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柔整個午餐時間段精神保持了高度集中, 一旦接受了母親這個身份後就沒來由的緊張兮兮。


    排在人群裏等打飯時擔心有插隊或者奔跑打鬧的新生們撞到自己,麵對食堂阿姨時又陷入沉思, 不知道孕婦是不是有什麽忌口, 直到後排不耐煩地催促,她才匆匆忙忙挑了一個炒雞蛋和糖醋魚。


    結果坐下沒幾分鍾,左思右想覺得沒有補充紅肉類食物不太利於寶寶的生長,她又去排了第二輪。


    打了一大塊東坡肉回來後, 整桌人都看著她。


    “幹嘛啊?”許柔幹笑著把不鏽鋼餐盤放到桌上, 小心翼翼跨坐到長條凳上。


    “你不是最討厭吃肥肉嗎?”郝齊盯著那塊油膩膩的肉, 紅燒醬汁和上頭的油脂混在一起,澄光發亮, 連他一個葷食性狂熱者看了都有些膩味。


    “有嗎?”許柔裝傻。


    食堂火候很猛,燉得幾乎酥爛了, 她拿不鏽鋼鐵勺舀了挖了一塊肥瘦相間的部分,若無其事地放到嘴裏,


    嚼嚼嚼,真是有點惡心。


    許柔皺著眉,艱難地往下咽。


    她吃得痛苦, 整桌人也看得受罪。


    好不容易幹掉半塊後,手機震了一下, 她隨意掃一眼,差點沒噴出飯來。


    【灑脫大王:我決定考z大了。】


    這消息簡直堪比平地驚雷,年年吊車尾,上課睡覺大過天的付小霸王竟然要衝刺高等學府了。


    【仙女柔:想不開?】


    【灑脫大王:失戀了。】


    【仙女柔:所以?】


    【灑脫大王:老子要去更好的學校, 玩弄更帥氣的小狼狗。】


    【仙女柔:可以,666,我會在南校區最出名的月光噴泉邊等你。】


    與表妹插科打諢間,同行的幾位都已經吃完了,她不好意思讓別人等,就示意他們先走。


    想了想不太放心,許柔翻開付灑灑的朋友圈,細細瀏覽了一遍。


    所有與聞泱有關的內容全部刪了,就連主頁用來當背景的那張驚豔少年側臉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黑色壁紙。


    看來很嚴重。


    能把沒心沒肺的小魔頭傷成這樣,她這未來妹夫果然不同凡響。


    許柔默默收起手機,替表妹鞠了一把辛酸淚。不過事實上,她也沒太往心裏去,高中生懂什麽情情愛愛的,過陣子也就淡忘了。


    她邊吃邊想,很快就把一大盤子飯菜都吃完了。


    現在才三周,還沒有孕吐反應,所以胃口俱佳,除了那剩下的半塊肉沒動,她圓滿詮釋了光盤行動的真諦。


    回去後,李莫溪坐在她的位置上,翻著一遝演算草稿,上頭是密密麻麻的推算公式和數據。


    因為是午休,生研院裏沒幾個人,更別說核心實驗室了。


    許柔幾乎是剛進門,就察覺到導師不鹹不淡的眼神,還有那輕皺著眉的神態。


    糟糕,老板不開心。


    果然,下一秒,李莫溪就開口了:“論文初稿還沒出來?”


    “老師,我在收尾階段了。”她心裏咯噔一下,笑得很勉強:“最近稍微有點事兒,所以……”


    語調越來越輕,最後半句話爛在了肚子裏。


    李教授歎口氣:“許柔,你很有天賦,也很勤奮,我能體會你新婚燕爾有些分心,但這是臨畢業的最後兩個月了。”


    “我知道的。”她有些臉紅,垂下了頭。


    李莫溪合上演算本,站起身來:“我看了,你開題的切入角度和分析都很有新意,好好準備下,不是說想在《自然》雜誌上發表文章嗎?”


    許柔愣住。


    她當然想了,做夢都想,可那畢竟是《自然》,科學界最有權威的刊物,至今為止,它上麵就沒有出現過名不見經傳的人物。


    “我可以嗎?”她半是期待半是忐忑。


    李莫溪沒留情麵,直接澆了一頭涼水:“以你目前這個狀態,不好說。”她頓了頓,看到學生神情有些尷尬,放軟了語氣:“再多花點心思,還是有希望的。”


    許柔猛點頭,當天晚上就抱著一大堆資料回公寓了。


    夢想與睡眠,自古難兩全。


    她關在書房裏奮筆疾書了三個半小時,直到時針指向深夜十二點,筆杆子被人從後麵輕輕捏住了。


    “許柔。”


    他很少連名帶姓地喊她。


    許柔覺得不對勁,扭過頭朝上看,正好撞到男人漆黑的眼睛裏。


    “怎麽啦?”她討好地笑笑。


    “你現在……”他抿了下唇,像是斟酌如何開口,半晌搖搖頭,彎下身將她抱了起來。


    “我還沒忙完呢。”許柔驚呼道。


    他不由分說替她蓋上了薄被,手撐在她耳側,淡淡道:“有些事不用我提醒了吧?”


    她反應過來,沒再掙紮,乖乖睡了。


    可是坦白說,懷孕這件事兒確實給學業帶來了相當大的不便,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許柔的早孕反應也越來越大了。


    她在孕五周時迎來了第一次孕吐,而後一發不可收拾。


    隻要聞到奇怪的味道就會惡心作嘔,吃不下東西。甚至進了食堂,還沒走到打菜窗口,就早早捂著嘴巴跑開了。


    更麻煩的是,她常常在實驗室裏犯困,有時候光學顯微鏡看著看著就意識迷糊起來,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趴在了桌上。


    導師撞到過她好幾次打瞌睡,許柔有心隱瞞,險險地避了過去。


    直到六月中旬的某天,她在洗手台塗了個天昏地暗,廁所的格擋門吱呀一聲開了,她對上了一雙洞悉人心的雙眸,隻得老老實實全招了。


    李莫溪沉默了很久,久到她在飲水機邊接水的杯子都滿了出來。


    許柔趕緊走過去,按了off鍵。她這幾晚睡得不好,精神狀態也很差,腦子裏一片亂,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麵對老師。


    半刻,輕輕的歎息響起:“做女人挺辛苦的,對吧?”


    許柔不明白她這句話的用意,迅速看了導師一眼,小聲道:“還好。”


    李莫溪笑了笑:“你考慮一下休學,等生完孩子再回來。”


    這一聲宛如晴天霹靂。


    她不敢置信,嘴唇哆嗦著:“老師!”


    李教授沒再多說什麽,起身朝外走。


    許柔追出去,匆匆忙忙跟著她下樓梯,邁下一步後,前麵的高挑身影停住了。


    “離答辯還有一個月不到,但你的論文坦白說,還沒達到我的要求。”


    “我認為你的專業水平不止這些,可是很遺憾,你目前的身體情況,已經不能再專注學業了。”


    “我可以降低標準勉強讓你通過,但你甘心嗎?”


    李莫溪回過頭,言辭灼灼:“一篇是有希望登上頂尖雜誌的學術論文,一篇隻是馬馬虎虎混個碩士學位的半成品,你選哪個?”


    許柔不吭聲了,不甘和無助的情緒同時侵襲了她,她握緊拳,自虐似地掐著手心。


    “與其讓你頂著雙重壓力在實驗室蹉跎,不如你安心在家待產,等寶寶出生後,再回來也不遲。”


    “可是我不想延畢……”她睜大眼,滿臉抗拒。


    “這不是延畢。”李莫溪安撫地笑了笑,走回來拍拍她的肩:“我會和院裏申請,你不要有顧慮。”


    許柔垂下眼,輕聲道:“我讓您失望了。”


    晚上七點多,樓道裏的感應燈重新亮起,黃色光暈籠在李教授稍顯冷冽的麵部線條上,柔和了她的五官。


    “確實有些失望,不過總算還有盼頭,十個月不是嗎?”


    開玩笑的語氣。


    許柔總算體會到導師的用心良苦,眼睛濕漉漉的,她迅速拿指腹揩了下眼角,也故作輕鬆地道:“不用,我現在五周了,還剩下九個月就能卸貨了。”


    “不坐月子啦?”李莫溪輕笑,而後像是想到了什麽,表情沉重起來:“我年輕時,也是一心撲在工作上,和我先生說好了丁克,後來突然意外懷孕……”


    許柔抬眸,察覺到她眼裏哀傷的神色,大概明白了這個是什麽結局。


    “總之,跟著這兒走。”李莫溪手指點點心口,一字一頓:“別留遺憾。”


    是,別留遺憾。


    她在心裏暗自念了好幾遍,同導師相視一笑。


    ……


    許柔沒有辦正式的休學手續,院裏給開了後門,意思是延遲答辯時間,她也就安心下來,在家養了兩個月。


    荊念徹底成了甩手掌櫃,集團公司交給職業經理人打理,自己坐鎮後方,每天遙控指揮北美公司的基金股票。


    而每一次的孕檢,他都堅持陪著去,仔細聽醫生叮囑,甚至還拿出本子來記筆記,堪稱二十四孝好丈夫兼好爸爸。


    她才十二周,不太顯懷,背後看上去依舊腰肢纖細,體態輕盈,晚上躺在他懷裏,也能撩得他口幹舌燥,夜半不得不躲到客廳睡覺。


    許柔早上起來,看到沙發上的男人,笑得喘不過氣:“你是禽獸吧,對著孕婦還想著發情?”


    他眉眼秀雅清冷,偏偏語調輕佻到了極點:“三個月後行不行?”


    她憋著笑,堅決地搖了搖頭。


    他湊上來,把頭埋到她肩上,低啞道:“憋死了。”


    “忍著。”她戳了戳男人的臉頰,認真道:“以後有寶寶了,你就不會一直想著這件事兒了。”


    荊念扯了下唇:“是嗎?”


    他一直都想,可能會想到七八十歲吧。


    許柔摸著肚子,還在嘀嘀咕咕:“對啊,照顧小孩子很忙的,而且萬一以後還有第二個呢?”


    他下意識否認:“不會的。”


    若是可以選擇,一個女兒就夠了,要是多個兒子來分享他心愛女人的注意力,那他真的要氣死。


    不得不說再強悍的男人,也有幼稚的一麵,荊念壓根就沒考慮過生兒子的可能性,他把現在租住的公寓買了下來,親力親為把原本空蕩蕩的客臥布置成了公主房。


    粉色的牆,毛茸茸的獨角獸玩偶,還有同色係的愛心沙發。


    許柔不止一次暗示過他,萬一是個大胖小子怎麽辦?


    男人皮笑肉不笑地淡淡道,那就叫他滿月就出去找工作吧。


    滿月找工作,太泯滅人性了。


    也許是上天故意要作弄他,許柔兩個月孕檢時,做b超的醫生拿著儀器在她光溜溜的肚皮上轉了一圈,驚喜道:“是雙胞胎哦!”


    於是回去後,荊念卷高袖子,又把小床加蓋了一層,變成上下鋪。


    “兩姐妹挺好的。”他笑著說。


    可惜男人的美夢在第三次孕檢時被破滅了。


    孕檢醫生已經聊得很熟,也很欣賞這對夫妻,暗示性的語句相當明顯:“你們是我見過最幸運的了,簡直是一步到位。”


    許柔幾乎是秒懂,激動得差點當場淚奔。


    走到醫院門口,她還沒有平複心情,拉著荊念的手死命晃:“你聽懂了嗎?你聽懂了嗎?是龍鳳胎!”


    他嗯了聲,好看的眼睛裏滿是遺憾。


    許柔沒理他,還在興奮地自言自語:“我想給他們取小名了,女兒叫無憂,兒子叫無慮好不好?”


    “女兒叫無憂可以。”他看了眼孕檢的報告,慢條斯理地道:“兒子就叫無所謂好了。”


    作者有話要說:  無所謂:日!荊念,老子要和你斷絕父子關係!


    許柔:你冷靜點,兒砸,你還有媽咪疼你。


    下篇就要寫包子們的故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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