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高澄聽說晉王高孝璋臨終遺言,是要葬在晉陽,墳墓朝北,高澄趕走了所有人,獨自坐在明光殿。


    晚年的喪子之痛,並沒有擊垮他,但是高孝璋臨死之際,依舊不肯原諒自己的父親,還是讓高澄大受打擊。


    他回憶著與長子的點點滴滴,卻突然發覺,自己與高孝璋,似乎也沒有多少隻得緬懷的記憶。


    高孝璋與高孝瑜自從出生以後,就被送去了晉陽,交由高歡、婁昭君撫養。


    直到高歡離世,回到洛陽時,早已經過了天真爛漫的孩童時代。


    生在權臣之家,又是家中長子,高孝璋打小就被其母爾朱英娥以高氏繼承人來要求,他平素不苟言笑,哪怕是少年時期,也像個老成的小大人,有長者之風。


    在高澄的記憶裏,他與高孝璋的關係,與其說是父子,更不如說是君臣。


    他們從未有過父子間日常的溫馨。


    高澄痛苦的閉上了雙眼,喃喃道:


    “我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


    高澄的心中滿是懊悔,悔恨的不是立高孝瓘為太子,從而導致高孝璋的怨恨。


    而是這麽多年下來,他一直將自己的兒子當作治國的工具,卻從未真正給予過他們關心。


    在明光殿裏悔恨了一整夜,在痛苦的煎熬中,高澄頭上最後幾縷青絲,也終於變成了白發。


    “去喚太子來。”


    高澄朝殿外喊道,隻是聲音中卻透露著疲憊。


    在殿門處守了一夜的親近宦官著急忙慌就往東宮奔去。


    高孝瓘來到明光殿的時候,雙目浮腫,似乎昨夜曾經痛哭一場。


    高澄不知道他是因為大哥高孝璋的死而真情流露,還是刻意做給自己看,但這些都已經不重要了,你無法要求皇嗣眾多的帝王之家,存在家人之間的真感情。


    有時候,統治者為了一個好名聲,願意放下身段去演戲,總比橫行無忌要好,至少他知道敬畏。


    儲君之爭既然已經塵埃落定,高孝瓘通過了高澄數十年的考核,無論是自身才能,還是施政理念,都得到了高澄的認可,他自然不會再有易儲的打算。


    一進明光殿,高孝瓘就驚訝地發現父親身上出現了從前曾為有過的衰敗氣息,給人一種遲暮之感。


    強忍心中訝異,高孝瓘恭恭敬敬行禮道:


    “孩兒拜見父皇。”


    “起來吧。”


    高澄似乎是倦了,聲音顯得有氣無力。


    “想必你也知道孝璋過世了,就由瓘兒你代我去一趟晉陽,為他主持喪禮。”


    高澄在親近之人麵前還是習慣用我,而很少稱朕。


    高孝瓘疑惑道:


    “父皇,為何不將大哥的遺體運回洛陽?”


    高澄搖頭道:


    “璋兒不願見我,這輩子,是為父虧欠了他,這臨終的遺願,便遵循了罷。


    “若是葬在洛陽,將來與我作伴,長眠地下,可能會讓他覺得不自在。”


    高孝瓘默然不語,他也知道自己是父親與大哥之間矛盾的根源。


    高澄又交待了高孝瓘,叮囑他喪禮要辦得隆重些,在高孝瓘告退,正要出門之際,高澄又突然將他喚住:


    “慢!”


    高孝瓘回身問道:


    “父皇還有何事要吩咐?”


    高澄淡淡道:


    “去晉陽的時候,也將爾朱夫人起棺遷葬,讓她與璋兒為鄰。”


    高孝瓘應諾離去。


    偌大的明光殿,又隻剩了高澄一人,他自言自語道:


    “相比較跟我合葬在一起,你還是更願意守著璋兒吧。”


    前往晉陽的不僅是高孝瓘一人,高澄準許被分派在各地的皇子們前去奔喪,也讓他們兄弟難得齊聚一回。


    肅穆的靈堂內,秦王高孝瑜心裏五味雜陳。


    他與這位大哥一同被祖父撫養,所有人都以為高家第三代掌舵人,為他們二人莫屬。


    高孝瑜自己也是這麽認為的,他與高孝璋明爭暗鬥了一輩子,兩人的關係說是兄弟,倒不如仇讎來得貼切。


    也許父親就是因為他們之間的惡劣關係,才最終選定了四弟。


    葬禮上,高孝瑜釋然了。


    他放下了與高孝璋多年的仇怨,也放下了對父親沒有選擇自己的怨恨。


    高孝瑜望著高孝璋的棺木,暗道:


    ‘這一世已經與你鬥累了,下輩子,我倆還是別再做兄弟了。’


    高孝瓘按照高澄的吩咐,將高孝璋的葬禮辦得很隆重,至少是比被兒子薄葬的高歡體麵多了。


    由於高孝璋遺言交代,要墳墓麵北,高孝瓘於是將爾朱英娥的墳墓與他相對,麵朝南方。


    離開晉陽之前的最後一個夜晚,高家兄弟們齊聚一堂,回憶起他們作為監軍,跟隨斛律光、段韶、高季式等人征戰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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