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張有業已默默地出現在柴子義的身旁。


    受人錢財,替人消災,天經地義,江湖人,或許不知禮節,卻不會不明道義,眼下情狀,正當是自己挺身而出替雇主消災之時,張有業當仁不讓。


    盡管來到京城後的一切都讓他感到格格不入,他好生別扭,一直一直。


    “柴公子,這便是我要對付的人?”一拱手,放低聲音,依著這些天學來的禮節,張有業盡量恭敬地向柴子義問道。


    看到他,柴子義雙眼刷的一亮,像是瞬間找回主心骨一樣,信心重振,陰霾盡去:“對!便是他!張先生,那個......你看,勝算如何?”而旁邊的王俊輔雖不言語,也都掛著一副相同的著急又期待的表情。


    “必勝!”張有業淡淡答道。


    “啊?什麽?”柴子義以為自己聽錯了。


    “張先生,你的對手是這個滿身寶具的人熊,你莫要搞錯了!”王俊輔連忙說道。


    張有業皺了皺眉,隻道是自己沒有表達清楚以至於讓兩位貴人沒能領會,於是他決定詳細道來:“兩位公子,並非自負,如果對手是他,張某敢言必勝!不錯,滿身寶具確實麻煩,但也未至於無法解決,無非是多花幾分力氣罷了。看我的!張某必將為兩位拿下此獠!盡管早先設想的廢了他怕是辦不到了......”


    張有業說得慷慨,王俊輔和柴子義卻好生尷尬:哎喲!我的張先生張大俠啊~!為什麽要加最後一句啊?你這般耿直,不就是明白地告訴眾人,咱們這一連串動作都是早有預謀的麽?——算了算了,都撕破臉了,也不在乎這一點點矯飾。


    最最在乎的當然還是張有業的必勝把握,一想到這,兩人便止不住地極速亢奮起來,一腔熱血洶湧沸騰,一下子衝上了腦袋,滿心衝動,難以自已,幾近癲狂——過分壓抑之後的反彈嘛!也不瞧瞧先前被曹大官人懟得多麽難堪。


    馬上,王俊輔伸手一指,神色猙獰:“那好,張先生,請幫我打倒此獠!然後......”移了移手指,指向曹景昀,“打斷狗腿!不——”他和柴子義對視一眼,同時一笑,陰毒的凶狠的笑,“砍掉狗腿!砍掉!盡管砍掉!天大的事,都由我一力擔著!”


    嘩!


    周圍頓時嘩然,膽小者甚至立即便拔腿往外奔逃,餘者麵麵相覷,張惶一片,都不明白好端端的一場飲宴為什麽會演變至“砍掉狗腿”。


    “別以為隨便吼上兩嗓子就能嚇得了人!”曹景昀說話了,依然是那副嘴角微翹神色戲謔的淺淡笑容,看起來一點都沒有受到影響。確實,站在他的角度,那是完全沒有理由因為對手的一句狠話而慌張失措亂了陣腳,盡管他的認識他的判斷在一開始便是錯的。“我倒要看看你們能怎樣砍掉狗腿,如果你們辦不到,我可就要替你們代勞了喔~!到時候,嗬嗬,可不必謝我~!”


    “慘嘍~!這混球真的要被人砍掉狗腿嘍!”場邊,李爾兀自看熱鬧不怕事大。


    “砍便砍了!他這樣的混蛋,就是兩條狗腿都被砍掉也一點都不值得憐惜!”李純風答道。


    “咦?難道你不打算出手幹預?”李爾訝道。


    “幹預?為什麽要幹預?我才不要救他呢!我還巴不得那混蛋能夠受到更多的教訓!”李純風撇嘴說道。


    “斷腿耶!這你能忍?”李爾大叫,“哇!沒想到你小子是這般鐵石心腸!”


    “馬馬虎虎,和師父您比那可是差遠了。”


    “嗨,還敢擠兌我了,小子,膽肥了啊!我且問你,你常念叨的俠義之心呢?”


    “俠義之心也要看給誰,反正不給那個混蛋!”


    “喔~!了解!那麽——我就可以安心的欣賞滿天飛的斷腿啦~!哦嗬嗬嗬~~!”


    “......”李純風感覺自己又被套路了。


    張有業抽出了他的刀,二尺餘長,刀背略彎,鋒刃如雪,卻是一把水上強人慣用的彎背短刀。雖然心裏麵總感覺多有不妥,但他還是決定執行王俊輔的命令,無他,隻因為他受了錢財。


    刀入手,整個人的氣勢立刻迥然相異,便是再遲鈍的人都能察覺,站在那裏的,不再是那個溫順卑微的老漁民,而是...而是一頭侵入岸上正待擇人而噬的凶猛蛟龍。


    擎著刀,張有業一步步朝陽虎臣迫近:“小哥,你不是我的對手,我不欲製造無謂的損傷,你且走吧,我不攔你。”


    這番話卻是引得已經退到後頭的王俊輔和柴子義好生一陣不滿:哪來的那麽多廢話?打便打啊!和他囉嗦什麽?還有,給你的命令是什麽?打倒陽虎臣,砍斷曹景昀的狗腿!看清楚沒有?打倒陽虎臣!誰允許你放人了?誰tmd給了你更改命令的權力?鄉巴佬就是鄉巴佬,一點規矩都不懂!


    當然,這會兒他們還要靠張有業保住自己的狗腿呢,所以也隻敢在心底腹誹,以及恨恨地注視著場中,然後他們便意外的看到,陽虎臣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那麽,便沒什麽可說的了,一瞬間,殺意盈滿四周。


    無言靜默,冷冷對視,空氣都仿佛陷於凝滯,倏地,兩人同時啟動,一眨眼的功夫,已交纏在一起,難分難解。


    論聲勢還是陽虎臣更猛,莫說那一身寶具,單是其高大健碩有若人熊的身形便自有一股懾人的威勢。他使的是一手軍體長拳,招式簡練直接大開大闔,拳勁陽剛威猛虎虎生風,鋪展開來,活脫脫的便是一尊森冷可怖的戰場殺神。


    然而占據優勢的卻是張有業,他的刀法迅猛雄奇,那柄短刀在他手中被舞得像一堆雪似的,白茫茫亮閃閃,全然見不著刀刃的蹤跡。便見,五招過後,他便將陽虎臣牢牢壓製,後者被逼無奈,一次又一次,不得不以身上的寶具硬擋劈來的刀鋒,撞出一片火星。


    “噢~!結果一如所料。”場邊,李爾沒心沒肺地說著一些風涼話。


    聞言,李純風忍不住也發表了自己的評論:“哎,這個陽虎臣的武藝也太糙了點!隻懂那麽一套粗淺的拳法,全靠天賦壓人——不過,他的天賦真的有夠驚人啊!那份膂力,不說當世僅有,也怕是萬中無一吧?被他砸上一記,骨頭都要散架嘍!”


    李爾表示不敢苟同:“粗淺?把它擺到戰場之上你就不覺得囉~!這是最適合戰場的武技,這個大個子也是最適合戰場的猛士,就像他的名字,當世虎臣。他天生就應該縱橫於沙場之上,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跟在貴公子身邊做一個遮風擋雨的貼身護衛,埋沒在終日的打架鬥毆之中,可惜可惜!”


    這種可惜或許沒多少人知道,但場上的形勢所有人都能看得明白,眼見陽虎臣難以力敵,曹景昀的反應最是果斷,一揮手,便讓所有的“家丁”和家將抄起家夥一擁而上。這邊一動,對麵的王俊輔和柴子義自當不甘示弱,大喊大叫地(因為正深深狂喜)也讓自己的家將頂上前去。場麵頓時大亂,不可抑止的演變成一場棍棒橫飛慘呼不斷的酷烈群毆。


    這時候還敢就近圍觀的已是少之又少,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那些個公子哥兒都在隨從的護衛下退得遠遠的,生怕受到波及,於是,猶在長身佇立的李純風一下子便顯現出來。他的姿態在此刻當然是古怪的,臉上木無表情身體一動不動——鎮定?從容?看在旁人眼中更像是被嚇傻了一樣,卻是不知,此刻這“傻子”正和他的師父約定一個賭鬥,


    “小子,來來來,打個賭,猜猜這攤子最後怎麽收場?”李爾提議道,“我先來!我猜最後以張有業大發神威砍到一堆人帶領己方獲勝!”


    “我才不賭!最可能的結果都被您搶先了......唉,師父,總這般耍賴,有意思麽?”


    “哎哎哎,別這樣嘛!不就是玩玩嘛,你隨便說一個好了,輸了又沒讓你做什麽,贏了...贏了我再教你一門新的功法!”


    李純風翻了翻白眼,嘀咕道:“誰說輸了沒什麽的?準會讓你在麵前花式得瑟個半天......”


    “你說什麽?”


    “沒什麽......”頓了頓,李純風還是答應了,“好吧,那我就猜......因為有強勢的外力的製止,這場群架最後半途告終不分勝負。”


    “哇!你還真敢猜!慢著......外力?小子,莫不是你準備自己去扮演這個外力吧?喂,可不能夠!這是作弊喔!”


    李純風心想:師父,作弊這事,您老又做得少麽?嘴裏卻答道:“我說過的,我才不會幹預......”


    場上,張有業已經如李爾所言開始大發神威,擎著刀,蹦蹦跳跳地就在人群中縱躍起伏,手起刀落,準能擊倒一人。


    “好身法!”李爾忍不住高聲讚歎,“不過他這身法也是夠奇特的,卻是有著一些水手跳幫的動作特點。”


    “師父,東溟派就是一個水...不,海上幫派,成員多是漁民和水手......”


    “切,賣弄個什麽?你不也就隻有這打聽得來的一點點資料?”


    “......”


    然而,張有業並沒有如李爾所言的那般大開殺戒砍到一堆人,他揮出的隻是刀背,打倒了一堆,卻沒有殺死一個。


    “啊啊啊!張有業!沒想到你這濃眉大眼的,竟也是心慈手軟的迂腐貨!”李爾不滿地大叫。


    “師父,您就不能說得好聽點麽?人家明明就是個好人......”


    “好你妹!他就是個笨蛋!大笨蛋!要是他能果斷一點以雷霆之勢幹脆利落地幹掉幾人,用鮮血作為震懾,這場群毆或許還能夠快速消弭下去。像他這樣,處處留一手,誰還會怕他啊?蠻勁起來了,誰tmd會輕易服輸?這架便一直拖延,越打越亂越打越狠,最後死的人反倒更多!他這婦人之仁,不知要還慘了多少無辜!”


    “不、不會吧?”


    “不會?嗬嗬!你且看看他的同夥會不會像他那般好心先!”


    當然不會。


    都不是蠢人,看到被張有業拍倒在地上的許多“軟柿子”,王俊輔和柴子義的那些個家將哪裏還不懂得專門瞅著使勁捏?憐憫?同情?規矩?道義?他們才不管這些!身為鷹犬,他們眼裏隻有命令和賞賜——尤其是賞賜,公子親口允諾的重重有賞還猶在耳邊,誰還不想著多得幾個賞錢?


    他們的做法自是惹怒了陽虎臣,他大吼一聲,飛撲似的闖入這些人中,拳打腳踢,兩三下一堆人便被打倒在地。


    一群綿羊又如何擋得住一頭真正的猛虎?


    張有業雖然也看不慣這些人的做法,但畢竟是同一陣營,是“夥伴”,他不得不回身支援,他攔下了陽虎臣,然而這些人仍然沒能鬆口氣,緩過勁來的曹景昀一方是立刻便發動了反擊!異常凶猛的反擊——千金樓到底是曹景昀的(半個)主場,他的人在這裏占盡優勢,譬如,更多的器械和道具!


    直到此刻,張有業才終於醒悟過來,知道極有必要施展一些雷霆手段,他也立刻行動了,一番突進,一刀掛在了一個倒黴蛋的身上,揚出一條高高的血線,然後震聲怒喝:“都給我退下!否則,別怪我張有業辣手無情了!!”


    卻是遲了。


    陽虎臣撿起了一根不知道是誰遺落的熟銅棍,拉開架勢,再一次,毫不猶豫的搖搖頭。他也不笨,知道光憑自己無法戰勝這個老漁民似的武林高手,隻有依靠擁有裝備優勢的一大群夥伴才有可能贏下這場戰鬥的勝利——是的,他目標明確,考慮的從來隻有如何贏得公子需要的這場戰鬥的勝利,而不是他和張有業的對決。


    “看到了吧?”李爾沒好氣地說道,“這便是婦人之仁的後果,這場群毆,少不得要大規模流血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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