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帶雷因到衣帽間換上了男侍應的衣服:白色的襯衣,紅色的領結,黑色的長褲和長靴,手臂上搭一根幹淨的毛巾。把頭發梳起,亮出額頭,收拾得幹淨利索。


    從衣帽間出來,剛好遇到路過的美蘭,她眼睛微微一亮,微笑道:“衣服很合身呢。真奇妙,剛才你還是客人,現在就變成了我們的夥伴了,歡迎你加入溫暖的壁爐。”


    雷因有點不好意思,說:“以後請多多指教。”


    雷因覺得換上了這套旅店的製服後,整個人就像融入了這個旅店的氛圍一樣,有一種歸屬感,整個人的精神都變得不一樣了。和穿著旅店女仆裝的美蘭,以及同樣是男侍應的傑克站在一起,他有種找到了夥伴的感覺。


    “叮鈴鈴——”


    旅店的門鈴聲響起。


    “歡迎光臨溫暖的壁爐。”


    美蘭清悅的歡迎聲很自然地響起,她的視線笑著拂過雷因,明澈的眼眸仿佛在說:“工作正式開始咯。”回身往前招待客人去了。


    傑克圓圓的臉也掛著微笑,對雷因說:“來吧。”


    雷因的旅店練習侍應生活開始了。


    這一天的工作是忙碌的,溫暖的壁爐聲名在外,不斷有冒險者前來用餐。雷因跟在傑克後麵,跟著他學侍應需要做的事情。因為工作忙碌,很多時候傑克隻是說一遍,雷因便要接著自己去做了。有時候甚至還沒來得及說,雷因便要自己去嚐試。因而這天他不斷會犯錯,好在傑克和美蘭都是好說話的人,在接受教訓之後,雷因便慢慢適應了下來。


    這天雷因接待了很多人,有三兩結伴而來的男女學生,有閑暇的不想在家做飯的城裏居民,有裝備精良的騎士,有穿著長袍的法師,有拿著豎琴的流浪詩人,有穿著皮革裝備的雇傭兵。他們有的住宿,有的吃飯,雷因看到應該在奇幻故事裏出現的人,一個個地在自己眼前出現,不禁感歎著世界真奇妙。


    時間來到了中午一點半,剛忙完中午的用餐高峰,雷因準備和傑克輪換一下去吃飯。傑克已經去裏屋吃午飯有一會了,等他出來就是雷因整治早已咕咕叫的肚子的時候。


    “叮鈴鈴——”


    溫暖的壁爐門上的銅鈴再次發出清脆的聲音。


    “歡迎光臨溫暖的壁爐。”


    雷因已經可以熟悉地說出這句話來,並且熟練地按規矩走上前去,迎接來客。


    木門打開,進來了一個老態龍鍾的老婆婆,她穿著巫女的袍子,拄著一支當做拐杖用的法杖,衣裝古舊,漿洗得很幹淨。老巫女婆婆走得顫巍巍的,雖然有拐杖幫忙,但是卻依然有種搖搖欲墜的趨勢。


    雷因連忙走上去伸手攙扶她,說:“您好,請問有什麽可以幫你?”


    老巫女婆婆站住了,扭頭看向來攙扶住他的這個年輕人,隻有一米四的她要微微抬起頭才能看到雷因的臉。


    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在都寬大的兜帽下,她褶皺的縮水的臉顯得格外瘦小孱弱,銀色的白發在黑色的袍子間分外顯眼。雷因看到她那雙飽經滄桑洗禮,見過了無數人和事的雙眼,混濁的瞳仁隻有一點光芒在勉強支撐著,一雙下垂的眼角仿佛在無聲地訴說著早已被人忘卻的故事。


    雷因一見到她,就想起了自己那年邁孤獨的奶奶,心頭不由得一痛,雙手堅實地抓住老奶奶的前臂,成為她的另一根拐杖。


    老巫女婆婆看著雷因的眼睛,好一會不說話。雷因習慣了老人緩慢的行動習慣,耐心地等她反應過來。


    老巫女婆婆挪動了一下另一隻手的拐杖,身體微微轉向雷因,幹癟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點什麽。


    “嗤——”


    一個倒吸一口冷氣的聲音從一旁傳來,雷因奇怪地望過去,是剛吃完飯出來和自己對接的傑克。他看著自己和老巫女婆婆,露出一個不可置信惶恐的表情。


    美蘭也從廚房走了來,看到眼前的場景,她也有點愕然,但是生性恬靜的她並沒有像傑克那樣露出不加掩飾的誇張表情,而是很快地反應過來,禮貌地說:“格、格洛莉婭婆婆,你來啦。”


    這時候傑克也發現自己暴露情緒了,尷尬的他連忙假裝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快步轉身往廚房走去。


    雷因不明白為什麽兩人會露出這樣的反應,難道這個格洛莉婭婆婆是很了不起的人物?


    格洛莉婭婆婆輕輕動了一下給雷因扶住的左手,說:“不用扶,我自己可以走。”


    “啊?哦。您小心——”雷因聽了連忙慢慢地鬆開手,在確保她掌握了平衡不會掉之後,才完全放開讓她自己走。


    格洛莉婭婆婆拄著拐杖,慢慢地往一張靠角落的桌子走去。


    等她走遠一點,美蘭拿著餐牌小快步走到了雷因身邊,表情緊張地跟他說:“讓我來接待,你快進去。”


    美蘭正要走過去招呼這個看起來來頭不小的老婆婆,她說話了:“讓那個新來的侍應接待我。”她邊說著,邊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下。


    美蘭停住了腳步,有點愕然地看著雷因,顯然有點不知所措。


    雷因聽到了老婆婆點名自己,有點疑惑地指著自己,向美蘭求助。


    美蘭無奈地把餐牌給雷因,輕聲說:“小心接待,她是……”


    “怎麽還沒人來啊,我已經等了很久了。”格洛莉婭婆婆的聲音再次響起,無形中有一種不可置喙的威嚴。


    美蘭輕輕推了雷因一下,沒辦法隻好讓他過去。


    雷因知道自己遇到一個棘手的客人了,心裏不禁也跟著忐忑起來。可是沒法回避,隻好硬著頭皮上了。


    幸好他之前一直有出去打工,今天在溫暖的壁爐也經過了一番曆練,心裏也算有了一點底,他調整呼吸,走上前去。


    “您好,這是餐牌,您慢慢看看需要點什麽。”


    雷因把餐牌雙手遞過去,放在格洛莉婭身前的桌子上,然後立正站好,往後稍微退一步,留出一段安全距離,讓客人安心看餐牌。雷因撇頭看了一眼前台的美蘭,還有從門邊露出頭來偷看的傑克,心情被他們搞得有點緊張。


    格洛莉婭婆婆緩慢地翻著餐牌,漫不經心地問:“你什麽時候來這的?”


    雷因老實地回答道:“昨天剛來,今天第一天上班。”


    格洛莉婭婆婆翻過一頁菜單,停下手,看著雷因說:“你為什麽要扶我?你難道不知道,攙扶一個老年巫女,是對她的一種侮辱嗎?”


    雷因心裏一驚,還有這種說法?!傑克也沒告訴我啊!這時候他埋怨也無濟於事,隻好硬著頭皮解釋道:“那個……真對不起,我剛從邊遠的村子裏出來,不知道外麵還有這樣的規矩。我對天發誓,絕對沒有侮辱您的意思!我隻是……隻是下意識地去攙扶您而已,如果有冒犯,請您多多原諒。”雷因內心歉疚地鞠了個躬,對於老人的自尊,他從來都不敢輕侮,因為他是奶奶養大的,知道尊敬和愛護老人是多麽天經地義的一件事。隻是沒想到綠維嵐這邊還有不願別人攙扶的傳統,這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格洛莉婭婆婆看著他,好一會沒說話,低頭看著餐牌,緩緩地說:“我相信你,你的眼睛裏沒有一絲謊言,清得跟河裏的水一樣。我已經很久沒見過這樣的眼睛了。”


    雷因沒想到事情竟然有這樣的變化,慢慢站起身來,不知該怎麽接話。


    格洛莉婭婆婆接著說:“你家裏有老人嗎?”


    雷因想起了奶奶,有點黯然地回答道:“有,我家裏隻有我和我奶奶。”


    格洛莉婭婆婆聽了,抬起頭來,眼神驀地變得嚴肅,一改之前的無神,仿佛撥去迷霧的重現人間的星辰閃閃發光,她用沉肅的語氣問:“那為什麽你不在家裏照顧她,卻跑到城裏來?!”


    雷因心頭一痛,回答道:“我離家鄉太遠太遠了,遠到沒人可以告訴我怎麽找到回去的路。所以我暫時先留下來,尋找回去的辦法。我一定會,絕對會找到路回去照顧我奶奶的。”


    格洛莉婭婆婆炯炯有神的眼睛盯著雷因,像一雙劍直刺入他的靈魂深處。雷因毫不避讓,因為剛才那些話不但隻是說給她聽的,也是說給自己的一個諾言,他絕對會找到回去的路,回家去。


    格洛莉婭婆婆終於軟了下來,她從雷因眼裏看到的隻有真誠和堅定,雖然似乎還有一個她看不穿的秘密,但是他的坦誠和態度已經獲得了她的認同。


    “蘇珊這孩子果然還是會選人啊……”


    她眼裏的光倏地斂去,雙眸重新變得跟之前一樣無神,孱弱,似乎隨時會熄滅的燭火,整個人的氣勢也像泄了氣的氣球一樣,迅速萎靡下來。她變回了剛進門時那個弱不禁風的老婆婆。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她的變化,雷因絕對不會相信個人的狀態和氣勢可以發生這麽大的變化,心裏也充滿了對這個老婆婆的好奇。


    這時候蘇珊大媽接到傑克的通知,急忙忙地從廚房走了出來,來到桌子旁,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滿臉堆笑地說:“格洛莉婭婆婆,您怎麽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雷因沒有怠慢你吧?”她用詢問的眼神和雷因的眼神接觸,無聲地問:“你都做了什麽?”雷因也用眼神回答她:“目前來說一切還好。”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格洛莉婭婆婆擺擺手,合上餐牌,說:“這孩子很好,你好好培養他。給我照舊來一份餐吧。”


    蘇珊大媽有點驚喜地看著雷因,忙不迭地回答:“欸,欸,好咧,我這就去準備。”


    蘇珊大媽示意雷因趕緊走開,接下來交給她,雷因得令,如獲大赦地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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