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祁藺嚇唬後,又擔心了顧三娘一夜,第二日我竟然睡到了巳初。


    往日這個時候,老王兩口子都推著板車到家了。


    也不知道顧三娘回來了沒有。


    我抹了把臉,準備上芙蓉苑打探打探情況。


    剛撩開門簾,便看到了幾身白衣。


    是昨天山上遇到的溫潤公子一行。


    “哪有做生意的等到隅中還未開門的?小姑娘莫不是才起來吧!”溫潤公子雖然還是知禮的朝著我拱手,但是他的話卻是一針見血。


    要不是我臉皮厚,定然會在這一群人麵前紅臉。


    “嘿嘿,那不是愁著這春盛賣不出去失了眠麽,這才晚起了一會兒!”


    我扯起謊來倒是一本正經。


    “哼,這叫一會兒?”那位叫子謙的少年似乎很願意和我對著幹。


    但我就不和他搭話。


    “公子們是來買春盛的吧?便在此稍等,我去都取了出來。”


    我又撩開布簾,把春盛挨著擺了出來。


    “你家長輩為何不出麵?”看著我來來回回,溫潤公子開了口。


    我有些落寞,摳著指甲,不知怎麽回答。


    年長公子用胳膊示意了一下溫潤公子,似乎在提醒他不該問此問題。


    我這才抬起頭來實話實說:“我父母早亡,去年祖母也去了,隻能憑著這點本事謀生。”


    “你可還有親戚,或者未婚夫婿?你一個小姑娘,整日……”溫潤公子繼續問道。


    “咳咳!”那位叫子謙的少年終於忍不住了:“伯衍,你問這些問題,有些不合適?”


    原來他叫伯衍。


    其他人紛紛附和著子謙的觀點。


    這算是幫我解了圍。


    一個翩翩少年問一個小姑娘是否有未婚夫婿,很容易讓當事小姑娘誤以為這位少年對自己有意思。


    幸好我尚且對自己有自知之明。


    “無妨無妨,自食其力,豐衣足食,靠人不如靠己,我過得很好。”


    我也不好讓場麵繼續尷尬下去,算是回答了那位伯衍公子的問題。


    “你還有多少春盛?”那位叫子謙的少年問我這個問題,倒是讓我意外。


    饒是我記得清清楚楚,還是撚著食指點了一遍。


    “十五個!”


    “那便都買了吧!”


    他說出的這句話,更是讓我意外。


    其他人似乎和我一樣,都意味不明的看著他。


    他麵色未改,但發出的聲音卻不如之前響亮:“確是精致,買回去送人。”


    “噗呲!”伯衍小哥笑出了聲,一點掩飾都沒有。


    其他公子倒還好,都用寬袖掩著麵。


    “子謙,除了我們幾個之外,你還有可送之人?你是看這小姑娘可憐,想照顧她生意罷了!偏偏還擺著一張冷臉……”這位伯衍公子,還真是有話說話啊。


    “我父親兄長不是人?我母親姐妹不是人?誰說這春盛隻能春遊用?我看盛個零嘴兒也合適!”子謙公子被戳穿,有些惱怒。


    “哈哈哈哈!”


    眾公子在門口逗留了一會兒,終於那位靠譜的年長公子開了口:“我們還要訪友,午中來取!”


    說罷遞給我正正好的銀錢。


    我微微蹲身,向他們行了個常禮。


    雖說銀貨兩訖,但是他們卻解決了我一個大煩惱。


    他們走後我繞到了芙蓉苑的後門,讓看門的小龜奴把小秦爺叫了出來。


    坊間都傳小秦爺是芙蓉苑的龜奴,專扛用被裹了的姑娘們往房間裏送。


    可是事實並不如此。


    嚴格說來,小秦爺是芙蓉苑的護衛,我曾遠遠的看著他一手把個不守規矩的混子從二樓窗戶扔了下來。


    他雖不苟言笑,但武藝高強,為人正直,芙蓉苑的人都敬著他三分。


    “小秦爺,顧三娘回來了嗎?”我問他,是因為他和顧三娘的關係有些讓人琢磨不透。


    如果問盛媽媽,必定得不到實話。


    小秦爺站在了離我六尺遠的地方就停下了腳步。


    他的眼眶有些發紅,唇邊冒出了些青茬,看起來竟然有些滄桑。


    “還未曾!蒲荷小姐不該來的。”他看了我一眼後又低下了頭,我竟然從他的聲音裏聽出了埋怨。


    “顧三娘因為我被金大公子留下了這事兒你知道?”我收起了往日的吊兒郎當,直視著他眼睛。


    聽我如此問,小秦爺猛地抬起了頭,但又很快把頭垂了下去,自顧的搖了搖頭:“蒲荷小姐從哪裏聽來的傳言?三娘傳了信,酉時前便可歸來!”


    我聽出了他的敷衍,卻不打算再問。


    顧三娘既然還能傳信,便說明沒有大事。


    我沒有多說一句,轉身便往回走了。


    “蒲荷小姐……往後還是少出門吧!”小秦哥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了過來。


    “嗯!”我頓下了腳步,點了點頭。


    我一直都知道,我可能長得比別人好看那麽一點。


    我和大花姐還有二丫丫沒少閑逛,但往日從未有人讓我少出門。


    這段日子,我卻聽到了不少這樣的話。


    許是我真的是大姑娘了。


    又或許,有人真的是我惹不起的。


    比如說榮佳貴妃的娘家。


    今日因為顧三娘的周旋,我暫且渡過了此劫。


    那麽下一次呢!


    看來我真的要換個活計了,比如說能把手戳滿窟窿的女紅。


    我端出了盛媽媽給我的繡筐,坐在了大槐樹下。


    王嬸兒路過,大聲吆喝起來:“喲嗬,蒲荷學開繡活了,這是要準備自己繡嫁衣了?”


    要是換作別的小娘子,此時定會羞憤的扭頭回家。


    我卻放下繡筐,倚在大槐樹上,用比王嬸兒還大的聲音說道:“我那嫁衣還不急,急的是大花姐,我好歹還能縫個褲襠,大花姐卻連繡線都穿不過針眼子!”


    “小聲點,你個死丫頭,等我把家夥事兒卸下再來找你算賬。”王嬸兒作勢要來打我,可背了一簍累贅,連個大動作都做不出來。


    聽她如此說,我樂得大笑。


    不一會兒,王嬸兒果真來了,卻是送來了一盆豆花。


    “怎的剩這麽多?今兒生意不好?”


    “早嘞還行,這快到晌午,天卻暗了下來,瞅著快要下雨了,就早點拾掇了回來。”


    我抬頭看了看天,果真看不到一點日頭。


    王嬸兒接著說:“趁著還未落雨去買付豬大腸回來,下鍋鹵了燉豆花吃。”


    相處多年,王嬸兒對我的口味一清二楚。


    豬大腸價廉,但也得花錢,好歹今兒把春盛全賣出去了,燉上一鍋也不是不可以。


    我趕緊拿著一把油紙傘出了門。


    陵水縣不大,賣肉的屠夫也算是熟識。得知我要鹵大腸,便送了我許多下貨。


    民風淳樸啊!


    我雖喜食大腸,可洗大腸卻是一門費功夫的活兒。


    且一股豬糞味兒。


    我用一根帕子綁在腦後,捂住鼻子。


    按說那做好的大腸也有股子這個味兒,卻讓人覺得是香的。


    洗完了大腸焯了水,我拿出祖母珍藏多年的黃酒,毫不吝嗇的往鹵水裏倒了些。


    剩下的就交給柴火了。


    我托腮坐在大門口,看看能不能等到顧三娘,也順便聞聞廚房傳出的香味。


    不多時,便落雨了。


    這雨來得急且大,春日裏很少見到這樣的雨。


    一時半會兒,顧三娘可能回不來了。


    我落下門簾,正準備把門關上。


    幾身白衣卻朝著我奔了過來。


    我又把簾子撩開來了。


    隻見那幾位公子沒有了之前的玉樹臨風,此時變成了落湯的公雞。


    唯有那位叫子謙的公子稍好一些。


    因為他把外衫脫了頂在頭上遮雨。


    他們躲到了我的簷下,盡管如此狼狽,也不忘朝我致歉:“實在叨擾,回程的路上下起了雨,也沒有飯館酒肆,隻好先到姑娘這躲一躲了。”


    我擺了擺手:“無妨,占個地而已。”


    我倒了熱茶,又拿出了幾塊新的粗布遞給了幾位公子:“公子們擦一擦吧,這布都是新的,切莫嫌棄。”


    幾位公子又致了謝。


    和讀書人相處有個好處,那便是感覺自己上升了一個層次;但也有個壞處,便是渾身的不自在。


    一位公子借了油紙傘,要回去找小廝來接人。


    其他公子們便坐在了簷下的長凳上。


    “這劉舉人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雖說我們本就不打算留飯,但他卻連客套一下都不願。他家的丫鬟也不懂事,茶涼了也不知道添。眼看著就下雨了,卻把我們往門外趕……”


    “誰說不是呢!想來是看我們是普通學子,仗著自己年少成名,便不待見,好歹我們也是提著禮上門的,卻換來了一身濕衣。”


    看來幾位公子今日的行程並不愉快。


    “什麽味兒這麽香!”伯衍公子突然站了起來,用鼻子到處嗅著。


    我拍了拍腦袋,差點忘了我的一鍋下貨。


    我快速的往屋裏走去。


    伯衍公子卻不甘心,一步不落的跟著我。


    我撩起了布簾卻未再前進一步,年長公子趕緊拉住了伯衍公子:“姑娘見諒,我們肚子空落落,伯衍又性子單純,你且去吧!”


    我點了點頭,伯衍公子卻不忘叮囑我:“煮了什麽好東西端出來我嚐嚐唄!”


    嚐!嚐!嚐!什麽也敢嚐,也不怕我下毒毒死你們。


    這麽多人一人嚐一點,到我自己肚子裏的頂多剩個腸頭子。


    即使這樣想,我還是老老實實的切了一盤端了出來。


    畢竟是這群大主顧買了我的春盛,才有了今天這一鍋下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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