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仲禮遭逢大敗,好不容易死裏逃生,不敢滯留博望戍,與吳明徹領著殘餘將士退往建康。


    建康台城,蕭綱得知前線敗績,盛怒不已,可發泄了怒火,更多是恐慌。


    他清楚的知道一旦兩個弟弟入建康,等待自己的將是什麽結局。


    蕭綱在知曉柳仲禮是擔心建康安危才中伏後,他並沒有將柳仲禮治罪,而是好生撫慰,命他收容潰卒,與吳明徹一起主持城防。


    同時又將柳津等心腹一並召來,問策於眾人。


    柳津侍奉蕭綱快四十年,深知主君性情,不殺柳仲禮,無非是賣他一個人情,讓柳津替自己說出心中想法。


    “陛下,叛軍兵鋒正盛,不可硬撼,不如遣使渡江,求援於齊主。”


    柳津一番話,滿殿皆驚,沒人想到他會提議向外敵求救。


    正有人要反對,卻聽柳津須發皆張道:


    “反王入城,朝中諸公尚可保下榮華富貴,但陛下與我等心腹之臣必死矣,齊主乃陛下之婿,自為一家,以其援兵禦敵,有何不可!”


    此言正合蕭綱心意,相比較自己被兩個弟弟所殺,妃嬪為他們所淫,蕭綱並不介意給女婿當兒皇帝。


    經過柳津的提醒,殿中一眾心腹才醒悟過來,一旦暴虐的蕭綸、蕭繹入了建康,他們確實沒有好下場,作為蕭綱的心腹,這麽多年來,他們沒少摻和蕭家兄弟的奪嫡之爭,與那二人,尤其是蕭綸過節可不淺。


    “若齊人南下,趁勢亡我大梁社稷,又該如何?”


    散騎常侍韋粲疑惑道。


    韋粲是南梁名將韋睿之孫,韋放之子,可惜沒有繼承父祖的武略,否則蕭綱也不會使柳仲禮為帥。


    眾人麵麵相覷,不發一言,卻聽蕭綱拍桉咬牙道:


    “齊人若出兵,朕願以荊南相酬,若是高澄貪得無厭,這江山社稷,朕寧與外人,不予家賊!”


    一眾心腹皆震驚於蕭綱的決心,而蕭綱對自己的處境心知肚明,以高澄善待元善見的行事作風來看,哪怕真的亡了大梁社稷,也會給他一份富貴,而蕭綸、蕭繹卻是要他性命。


    柳津繼續獻策道:


    “陛下亦可發天子詔,詔各路兵馬勤王。”


    蕭綱當即照辦,不隻派遣使者渡江,往洛陽求援,更廣發詔書,命江東各州郡往建康勤王的同時,又下令武陵王蕭紀領兵襲取蕭綸、蕭繹後路,事後願以江州為酬。


    與此同時,柳仲禮、吳明徹在收攏潰卒之餘,燒毀秦淮河南岸屋舍,將當地百姓盡數遷於北岸安置,之後又拆毀秦淮河上浮橋,與受命協防的蕭淵明麾下水師,共守秦淮河。


    不久蕭綸、蕭繹的聯軍抵達秦淮河南岸新亭駐紮,二人不在意被燒成斷壁殘垣的南岸民宅,卻對細作傳來消息,蕭綱向北齊求援而怒不可遏,也趕忙派出使者渡江,企圖說服高澄不幹涉蕭家內戰。


    命士卒架設浮橋的同時,又向秦淮河北岸射去書信,聲稱他們起兵隻為祭拜先皇,若放他們渡河,祭拜了亡父便立即撤軍。


    眼見兵災將至,建康士民,無不震恐,在次日的朝會上,許多大臣建議放蕭綸、蕭繹過河祭拜先皇,若他們如願卻不退兵,則道義在己。


    這番話聽得蕭綱恨不得當場劈開這些人的腦子,看看裏麵到底裝了些什麽。


    也讓他知道,正如柳津所言,蕭綸、蕭繹得勢,這些人依舊可以享受榮華富貴,他們與自己並非一條心。


    而蕭綸、蕭繹也沒有幹等蕭綱犯蠢,也在私底下派人拉攏蕭淵明。


    原本蕭淵明是傾向於蕭綱,畢竟天子名分擺在這裏,但聽說蕭綱以荊南換取北齊出兵,他的立場也有了變化。


    對於蕭淵明來說,這場蕭家內戰,誰勝誰負,哪個當皇帝,都沒有太大區別,但天子割地賄齊的舉動卻不能讓他接受。


    他與高澄私底下關係是好,但正如此前所言,蕭淵明更感激叔父蕭衍的恩義,眼看江南大好江山即將換了高姓,蕭淵明當即倒戈,響應蕭綸、蕭繹。


    沒有了水師襲擾,叛軍順利架設浮橋,渡過秦淮河,柳仲禮與吳明徹隻得退守朱雀門。


    蕭綸、蕭繹一連攻城數日不克,局勢再次在建康城下僵持下來。


    再說洛陽,東梁山一戰的結果傳到高澄耳中,他與親信們感慨道:


    “不曾想,這同床異夢的兩兄弟居然還真要成事了。”


    蕭家內戰的結果著實出乎高澄的預料,他還以為雙方僵持在東梁山下,要麽以叛軍強攻無果退兵,要麽以後勤不支退兵,沒想到柳仲禮又折了。


    “陛下,如今江南局勢再添變化,我等應當早做打算。”


    崔季舒所言正合高澄心意,當即喚來一眾散騎常侍,商討該以什麽名義介入江南戰事。


    正當眾人為此發愁的時候,段韶派人快馬送來密信,原來是蕭綱遣使求援,正在途中,欲以荊南為謝禮,邀高澄出兵。


    真可謂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隻等了兩天,蕭綱使者也馬不停蹄抵達洛陽,受到了高澄的熱情接見。


    “梁主,朕之丈人,焉能不救!”


    高澄與親信們在使者麵前演了場戲,不顧眾人勸阻,執意要救援蕭綱。


    他下令在淮河駐守的一萬水師迅速進往長江,又命上庸郡二萬水師攜新城郡大營部分糧草,沿漢水南下。


    自己則親領三萬騎卒,六萬步卒,攜膝下五子,就連高孝琮也帶在軍中,大軍離洛,浩蕩進往淮南。


    途中高澄又遇見了蕭綸、蕭繹二人的使者,見使者拿盟約說事,無需高澄出麵,陳元康代為狡辯,盟約中隻說了不侵犯荊南、江州,卻並未說明不許救援江東。


    使者為之語塞。


    高澄出兵的消息傳至江南,也讓蕭綸、蕭繹為之驚怖,更抓緊了時間強攻建康。


    八月十二,蕭綸、蕭繹一連攻破朱雀門、宣揚門,進入建康,城中大臣與部分守軍紛紛改旗易幟。


    但高澄即將南下救援的消息也鼓舞了守軍,在蕭綱的指派下,柳仲禮與吳明徹繼續領軍退守台城。


    蕭綱為了激勵將士,於是打開國庫,大發賞賜,並親自登城慰問,也讓守軍在叛軍的強攻下,穩住了陣腳。


    與此同時,陳霸先集結五萬大軍,其中不乏蕃兵,穿梭於南嶺群山之間,好不容易走出了這崇山峻嶺,陳霸先與各部將士喊話道:


    “湘東王(蕭繹)與邵陵王(蕭綸)悖逆,反叛朝廷。


    “武陵王(蕭紀)得天子詔書,受命襲擊叛軍後路,遂令我等北上。


    “然天子卻以荊南之地賄齊,我等再不作為,俱為北虜奴役!


    “我等世受國恩,當已死報國,豈能忍見北虜染指江南!”


    眾將士聞言,無不高呼:


    “搶占荊南,外禦北虜!”


    與將士們團結了目標,一聲出發,陳霸先帶著嶺南五萬將士浩浩蕩蕩向荊南進發。


    嶺南當然不止這五萬將士,畢竟此前李賁叛亂都能糾集起十餘萬大軍。


    隻是沿途補給困難,陳霸先隻得挑選了五萬精兵北上,留其侄陳蒨輔左蕭紀鎮守嶺南。


    陳霸先以侯安都為先鋒大將,自己領軍隨後而行。


    侯安都是在陳霸先平定蘭裕、蘭京禮的叛亂以後,領千人投奔,很快便被陳霸先引為心腹。


    由於蕭綸隻留下少量兵力守衛荊南,侯安都沿途攻城拔寨,並未遇到多少阻礙,很快便橫掃荊南南部,直到兵犯湘州,正急攻台城的蕭綸才接到消息。


    蕭綸對此憤恨不已,蕭綱拿自己的荊南取悅高澄,蕭紀也趁自己後方空虛,出兵襲取,他哪咽得下這口氣,便要回師救援。


    蕭繹得訊,連忙趕至蕭綸營帳。


    “荊南半數之地已入蕭紀之手,我等回師,隻怕蕭紀早已吞並荊南全境,莫不成再要與蕭紀死戰?如今我等做賊已成事實,隻剩台城未克,須得打入台城,將蕭綱趕下皇位,你我二人才有生機,若進,則黃袍加身,若退,則身死族滅,六兄且好生思量!”


    蕭綸被蕭繹罵醒,也知道如今再回師,也已經遲了,於是隱忍下對蕭紀的仇怨,繼續與蕭繹攻打台城。


    而抵達壽陽的高澄也獲知了陳霸先北上的消息,對此他並不在意,無論是江東,還是荊南,他要的就是江南的一處落腳點,讓南梁失去長江天塹。


    陳霸先襲占荊南的消息,根本沒有影響到高澄南下救援建康,沿漢水南下的兩萬水師,與此前駐紮在淮河的一萬水師已經匯合,與蕭淵明所部數次發生衝突。


    但北齊水師早已不是當初在淮河水係交手的新兵,南梁水師經過高澄多年的腐化,也沒了當年的勇銳,雙方居然鬥了個旗鼓相當。


    有見於此,蕭綸、蕭繹分別調遣荊南與江州水師東進,以支援蕭淵明。


    而屯兵於楚州的宇文泰此時卻犯了難,如今的江南局勢,已然大變,早就不是他們當初預想的模樣。


    在西魏的規劃中,是以荊南為餌,等高澄與蕭紀爭食,待雙方士卒疲憊之際,自己再趁勢東出。


    但如今高澄以救援蕭綱為名,兵鋒撲向建康,放任蕭紀出兵荊南,這已經背離了宇文泰此前的謀劃,他也沒想到各有異心的蕭綸、蕭繹兄弟居然真有可能成事。


    如今擺在宇文泰麵前的問題成了是否要與蕭紀爭奪荊南。


    “這荊南就讓與蕭紀罷了。”


    宇文泰是個能舍,也敢舍的人,荊南雖好,但與陳霸先爭奪得兩敗俱傷,讓高澄撿了便宜,他寧願留給蕭紀、陳霸先,也能在抗齊的道路上多一個得力的盟友。


    於是派人往陳霸先軍營聯絡,雙方絕口不提當初宇文泰襲取蜀地的事,約為盟友,互為助力,聯手抗齊。


    而漢中之地,當斛律光不加掩飾自己的企圖,打定主意要修築四麵圍牆,將獨孤信、楊忠困死在南鄭城的時候,兩人也終於決定了突圍。


    一旦圍牆築成,北齊圍點打援,引誘西魏大軍出川北上救援,對於西魏本就捉襟見肘的國力無疑是毀滅性的打擊,若是外無援軍,他們被圍困在南鄭城中,也隻有降與死兩種結局。


    於是在一次命楊忠領軍出城與斛律光大戰,眼見未能擊潰齊軍,獨孤信與楊忠領兵趁夜而逃,途中遭遇斛律光截擊,損失不少人馬,但終究還是逃回了蜀地。


    斛律光得以在天亮之後,領兵進駐南鄭,占據漢中,由於獨孤信與楊忠奔逃,梁州其餘郡縣紛紛降齊,當斛律光向洛陽寄去捷報的時候,高澄早已領兵抵達合州。


    合州刺史段韶出城相迎,高澄當夜便與一眾親信商議渡河事宜,最終決定在采石磯架設浮橋。


    高澄為了這一天,已經準備了許多年,借著與蕭淵明的走私的機會,北齊船隻南北往來數年,早就摸清各段長江的寬度和深度,其中就包括采石磯附近的水文情況。


    精確計算了當地水文,自然也預先打製了許多架橋器械,工部眾人知曉高澄對此事的看重,可不敢偷工減料。


    采石磯又名牛渚磯,相傳古時有金牛出渚的故事遂得名,三國時,有僧人采得五彩寶石,於是改名為采石磯,與城陵磯、燕子磯合稱長江三磯。


    眼看台城的局勢越發危險,翌日,高澄隻在合肥城中歇息一夜,即領兵奔赴采石磯,並召段韶隨軍參讚,又命隨行的工部尚書辛術全權負責浮橋架設。


    蕭綸、蕭繹聞訊,立即調水師破壞,又分兵駐守南岸禦敵。


    為此,北齊水師與南梁水師在長江上浴血奮戰,辛術也沒有白費北齊水師用性命爭取的時間,僅三天,便在采石磯成功架設浮橋。


    高澄命高敖曹與彭樂這對北齊雙璧為先頭渡江部隊。


    二人先後經浮橋渡江,高敖曹與彭樂雖年過五旬,卻仍是當世猛將,一場大戰過後,終於將南岸守軍殺退,成功在江南立足。


    高澄得知南岸捷報,於是命令各部有序渡江,而北齊水師仍在長江上與梁人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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