之前網上看的流程,隻覺頭皮發麻,現在幾乎忙成狗了,明年上半年還要去柏林交流,哪有時間搞這個。


    更何況,作為一個正常女生,對於夢幻婚禮她還是有很強烈的執念,必須親力親為地搞,從頭到尾好好策劃,而在這個研二的節骨眼上,是不現實的。


    “那就依你。”幸好他沒再堅持,語調一轉:“上去吧,別破壞我的印象分。”


    許柔沒忍住笑了一聲。


    回去後又是一陣盤問,許母之前礙於場麵不好多問些準女婿的家裏情況,等到女兒回來後立馬扯著她的臂膀拖到了書房。


    可憐天下父母心,即便強勢能幹如許博士,在女兒的終身大事上也成了那絮絮叨叨的婦人,左右放心不下。


    許柔大概說了一通,隱瞞了他不穩定的心理狀態,但是有些東西還得老老實實匯報,畢竟互聯網那麽發達,荊念又這麽出名,隨便一查就能知道個七七八八了。


    許母聽完後沉默了良久。


    許柔戰戰兢兢地開口:“媽?”


    她歎口氣:“你說他和父親早已決裂,但畢竟血濃於水,日後還有許多牽扯,更何況還有繼母和私生子,這種豪門家庭你能應付嗎?結婚畢竟不是兩個人的事。”


    許柔很想告訴母親她多慮了,荊念那種乖戾桀驁的性格,早早就同家裏決裂了,現在更是吞並了整個集團,半點活路都沒給所謂的後媽弟弟留,至於他那渣到不行的父親,殘喘苟活地躺在醫院裏,也沒見他去看一次。


    不過這些事情都太陰暗,她抱著許博士的腰,企圖用撒嬌來糊弄過去:“哎呀,沒事的啦,我們以後又不會住在荊家老宅,同他家裏人一年都見不到一次麵的。”


    許母皺著眉,欲言又止。


    “最要緊的是,他聰明上進有責任心,對我千依百順呀!”許柔使出了撒手鐧,正色道:“如果這些都不算優點,那他的長相基友對我們許家的後代絕對有很大的提升!”


    聽到這話,許博士笑了,伸手不輕不重擰了下她的臉:“混賬話,我把你生得不好看?還要他來拉高水準?”


    許柔嘻嘻哈哈,又摟著母親一頓猛吹。


    “行了,你自己的鞋,以後合不合腳自己知道。”許母拗不過女兒,無奈道:“明晚大年夜,要是他不回老宅,喊他早點過來吃團圓飯。”


    “得令!”她開心極了,敬了個軍禮,回房間去和男友匯報喜訊了。


    大年三十的晚上,h市氣溫驟降,南方罕有冰霜天氣,接連兩年下雪,也是稀奇。


    老小區沒裝過地暖,熱空調也不太給力,許家三人都是務實的科研分子,也沒管什麽禮數不禮數,幹脆弄了火鍋暖暖身子。


    相比昨日的尷尬審問環境,今天這頓飯的氣氛好太多了,荊念陪著許父小酌了幾杯,一邊還不忘陪著許母聊一聊航天界的趣事兒,他在國外求學的時候孤寂沉悶,看了許多五花八門的學術類資料,此刻也能同準丈母娘應對幾句。


    許博士聊得開心,臉上滿是笑意,壓根忘了昨夜長籲短歎門不當戶不對的那個人是自己。


    這種場合,許柔心甘情願當綠葉成了背景板,忙著給其餘三位涮羊肉、燙青菜,偶爾看一眼男友。


    他是那種喝酒不顯醉意的人,膚色沒泛紅,唯有眼神霧蒙蒙的,像是蒙了層水光,至於薄唇,因為過辣的醬料,殷紅一片,帶著豔色。


    簡直好看到犯規。


    她想起在學校時,每每荊教授經過,眾女生都是一幹花癡樣,不知怎麽就得意起來。


    萬人迷還不是要淪為我的裙下之臣。


    正滿心歡喜間,手機震了一下,她抬眸,剛好瞥到男人若無其事鎖屏的動作。


    許柔抿了下唇,趁著父母沒注意,飛快點開了消息。


    【別偷窺,一會兒去我車裏,好好看。】


    ……


    她梗了下,對上他戲謔的眼神,耳根子發燙,默默把手機翻過去蓋在了桌上。


    臨近十二點,煙花爆竹的聲響大了起來。


    許母給兩個晚輩一人發了一個紅包,屬於荊念的那一份特別厚,鼓鼓囊囊的,估計得有接近五位數。


    許柔酸溜溜地道:“還沒進門呢,我就失寵了。”


    他垂著長睫毛,特別乖順地接過長輩的恩賜,恭恭敬敬鞠了個躬,收好紅包後仔細聽著許母的囑托。


    “我就一個女兒,總之……”


    他沒說什麽天花爛墜的承諾,隻是拉過身邊少女的手,很慢地道:“我明白的。”


    許母擺擺手:“行了,過十二點了,我們年紀大了要去睡了,你倆要想去街上轉轉就去吧。”


    求之不得的獨處時光。


    兩人下了樓,街景美麗又熱鬧,地上的雪已經薄薄積了一層,踩在上頭嘎吱作響,孩童們揮著仙女棒興奮地跑來跑去。


    她被這歡樂的氣氛感染,一直掛著笑,內心充實又幸福。


    “冷嗎?”他停下腳步。


    許柔從一邊的灌木叢上團了一把雪,好玩地捏了捏,隨即踮起腳塞到他脖子裏,惡作劇地壞笑道:“你呢,冷嗎?”


    他偏了下頭,明明凍得厲害也隻是輕皺了下眉頭,把她的手抓過來,一同放到大衣口袋裏,淡淡道:“多大的人了,幼不幼稚?也不怕手指僵掉。”


    她吃吃地笑,往日裏古靈精怪,這會兒倒是小孩子心性一覽無遺,跟在他旁邊蹦蹦跳跳的。純白的羊毛鬥篷式外套上還有兩個絨球,隨著她的舉動一顛一顛,俏皮極了。


    散步至街尾的拐角,就轉入四車道馬路,中間有架懸索橋,為迎接新年市政所花了大手筆,鐵索上全是星星點點的裝飾燈,遠遠望去,如無數螢火蟲縈繞。


    深夜時分,戀愛的甜蜜和滿足讓許柔毫無睡意,她趴在橋欄杆上,小巧上翹的鼻頭凍得有點紅,臉墊著手背,轉過臉來看他。


    雪花和月光全作了錦上添花,男人的側顏線條清冷又迷人,當滿天煙花照亮整個夜幕時,他從內側口袋取出了一個紅色的信封。


    “新年快樂,小夜鶯。”


    非常薄,感覺裏頭都沒裝什麽東西。


    許柔接過來,有點迷茫:“不是支票吧?”


    “你覺得呢?”他嗤笑一聲,像是在嘲弄她的庸俗,幹脆站直身欣賞起江景。


    她難得汗顏,好像在一起之後自己從未幫他準備過什麽禮物,反倒是當初糾纏不清的時候還塞了副二手耳機給他……


    “拆啊。”他手肘抵著欄杆,懶洋洋地催促。


    許柔這才撕開了封口,裏頭果真隻有一張薄薄的紙,她取出來展開,上頭全是英文,粗粗掃一遍,是私人財務的轉贈書,左邊已經簽好了名,就剩下右邊的空白處。


    the 28th islandof polynesia


    是那座海島!


    她睜大眼,指尖鬆了,那張紙輕飄飄飛出去,被夜風吹得晃晃悠悠,卡在了兩根欄杆間,眼看著就要掉到江麵去。


    一隻手驀然抓住了紙張的一角。


    “真是,不想要也別丟啊。”他還在笑,語調挺散漫:“怎麽說也有十來個億。”


    許柔被霸道總裁拿錢砸得暈暈乎乎,脫口道:“送這個做什麽?”


    他屈指刮了下她的臉頰,笑笑:“婚前財產。”


    隻聽說過婚前協議保證自身利益,沒聽過還有婚前轉贈資產的。


    而且太貴重了。


    她直覺想拒絕,結果剛張開口眼前突然一黑。


    男人低著頭親下來,舌頭勾著她的,輕輕地吮吻,這溫柔的攻勢,讓她骨頭縫裏都酥麻了。


    過了許久,他才放開她,啞聲道:“沒什麽不能給你的。”


    錢也罷,命也好,隻要你在身邊,這些都不重要。


    腿軟得不行,她在他懷裏抬起頭,讀懂了那雙黑眸裏的隱喻,小聲道:“可是……”


    沒再給她可是的機會。


    荊念從後邊抱著她,強勢又不容拒絕地包著少女纖長的手指,幾乎是半強迫地在那紙上一筆一劃刻下了她的名字。


    “北邊還沒開發完,到時候讓設計師和你溝通,以後我就不管了啊。”他收好紙筆,神情慵懶地道:“我的禮物呢?”


    她紅著臉,無措極了,聲若蚊音:“對不起,我下次……”


    “別下次。”他的眼神暗下來,撫著她頸間的嫩肉,“以後我沒喊停,別裝暈,就可以。”


    原來他知道。


    許柔頭都快埋到地心了,抓著他的衣襟,沒什麽氣勢地道:“那你也別太過分啊。”


    床上跟個禽獸似的,太狠了,壓根沒把她當人。


    他低低笑了聲,還想說什麽,電話鈴聲響了起來。


    還是座機號碼,這回兒有點眼熟了。


    荊念接起,對方也沒等他喂一聲,語態緊急地說了一大通。


    許柔無意窺探他的隱私,隻隱約聽到醫院、父親的字眼,她心下了然,估計是荊梵身子不好了。


    她下意識看向男人。


    雪花打著卷落到臉上,他垂下眸,麵無表情地道:“死了沒?”


    對方情緒激動起來。


    他笑了:“既然快死了,我就來看看吧。”


    語罷,他利落掛斷了電話。


    夜空裏最後一奪煙花綻開,隨即謝幕,江邊的風似乎變大了,吹得雪渣子一個勁往身上撲。


    許柔吸吸鼻子:“要去嗎?”


    他嗯了一聲,隨即拉過她的手:“先陪你回家。”


    回去的路上,腳步快了不少,到了地下室,荊念摸出車鑰匙,對她安撫地笑笑:“你上去吧。”


    她沒動,從他手裏抽出了車鑰匙。


    “你喝酒了,不能酒駕。”


    他失笑:“就兩杯,早就散了。”


    可她還沒有退讓的意思,柔媚的五官帶上了點決絕,直接跳上了駕駛座,認真道:“我和你一起過去。”


    不管曾經有多泥濘和狼狽,從今天開始,有他在的地方,她一定不再缺席。


    ……


    醫院在l市的中心地帶,共有兩棟十五層的建築,分a和b,前者接待尋常老百姓,大多是門診,後者則是住院部,專門拿來給有錢人療養的。


    荊梵的病房,就在b棟最高層的私人vip室。


    他這一生雖然戎馬倥傯,但商場上用的醃臢手段太多了,彌留之際竟然也沒幾個朋友來看他,反倒是虛偽的鮮花和果籃放滿了整層走廊。


    醫生已經拔掉了所有用來搶救的管子,隻留了呼吸機,心跳檢測儀上的波紋平穩緩慢地跳動著。


    大約是回光返照,荊念推門進去的刹那,他動了動手指,渾濁的眼有一瞬間清明。


    祝玉捧著他的手,嗚嗚哭著:“梵爺,你會好起來的。”她滿臉淚痕,心裏恐懼到了極點。


    兒子不爭氣,在集團裏混不下去後這幾天夜夜在澳門賭博,她生怕失了丈夫這根主心骨後,自己又要回到那貧困無依的生活。


    然而荊梵的癌細胞已經擴散到了重要髒器,大羅神仙也難救了,他費力地喘著氣,示意女人將他的氧氣麵罩拿下來。


    祝玉抽噎著照做了。


    荊念走進來,徑自坐到會客沙發上,眉眼間染了外頭的寒氣,冷冷道:“什麽事非得現在叫我過來?”


    老人咳嗽起來,痛苦地捂著嘴,指縫裏有帶著泡沫的血滲出來。


    “你積點德吧!”祝玉哭喊著,怒指著年輕男人:“你怎麽這樣和你爸爸說話,你還有沒有良心,也不看看他都什麽樣子了!”


    許柔原本把自己當成隱形人,縮在男友身邊,他叫她不必避嫌,硬是拉她一起進來了。可如今聽到女人的叫囂,心底的火就起來了。


    荊念按下了她,直起身走到病床邊。


    蜷在病榻上的老人雙頰凹陷,瘦成了皮包骨,杜冷丁都壓不下病魔的痛楚,他微張著唇,顫顫巍巍地喚道:“阿念。”


    荊念彎下腰:“有什麽遺言,我聽著。”


    他很難集中注意力了,聽得這句話後輕輕地笑了,麵上有苦楚也有不甘。


    “小玉……咳咳,你先出去。”


    祝玉大著膽子,警告性地瞪了荊念一眼,隨即反手關上了門。


    許柔莫名其妙留在了病房裏,她覺得有點失禮,但又不想同那個卑鄙的女人一同等在走廊,於是就站到了病床的簾子外。


    一布之隔,好歹也算屏障了。


    荊念瞥了眼布簾後的人影,沒搬椅子,插著兜站在原地,自從母親自殺後,他就沒再喊過一聲爸爸,此刻也是如此:“荊先生,有話直說。”


    荊梵閉上眼,青白的嘴唇動了動:“公司交給你,我很放心。”


    是交給還是被迫拱手讓人?


    他挑了下眉,懶得去糾正老人的用詞,語調平淡地道:“然後呢?”


    荊梵沉默,枯瘦的手一直抓著胸前的被褥,良久才艱難地道:“我對不起你母親,也對不起你……”


    臨終前的懺悔,總是分外感人的。


    可惜沒能打動荊念,他淡淡應了聲:“說那些沒什麽意義。”


    荊梵怔了下,再度咳嗽起來,沒了精氣神,連肺部擠出氣管的聲音都是懨懨的。


    荊念麵無表情地和他對視,黑漆漆的眼裏沒有情緒。


    興許是死之前想博得親生兒子的原諒,荊梵苦笑道:“是我的錯,你母親是無辜的……”


    年輕男人的眸裏劃過戾氣:“好了,別提她了。”


    室內陡然沉寂。


    荊梵像是想到了什麽不堪的歲月,喘得越來越費勁,心跳檢測上的波折不太正常,他進氣少出氣多,沒了氧氣機簡直是雪上加霜。


    “別折騰了。”荊念拿過麵罩。


    結果他非常不配合,別開臉去,固執道:“遺囑我都立好了,律師會來找你和弦安。”


    荊念冷笑了下,沒吱聲。


    荊梵死死盯著他:“我走之前,還有句話……”


    曾幾何時,叱吒風雲的商界能人也要如此低聲下氣,他艱難地夠著手指,拉住兒子的手。


    “阿念,你能不能替我照顧祝玉母子,弦安畢竟是你的……”


    玻璃杯砸碎在地板的突兀聲響打斷了他的話。


    許柔不可遏製地顫抖著,她揮開了簾子,一眼就看到了荊念,他猶如鬼魅一般低垂著眉,眼角猩紅一片,垂在褲腿的手緊緊攥成了拳,脖子上的青筋迸出,在白皙的皮膚上觸目驚心。


    她能感受到他的憤怒和戾氣。


    鋪墊了那麽多冗長的煽情話語,假模假樣懺悔了一番過去的所作所為,到頭來卻是為了要護住自己的私生子。


    這是何等的卑劣和無恥。


    她的心被巨大痛楚席卷著,她終於明白了他為什麽一次都沒來醫院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


    不是他逃避,也不是他冷漠。


    而是他感到惡心。


    許柔無法想象孩童時的他遭受了多少不公平的待遇,她衝上去抱住他,眼淚不受控製地落下:“我們走。”


    荊梵還抓著他,瀕死之人也不知哪裏生出來的氣力,指甲在他的手背上劃出紅痕,嗓音拔高:“阿念,阿念,答應我吧。”


    心跳檢測儀的警報終於讓他閉嘴。


    他翻著白眼,開始抽搐。


    醫生和護士衝進來,隔開了一動不動的荊念。


    祝玉歇斯底裏地撲上來打他:“你和他說了什麽,他剛才還好好的,你這個賤人生的小畜生……”


    房裏一片混亂。


    她沒罵完,被人扯住了頭發,吃痛朝後仰去。


    許柔一點沒客氣,高高揚起手給了她一耳光:“這個,是我幫我未婚夫給你的。”


    祝玉傻了。


    但是其餘人都在搶救荊梵,也沒人關注這邊,於是她的右臉很快又吃到了一記重創。


    “這一巴掌,是我已經逝去的婆婆賞你的。”


    許柔幹淨利落地拍了拍手,徑自拉過男友走了。


    她不敢置信地捂著臉,等到反應過來追出去時,電梯門已經合上。


    ……


    電梯裏,兩人都沒說話。


    從一樓回廊裏步出時,遙遠的頂樓突然爆發出淒厲的哭嚎,一聲一聲,肝腸寸斷。


    荊梵死了。


    他們同時意識到了。


    許柔不安地抓了抓頭發,停下腳步,想問問他有沒有事,但話到嘴邊怎麽都開不了口。


    去停車場一路忐忑,她時不時偷偷打量他。


    沒有悲傷,沒有絕望,沒有怒意,也沒有哀怨。


    他就像一具行屍走肉,恢複到那個雨夜裏那個厭世封閉的亡命之徒。


    許柔跳上車後,把暖氣開到最大,轉身埋入了他的懷抱。


    很奇怪,該哭的人不是她,可淚水根本控製不住。


    一開始隻是小聲哽咽,而後愈演愈烈,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把男人的襯衫領口全部沾濕,溫熱的濕意熨燙著頸間的肌膚。


    良久,聽到他的歎息:“哭什麽。”


    她拿手背胡亂抹著眼淚:“我怕你難過。”


    他抬起她的下巴,定定看了一會兒,輕笑道:“醜死了。”


    看到這個笑容,許柔心定了,故意搞怪扮了個鬼臉:“再醜你還不是愛得死去活來!”


    他親親她的發頂,反手摟住她,用了十二分的力。


    這個擁抱充滿了占有和失落過後的汲取。


    許柔被勒得生疼,但沒有任何掙紮,腦袋軟軟垂在他肩上,輕聲道:“以後就沒有那些討厭的人了。”


    他笑了笑,鬆開她,開車送她回家。


    雪下了整夜,從原本的小渣子到堪比鵝毛,臨到h市的時候,地上積雪都沒過腳背了。


    淩晨四點,冬夜漫長,出來放鞭炮的人群早散了。


    小區路燈隱隱綽綽,兩人的影子在雪地裏拉得長長。


    他沒有泊車去停車場,停在大門邊上,勾了勾唇角:“晚了,和你父母解釋下,別壞我的印象分。”


    許柔笑嘻嘻應了,她跳下車,往小區裏頭走。


    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回過頭去。


    男人靠在車邊上,不知從哪摸出一根煙來,叼在嘴邊,煙頭的光亮在雪夜裏很是顯眼,襯得他的臉色愈加蒼白。


    他半垂著眼,一身的頹然和孤寂。


    許柔心髒重重跳了一下,扭身往回跑。


    他接住她,像是預料到她的舉動,整個人癱軟下來,埋在她的發間,很輕地說了一句:“現在真是無父無母,徹底孤兒了。”


    她用力閉了下眼,心都要碎了。


    最後還是他強製送她上樓,逼著她進門,才絕了她想跟著他回酒店的念頭。


    許柔在夜深人靜時,望著天花板,腦子裏都是他說那句話時的神情。她一整晚都沒睡著,早上起來時,黑眼圈比鬼還可怕。


    父母晨練時還調侃了她幾句,她隻能打著哈哈搪塞過去。


    大年初一,往常是要去小姑姑家走親戚的,但今年許曼尼和付燁去了西班牙度假,付灑灑快升高三,被丟到寒假補習班了。


    於是今年也就空了下來。


    許柔匆匆忙忙和父母報備了下,就往荊念下榻的酒店趕。路上到處是喜氣洋洋的紅,她刻意穿了粉色的大衣,裹著白色圍巾,妄圖用暖色調讓男友的心情變好一點。


    無奈的是,心心念念的人並不在房裏。


    她接連打了好幾個電話,也都沒有人接,心急如焚之下,她開始胡思亂想。


    他本來就心理狀況不太穩定,昨夜又經受了那樣的打擊。


    他不會……


    想想就很恐怖。


    許柔欲哭無淚,蹲在房間門口,傻子一樣盯著手機屏幕,從早上九點到晚上六點,她滴水未進,腦子裏渾渾噩噩,一直在想他去了哪裏。


    直到腳步聲響起,身子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再度不爭氣地紅了眼:“為什麽出去也說不一聲?”


    男人睫毛上還沾著白色雪花,眨了一下,融化在眼角邊,他伸手去揩她的眼淚,低聲道:“抱歉,我去淩山墓園了。”


    她驚訝抬眸:“你……”


    他摸摸她的長發,歉意地道:“以為你今天要拜訪親朋好友,我就去看我母親了,結果手機忘帶出門了。”


    許柔沒吱聲,半晌小聲道:“她好嗎?”


    問一個逝去那麽多年的人好不好,簡直蠢透了。


    然而他還是溫柔地回答:“她很好,說以後也想見見你。”


    許柔點點頭:“那下次帶我去呀。”頓了頓,她又狀似苦惱地開口:“不過總不能無名無分去吧?”


    荊念微愣,開了房門把她拉進來,皺眉道:“你怎麽怪怪的?”


    她耳根子泛紅,又大聲重複了一遍:“總不能無名無分去吧?”


    這暗示,已經到極點了。


    “你想好了?”男人聰明絕頂,偏偏這時候反應不過來:“清明節帶你去看她,不過就剩下兩個月了,婚禮籌備來不及。”


    朽木不可雕。


    許柔懊惱地歎一聲,趴到床上,被子裹成了毛毛蟲。


    他思忖片刻,連人帶被子抱起,放到腿上,親了親她的眼睛,嗓音清冽:“小夜鶯是想和我登記了?”


    作者有話要說:  和大家認個錯,劇情沒走完。


    我寫了八千多字,發現如果這章寫到兩人登記就完結的話,可能太草率了,有爛尾嫌疑=。=


    所以,咳咳,下章還有水屋play和求婚。


    然後正式完結~


    下一章字數就不會太多了,在明晚12點前更新!


    千言萬語化成一句話,愛你們~謝謝一路的陪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念你插翅難飛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玄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玄宓並收藏念你插翅難飛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