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變故沒有讓劉自如驚慌失措。


    向來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推測別人的他,第一時間懷疑這貨是想吃霸王餐。


    但他轉念一想,何必在意她的真實想法,假戲真做對自己未免沒有好處。


    試想一個來自廢土的女孩,在這個語言不通,環境不同的世界,除了自己,還能依靠誰?除了在店裏打工,還能做什麽。


    而讓廢土少女在店裏打工的這個想法,卻是非常不錯的。


    首先店裏確實缺少人手,其次她幾乎沒有跳槽的可能,而且似乎還不用付工資,就算她要,估計那些破瓶蓋也能滿足她。


    嗯……


    劉自如沉吟了一下,他滿臉仁慈的,屠夫看向小綿羊般仁慈的蹲下身,將地上的少女扶起來。


    他一本真經的說道,“難得你有這份心,想學做菜。其實我手藝不精,廚藝有限。這樣吧,你可以先在我這,看看我到底有沒有真本事,過段時間你覺得我有本事,值得學,你再跟著學,如果覺得我不行,走我也不攔著你。”


    按道理講,生活在滿是輻射,滿是廢土,資源更少,更考驗人性的世界,辨別套路的能力應該更強。然而,克裏斯提娜絲毫沒有聽出劉自如話裏麵的意思,反而覺得他很真誠。


    “我學!”克裏斯提娜仰起頭,束成馬尾的頭發顛了一下,眼神裏滿是堅毅。她不是因為喜歡這個才學的,而是作為一名博物學者的她,已經敏銳的感覺到,好吃的飯菜,相比於難吃的綠糊糊,可以大幅度的提升工作效率。


    如果劉自如知道克裏斯提娜是想法,不知道該如何想。是怨恨?還是輕鬆?亦或是好笑?


    說怨恨,是因為克裏斯提娜的想法,本質上是在搶劉自如的生意。廢土要是也有了這樣好吃的飯菜,那為什麽還要來輻射食堂吃?


    這與師傅和徒弟,同行和同行之間是一樣的。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同行是冤家,不都是這麽來的。


    按照千百年的傳統,徒弟可能白打半輩子工,都沒有可能從師傅那裏學到真本領。畢竟,學會了就走了,學會了就可以自立門戶成為同行搶飯吃了。


    因此,許多很珍貴的手藝,都在這樣一個傳承的過程中遺失。


    說是輕鬆,是因為劉自如覺得經營輻射食堂對於他來說是個負擔。如果,門那邊的食物都和他做的一樣好吃。那就沒有人會來這邊吃飯了,他當然輕鬆了。


    畢竟,他在這辛辛苦苦忙來忙去,不說賺錢不如他收的房租,就是能不能賺到錢,都是兩說。


    這邊通用的貨幣——瓶蓋,在現實世界裏根本沒有辦法用。


    說是好笑,是因為劉自如壓根就不在乎這一切。


    就這樣,各懷心思的兩個人,麵對麵站在了一起。


    “你先進來,什麽都別碰,今天就先看我做。有問題也先別問,等一會關店了再問。”劉自如很快就切換到了老板模式,對克裏斯提娜進行了一係列的命令與要求。


    “知道了。”克裏斯提娜點點頭,她全身緊繃,表情正式的不行,仿佛這不是在看別人做菜,而是在看別人打仗。


    劉自如下完命令,就仿佛忘了克裏斯提娜一樣。在不算狹小,挨著客人的開放式廚房內忙了起來。


    因為他比較懶,所以並沒有預處理好所有要用的原材料。每當客人點菜的時候,他都要從最初始的步驟開始做。


    洗菜需要心細,切菜則需要的是熟練,而現在劉自如需要的是速度。


    手起刀落,傳統厚實的中式菜刀,在視覺中留下了一串幻影。


    剛才客人點的櫻桃肉,是一道蘇州的傳統漢族菜式。


    說是櫻桃肉,沒有櫻桃隻有肉。


    劉自如拿出一塊裏脊肉,切成小丁,加鹽,老雞湯,白胡椒粉,抓入味後,加入蛋黃再加入生粉。胡蘿卜切成與肉一般無二大小的小丁。


    趁著劉自如溫油的時候,克裏斯提娜好奇的從肉板和菜板上拿起了幾塊肉丁和胡蘿卜丁。


    當她開始比較它們的時候,她又一次驚呆了。她手裏的肉丁和胡蘿卜丁,大小居然一模一樣,簡直就像是用尺子量出來的。


    克裏斯提娜自問也不是不能切出這樣肉丁和蔬菜丁。但是,自己需要用尺子,需要時間,慢慢弄才有可能弄成這樣的水準。而剛才店主似乎看都沒看,隨手一切,就切成了這樣的模樣。


    厲害是很厲害,但是這有什麽用呢?僅僅是好看?


    克裏斯提娜一肚子疑問,她想問,但又想起剛剛劉自如的話。隻好憋著不問,裝作自己是一隻悶葫蘆,在一旁不吭聲。


    劉自如注意到了這一切,心理稍微有些波動,他覺得這個便宜服務員,還算勤奮好學,哪怕笨一點也還有教育的價值。


    不過,他沒有第一時間開始教導,而是把掛好生粉的肉丁扔入油鍋。待肉丁炸至六七成熟改用小火,炸至金黃色取出。


    稍微控控油,再扔進鍋裏進行複炸。


    複炸完成再次盛出控油。


    熱油倒入旁邊的油鍋,鍋底留少許底油。倒入番茄醬,小火翻炒。


    在番茄醬愈加濃稠的時候,倒入胡蘿卜丁,倒入炸好的肉丁。


    擺好盤子,出鍋。一盤櫻桃肉就做完了。


    一氣嗬成,很具有美感。


    炒好的櫻桃肉,呈櫻紅色,光亮悅目,看上去十分的可口誘人。


    光是看著,克裏斯提娜就覺得自己餓了,哪怕她才剛剛吃完一大盤炒飯。


    劉自如將櫻桃肉,端到客人麵前。客人用筷子夾起,盡管姿勢蹩腳,但是臉上還是露出的滿足的笑容。


    櫻紅發亮的肉塊,形態圓小,皮軟而味鹹甜,酥爛肥美,是上佳的下酒菜。


    從遠古時代開始,食物就能給人帶來快樂,至今未曾變過。


    “你的手藝和老店長比,一點退步都沒有!”微醺的牛仔大叔紅著臉,一邊用筷子夾著櫻桃肉送入口中,一邊灌著紅星二鍋頭,配合他這一身行頭,畫麵別提多美了。


    劉自如笑著應了兩句,便回到廚房,繼續做菜了。


    時間不知不覺的流逝,除了偶爾和客人聊兩句,以及收錢的時候以物換物說一下價格。劉自如就沒怎麽再說話了。


    盡管店裏的廢土來客,基本上都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但是,他們聚在一起,卻也談笑風生。


    這裏有一點要提,就是輻射食堂的門,是有些奇怪的,這邊雖然隻有這一扇門。但卻像是對應著那邊無數扇門。


    克裏斯提娜是從輻射沙塵暴裏的門過來的,而牛仔大叔則是來自新拉斯維加斯。


    哪怕前後腳出門,來自輻射沙塵暴的還是會回輻射沙塵暴,來自新拉斯維加斯的,還是會回新拉斯維加斯。


    夕陽墜入樓宇,天逐漸黑了。


    食客們吃完飯,聊完天,就陸陸續續穿過門,回到了他們來的地方。


    大城市的夜生活,似乎才剛要開始,而輻射食堂今天的營業卻已經結束了。


    劉自如放下卷閘門之前,問道克裏斯提娜,“你確定要學做菜了麽?”


    “嗯。”克裏斯提娜點頭。


    劉自如摸了摸下巴,看著矮自己大半頭的克裏斯提娜,過了一會他問道,“你來自哪?”


    “新加州共和國。”


    “新加州共和國?”劉自如確認似的反問了一下。


    “嗯。”


    劉自如到櫃子裏翻找了一會,找到一張厚厚的折疊羊皮紙。


    他把羊皮紙展開,指著羊皮紙上的坐標問道,“這裏?”


    “嗯。”


    盡管這地圖又一次讓她趕到了驚訝,但是,她的表情卻保持住了平靜。


    作為一名探險家,有一個非常重要的任務,那就是繪製地圖。


    她現在看到的這張地圖,比她看過的任何一張地圖,都要來的細致。不光有等高線,標誌物。甚至,還有許多軍事上才需要標記。


    這是一張軍事地圖,一張高精度軍事地圖。


    對於廢土上任何一個勢力來說,這張地圖都異常珍貴。


    劉自如不知道也不在乎這些,這張地圖,是他爺爺,也就是老店長,從一個沒瓶蓋付賬的老酒鬼那裏得來的。


    “你不打算回去,真的想要學做菜麽?”劉自如問道,“卷閘門關上了,你可就回不去了。”


    “嗯!”


    劉自如關上卷閘門,店內昏黃的燈光,把他拉出了一道長長的影子,他坐在椅子上,嚴肅的說,“接下來我說的話,可能對你來說有些難以接受,不過,你必須接受,因為這是你的選擇……”


    克裏斯提娜沒有說話點了點頭。


    劉自如看著她說道,“這裏不是你所在的世界,是另外一個世界。這裏沒有新加州共和國,隻有加利福尼亞州。這裏有許多東西會讓你驚訝,但不必驚慌……


    廢土來客,歡迎你走入文明……”


    劉自如虛空做出一個擁抱的姿勢,她對麵的克裏斯提娜,則呆呆的站在那裏,沒有反應。


    “好了,介紹完畢,接下來去買衣服吧!”劉自如自顧自的說道,脫掉工作服,換便服的時候,他突然想起,雖然自己問了她來自哪,但卻沒問她的名字,“對了,你叫什麽?”


    “克裏斯提娜。”


    “克裏斯提娜?”


    “克裏斯提娜。”


    “知道了,克裏斯提娜,咱們出去買衣服。”劉自如拽起一件外套披上。


    “這真是的另一個世界?”克裏斯提娜問道。


    “不然,以為我在騙你?自己看。”劉自如抓起遙控器,把剛剛關掉的電視打開,切掉默認播放的老電影,切換到電視台。這個點,正好是地方晚間新聞播放的時間,市級電視台裏播放著家長裏短的新聞。


    克裏斯緹娜默默地看著,盡管她聽不懂中文,但是作為一名博物學者,她卻可以從語言的發音規律,知道這真是一門語言不是胡言亂語。


    並且,她還發現,這和剛剛店長說的話非常相似,很有可能就是同一種語言。


    看著電視裏的新聞,看著裏麵略微陳舊的住宅樓,以及話筒前吐沫橫飛傾瀉怨言的居民,克裏斯提娜稍微相信了一點。


    不過,她沒有全信。要知道,門那邊的輻射世界,充滿了各種各樣仿佛玩笑一般的怪事。就算哪個地區裝著自己這裏一直在戰前,也不是特別奇怪的事情。


    這裏是一個避難所?一個實驗戰前環境對於人類影響的避難所?


    克裏斯提娜疑問著,不是很確定。


    劉自如看著克裏斯提娜將信將疑的樣子,幹脆拉起她,從輻射食堂的後門走了出去。


    逼仄黑暗的小巷延伸向前,巷子的盡頭連接著一片光明。廣闊的夜空中矗立著幾棟仿佛要插入雲霄的高樓,讓人感到威嚴。


    龐大的信息一瞬間湧入克裏斯提娜的腦海,她從未見過這麽雄偉的建築群,從沒有。哪怕她看遍了新加州共和國裏,所有和舊時代有關的問題圖像資料。


    “這是哪?”克裏斯提娜問道。


    “這裏是中-國。”劉自如回答。


    “中國?”克裏斯提娜嘀咕道,翻閱腦海裏的資料,她知道這是與舊時代美國戰爭的國度。


    中國?自己怎麽會在中國。克裏斯提娜想不通,也想不明白。


    劉自如將克裏斯提娜再拉回到屋裏,他對著她說道,“現在你相信我沒有騙你了吧。把身上的金屬玩意掏一掏,什麽槍了,手榴-彈了,核-彈了,都放在店裏。不然一會坐地鐵安檢就麻煩了。”


    “地鐵?安檢?”克裏斯提娜盡管對這些詞匯都有些迷糊,但是她還是把隨身攜帶的槍-支彈-藥都拿出來,擺在了桌子上。


    其實說地鐵和安檢這兩個詞匯的時候,劉自如也有些犯難。因為,克裏斯提娜不一定理解。雖然說,他說的是英語,克裏斯提娜說的也是英語。但是,廢土那邊的英語,相較於這邊的還是有很大區別。


    像是地鐵這樣的詞匯,在那邊大多數地區都用不到,早就失傳了。


    “地鐵,就是在地洞裏跑的火車。安檢就是做地裏火車的時候,不讓帶槍-械刀-具。”劉自如簡單粗暴的解釋道。


    克裏斯提娜點了點頭,繼續從口袋裏往出掏亂七八糟的零碎。


    劉自如一直都非常懷疑,廢土人民是不是都自帶異次元口袋。


    不管是任何一個廢土人,他們身上所攜帶的東西,永遠都比他們看上去能攜帶的多得多。


    如果說廢土真的是《輻射》這個係列的遊戲,劉自如還能理解。畢竟是遊戲,主角都能把動力裝甲的零件塞入背包,憑什麽別人就不行。


    可是,放到正常世界裏,這就有點難合情理了。


    他曾經也問過客人,不過客人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基本上隻能從兜裏掏出一堆東西,然後再塞回去,然後問你,看明白沒。


    看明白個鬼!


    或許這就像是兩邊都有的空氣一樣吧,對於大多數人來說,不用思考,與生俱來就有的存在。


    過了一會,克裏斯提娜弄完了,桌子可快擺滿了。


    劉自如瞧了瞧現在還是一身廢土裝扮的克裏斯提娜,點了點頭,“沒有什麽破綻了。”


    他審視著克裏斯提娜的同時,也對她說道,“你如果還不信,你可以用蓋革計數器看看,這裏的輻射到底有沒有超標。”


    “不用了。”克裏斯提娜說道,事實上,不用劉自如提醒,她就早就發現,這裏幾乎沒有電離輻射。簡直就是神話傳說當中的“潔淨之地”。


    如若不然,她也不會如此輕易的就相信劉自如的話。


    “拿走吧,跟緊點,別走丟了。”劉自如說道。


    別看輻射食堂所在的位置很不起眼,但是地價卻絕對不低,是城市中心不說,還臨近地鐵站。要不是沒有人拆的起,這裏早就拆遷了。


    克裏斯提娜走在大街上,才發現劉自如說的“沒有什麽破綻了”,到底是多麽的可笑。


    她所看到的所有人,穿的都十分的幹淨,穿的衣服都和劉自如身上的休閑衣物差不多。而她這套在廢土大多數地方,都有很好隱蔽性的衣服,在明亮的街道上,卻是那麽的顯眼。


    路人時不時望過來的目光,讓她感覺十分的尷尬,如果地上有道縫隙,她都想鑽進去再也不出來。


    “我穿這樣沒問題麽?”克裏斯提娜躲在劉自如的身後小聲的問道。


    “當然有問題,不然為什麽要帶你買衣服。”劉自如說道,她回頭看了看拘謹的克裏斯提娜,笑著說道,“別怕,他們都沒有惡意。你暫時穿這套衣服也沒啥問題。”


    就在劉自如說話的時候,有兩個小青年迎著走了過來,他們看到了克裏斯提娜,停住腳步,一個拿出手機,另外一個奔著克裏斯提娜就來了。


    克裏斯提娜被抓住胳膊的瞬間就想要反擊,好在被更快的劉自如擋了下來。


    劉自如用心良苦,如果她那一下要真打出去樂子就大了,那個拉她的倒黴孩子,不說後半輩子不能下床行走,至少也要在床上躺小一個月。


    “別緊張,他隻是要和你合影沒有惡意,放輕鬆。”劉自如安慰道。


    克裏斯提娜這時候也反應過來了。她一路觀察下來,其實已經發現這裏的人,大部分都缺少警惕意識,肌肉鬆散那就不提了,防範襲擊的意識更是一點沒有。


    她剛才的那一下,純屬本能反應。現在,意識到的她,已經努力放輕鬆了。


    大概十秒鍾後,第一位青年和她合影完了,第二位青年也過來和她合影。


    兩個人照完,滿意的看了看手機上的照片。其中一位問道,“這cos的是誰?”


    “不知道,不過挺有型的。”


    “嗯,不管了。”兩個青年的聲音愈來愈遠。


    劉自如揉了很久剛才擋克裏斯提娜的動作的胳膊還覺得很疼,他齜牙咧嘴的擼起袖子,發現青了一大塊。


    “你怎麽突然就動手了?”劉自如問道。


    “他拽我。”克裏斯提娜說道。


    “拽你你也不能下手那麽狠啊。”


    “他先拽我的。”克裏斯提娜重複道。


    劉自如看著克裏斯提娜,歎了一口氣,晃了晃腦袋,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這吃癟。


    “你贏了,你贏了。不過以後別下那麽狠的手了,這邊的人禁不住。他們沒有惡意,隻是想和你合張影。他們把你當做那種扮演電影裏角色玩行為藝術的人了,沒有惡意。”


    “知道了。”克裏斯提娜說道。


    劉自如繼續揉著走著,路過一家冷飲店走了進去,要了兩大杯香草冰淇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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