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川真理子的祖母名叫富美江,挺有時代感的一個名字。七十多歲,一頭銀絲,眼角有笑紋,是一個很慈祥的老太太,但因間隔著做了幾次噩夢,看起來精神狀態不太好,氣場有些萎靡,不過仍然表現得舉止得體,極有禮貌。


    她被孫女接回家後,也沒因“驅魔師”年紀太小而輕視,馬上向七原武和清見琉璃表達了感謝之意,而七原武也不著痕跡地觀察了一下她的氣色,客氣幾句後就笑問道:“雖然事情我已經大概清楚了,但如果可以的話,還是請您再描述一下夢裏的具體情況。”


    這是應有之意,但富美江老太太臉上笑容還是消失了不少,歎息一聲說道:“沒想到我年紀這麽大了還會遇上這種事,夢……夢裏有些模糊,我不知道我在哪裏,隻是隱約看到兩名男子在爭吵,其中一個好像在喊相浦桑你不能這麽做,另一個則好像在責罵他,說那你就做好你的事之類的話,還直接叫他龜田,不停威脅他,然後他們就扭打到一起了,姓龜田的那位男子好像又喊不要殺他,接著大概那位龜田桑就遇害了,我……覺得該去報警,就一直走,走了很久也沒找到交番,後麵就記不清了。”


    七原武輕聲問道:“直到第二天醒來嗎?”


    “是的,第二天醒來昏昏沉沉的,總覺得心裏很不安。”富美江老太太搖頭道,“我不清楚為什麽會做這種噩夢,但同樣的夢我做了三次,每隔一天做一次,一次比一次清晰,所以……”


    七原武若有所思地問道:“那兩名男子有熟悉感嗎?”


    “沒有。”富美江老太太明顯早就回憶過了,肯定道,“我從沒見過那兩個男人。”


    七原武點點頭,又開始細聲細氣詢問她做第一次噩夢是什麽時候,之前去過哪裏,接觸過哪些人哪些東西。


    富美江老太太都如實答了,但和碧川真理子之前所述沒有太大區別,她這一把年紀了也跑不遠,日常也就在家附近轉轉,去去超市、町區公園、跳蚤集市之類,也沒和別人聊過天談過八卦,她和町區的家庭主婦們說不太到一起去,僅就是點頭之交。


    七原武等她說完後又耐心問道:“那平時自己在家呢,您會做些什麽?”


    “做做家務,看看書、老電影,聽聽音樂。”富美江老太太總莫名覺得七原武的聲音很有磁性,說話態度也極其溫柔,有種奇怪的節奏感,聊了幾句心情又稍稍放鬆下來,微笑搖頭道,“已經老了,做不了多少事了。”


    “三十年後您再說這話不遲,現在太早了。”七原武笑著恭維一句,又關心地問道,“聽了哪些歌看了哪些老電影呢?”


    富美江老太太隨口報了些老歌手老電影的名字,七原武倒來了些興趣,還和她討論了一下,聊了聊《羅馬假日》裏女主角騎的平板小摩托是當時世界上第一款踏板機動車之類的冷知識。


    富美江老太太似乎很喜歡和別人聊這些,輕易碰不上同好,一時聊得很興起,心情更加放鬆,倒是碧川真理子聽了會兒,忍不住插言問道:“七原同學,我祖母之前的噩夢,還有這房子……”


    她花錢請七原武可不是想知道三四十年前黑白老電影是怎麽拍的,而七原武轉向她笑道:“沒什麽問題,令祖母隻是不知道從哪裏沾染上了一點怨氣,房子也很幹淨,不影響什麽,碧川小姐不放心可以在外再住兩天,想回來直接住也沒問題。”


    “怨氣?”這詞碧川真理子聽了就有些頭皮發麻,這兩天是真把她搞怕了,小心問道,“從哪來沾染來的呢?”


    “很淡,一時不好判斷。”七原武微笑道,“當然,伱放心,我會去調查清楚,兩三天就能大概弄清原委,到時會通知你的,但這種事很常見,隻要放寬心態,不影響日常生活。”


    “好吧,辛苦您了,我等您的消息。”沒能馬上見效,出現驅魔師大戰怨魂的戲碼,碧川真理子微微有些失望,但錢都已經給了,也隻能暫時聽專家的了,要是觀察兩天情況沒好轉,再去請教別的驅魔師不遲。


    富美江老太太對自己沾染上“怨氣”也很關心,畢竟誰都不想做噩夢,取出禦守和一道辟邪符咒問道:“七原桑,那這些還需要繼續佩戴嗎?”


    七原武隨手接過,禦守不能拆開,按傳統說法是拆開就會失效,一時不好判斷裏麵是什麽,但所謂的辟邪符咒他隻看了一眼就直接開始拆同行的台:“不用了,這沒什麽用,那神社裏沒行家,抄都抄錯了。”


    碧川真理子有點接受不能了,看著符咒遲疑道:“為什麽這麽說,這是我花了一萬兩千円結緣錢才求回來的……”


    七原武對打擊同行毫不在意,指著符咒上麵的紛亂線條就笑道:“這部分是用來指向神明尊名,符上這裏指向的是奇稻田姬,所以辟不了邪。”


    碧川真理子看了一眼愕然道:“奇稻田姬?”奇稻田姬在曰本神話中還是很有名的,是須佐之男命的妻子,默認她掌管“家庭幸福”、“婚姻結緣”和“多子多孫”,敢情她花錢求回來的符咒根本不對症,長期佩戴搞不好能多個爺爺。


    “用我的吧。”七原武也不是光耍嘴,對優質客戶願意給些幹貨,翻手間手裏就多了一個刻滿符咒的小木雕和一個錦織小袋子。


    他把小木雕塞進小袋子係好口遞給富美江老太太,笑道:“隨身攜帶就可以,戴在胸前更好,睡覺也不用摘下來。”


    這小袋子透著淡淡的清香,富美江老太太拿在手裏就覺得心情平靜了少許,對七原武多了兩分信心,好好戴到了胸口,而七原武又叮囑她去搞些龍眼、桂圓熬些麥粥,補陽氣怯邪氣,她也都一一記好。


    到這兒在碧川家就沒什麽事了,要有什麽想問的再打電話就行,七原武直接提出告辭,但走之前,他把富美江老太太在噩夢前一段時間從跳蚤市場購買的東西全拿走了,要帶回去仔細檢查。


    富美江老太太當然不會反對,曰本養老金體係對老人很友好,她每月能從三個帳戶分別拿到數額不等的養老金和退休金,是個富老太,買二手貨根本不吝嗇,最後裝了滿滿一箱,有一百多盒磁帶、十多盤錄像帶、幾十本老雜誌、十餘本二手書和一些小擺件小玩物——她常年購買收藏這些東西,有不少她也記不清是什麽時候買的了,幹脆一起讓驅魔師帶走檢查。


    碧川真理子不太放心把祖母自己留在家裏,甚至決定回頭還是去外麵住兩天,等這件事有個說法後再回來,這會兒也沒法送七原武和清見琉璃,就直接幫他們叫了一輛出租車,付了車費,然後客氣送他們離開。


    …………


    七原武上車後就請出租車司機開往警署,自己則在那裏閉目沉思。


    清見琉璃坐在他旁邊,不太高興的小聲道:“你又在騙人了,以後能不能不騙了?”剛才她看七原武鬼扯什麽“怨氣”,拚命忍著才沒說話,生怕一說話就把他這騙子神棍給賣了。


    七原武連眼都沒睜,毫不在意道:“神社也在做和我一樣的事,指責我這小門小戶之前,麻煩你先把神社拆了,別隻會欺負我這種弱勢群體。”


    你弱勢個屁!


    清見琉璃在心裏偷偷罵他一句,但七原武裝神弄鬼好歹是肯解決問題的,這會兒還要直接去調查,怎麽也比那些管殺不管埋的神社強一些,還在她的容忍範圍內,轉而問道:“那張符咒真是指向奇稻田姬的嗎?”


    她有點懷疑七原武在搞行業內卷,亂踩同行擴大他的生意。


    七原武斜了她一眼:“動動腦子,這種事說謊,萬一碧川真理子再去找個明白人問問,我那不是砸自己招牌嗎?那符咒確實是在瞎扯,現代還有閑心研究符咒的沒幾個了,那神社沒能人,大概率不知道從哪弄了本書,根本沒看懂就在亂抄一氣。”


    這倒也是,這種事是不好說謊,清見琉璃覺得那家神社確實不如七原武,七原武糊弄人至少是在用心糊弄,那家神社連糊弄都不肯用心,簡直道德敗壞。


    她在心裏又罵了那家神社幾句,又問道:“那你給的那個小木雕,我看上麵也刻了許多鬼畫符,是指向哪位神明的?”


    “七原大福神。”


    “七原大福神?”清見琉璃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難道……”


    七原武笑眯眯道:“對,就是指向我。隻要肯付我錢,人也不是王八蛋,我肯定能保他順心順遂,不比隻收錢不幹活的神明管用?而且我也比神社肯下本錢,神社一萬多円賣張廢紙,我那小袋子裏裝了雞舌香、柏子仁、合歡皮、砂仁、遠誌之類藥材,安神助眠,絕對物超所值。”


    清見琉璃無話可說了,騙子都是一路貨色,七原武就算比那家神社強一些,也強不到哪裏去,最終還是在糊弄人。


    她不再關心神棍行業如何內卷,開始擔心怎麽真正解決這件事:“我們現在去警署是要去找中野小姐,看看那件凶殺案具體怎麽回事嗎?”


    七原武表情也正經起來,不再開玩笑,沉吟道:“是的,家裏沒問題,老太太夢又做得太清晰了,有必要去了解一下那個案子,和她的夢境對比一下。要兩者真的基本相符,我們就有必要考慮一下遇害者或是凶手和老太太有什麽聯係了。”


    清見琉璃也想了一會兒,沒想到這兩者能怎麽聯係到一起,遲疑問道:“所以你還在懷疑那些二手貨?”


    七原武點點頭:“不是懷疑,但她剛買了這些二手貨,特別是剛買了那些磁帶、錄像帶、雜誌就出了問題,這些東西多少有點嫌疑,留在她身邊不妥當,為以防萬一,所以當然要帶走,反正也不是……嗯,反正搬著也不麻煩。”


    這很合理,清見琉璃放心了,高興道:“我還以為你又要白嫖人家的東西看,和委托相關就好。”


    “我不用看,那些老歌手老電影我大概都有了解,用不著浪費時間再看一遍聽一遍。”七原武望向她,微笑道,“你去看一遍,聽一遍。”


    這事兒沒法在碧川家做,一部電影怎麽說也要一小時以上,歌曲磁帶也一樣,聽一盤半小時起步,而富美江老太太又買的太多,光看看封麵就花了他們十多分鍾,真想都過一遍內容,沒幾十個小時不可能,隻能搬回家了。


    清見琉璃驚呆了,沒想到這事兒落到了自己頭上,訝然道:“我來檢查嗎?”


    七原武毫不猶豫道:“當然,都搬到你家去,也不用急,慢慢檢查就行,目前看起來這些東西嫌疑微乎其微。”


    “還要搬回家?”清見琉璃遲疑了一下,嘟囔道,“為什麽你不檢查,萬一我也開始做噩夢了呢?”


    七原武扶住她的雙肩,認真道:“你不要怕,事關一位無辜老人的身體健康,我們還收了錢接了委托,必須有個結果,所以我們要有大無畏的犧牲精神,必要的風險不得不冒,盡管大膽去檢查!”


    清見琉璃難以置信地看著他:“你哪裏犧牲哪裏有風險了,這不是我去犧牲去冒風險嗎?你這明明是要拿我當實驗品啊!”


    七原武毫不猶豫就擔保了,“真的不用擔心,都說了嫌疑很小了,你應該犧牲不了,我保證!”


    清見琉璃還是很不滿,小聲嘀咕道:“切,你說的輕巧,反正出事的又不是你,整天就知道把倒黴事推到我頭上。”


    她這其實就算答應了,就是嘴上在抱怨,一點也不討喜,七原武鄙夷地看著她說道:“看把你嚇的,真是個膽小鬼,都說好幾遍了,讓你檢查隻是為了以防萬一,出不了事的,之前你沒注意到一個細節嗎?”


    清見琉璃訝然抬頭道:“什麽細節?”


    七原武摸著下巴道:“凶殺案發生在六天前,老太太第一次說做噩夢,要去神社也是在六天前,那也就是說……


    昨晚他就覺得這不太合理,但當時沒太當回事,隻以為是真理子口述轉達時,時間表述得不準確,左右還是碧川家出了什麽家庭內部問題碰了巧,但剛才他耐心詢問過富美江老太太了,確定她這邊時間沒搞錯,那他和中野惠理合作過,想來她翻個檔案總不能記錯案發時間,所以才會說這事兒麻煩起來了,收錢收少了。


    當然,這還需要去警署確認一下,但想來八九不離十,碧川真理子和中野惠理一起想左了,一聽說老太太夢到凶殺案就都往撞鬼那方麵去聯想,根本沒仔細想想時間的先後順序。


    甚至目前看起來,清見琉璃這隻藏狐也沒考慮時間先後的問題,也一直在琢磨是不是撞鬼了。


    清見琉璃果然愣了愣,片刻後悚然而驚,控製不住地喃喃道:“你是說預知夢?如果凶殺案發生在白天,哪怕是夜裏,碧川老奶奶就是做了預知夢?她提前夢到了龜田被殺害,不是受了什麽雜誌錄像帶磁帶的影響?”


    混蛋,難怪這小子本身不怎麽關心那些二手貨,隻打發我去翻看,原來真是用我的時間排除一下萬一,但要真是這樣,事情越發詭異了,難道真是超自然現象?!


    這世上真有預知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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