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寬很是焦急,按照斛斯椿的計謀,他們會以八百天子親軍趁婁昭出城迎接高澄之際,從道旁殺出,得了高澄、婁昭首級,再用天子詔奪取禁軍兵權,誅殺軍中高氏黨羽。


    隨後發檄文征召河南各州郡往洛陽勤王,再招關西賀拔嶽東出,共抗高歡。


    計劃很完美,可第一步就出了問題,高澄回洛陽,攜帶的不是五十人的親衛隊,而是一支三千人的京畿大軍。


    若是再等高敖曹、堯雄匯合,哪還有成事的希望。


    急切之下,楊寬沒有再通過心腹聯絡的方法,他顧不得暴露身份,辭別了楊愔後,徑直往清河王府跑去。


    對於楊寬來說,弘農楊氏冒著滅族的風險,參與孝莊帝誅殺爾朱榮一事,他今日的行為也是在繼承先人之誌。


    更何況楊寬曾聽楊愔在酒醉後傾訴,他所追隨的高澄萬般都好,隻是與爾朱英娥在孝莊帝靈位前嬉戲的舉動太過荒唐。


    這讓楊寬深感羞辱,爾朱英娥可是孝莊皇後!


    宗王們都在王府宴飲,楊寬走進大堂,來不及行禮,急迫地對元亶說道:


    “我方才得知消息,高子惠將領京畿大軍三千人入洛陽,高敖曹、堯雄兩部共八千人也歸屬在京畿大軍之中,隻不過先回了河北攜帶家眷,大王,我們不能再等了!”


    大家夥的歡笑都僵在臉上,元修最先反應過來,他起身勸說道:


    “清河王當務之急是通知斛斯侍中,領天子親軍入洛陽,襲殺婁昭,我等各回家中,召集奴仆,一同舉事!”


    元寶炬等人當即表示讚同,與宴之人,隻有速來懦弱膽小的太保趙郡王元諶蒙在鼓裏,可話都講得這麽明白,他又怎麽會猜不到。


    元諶厲聲喝問:


    “諸位究竟在做些什麽!真要使我等宗族俱滅不成!”


    廳堂中沒有人在乎元諶,他們都注視著元亶,等他表態。


    元亶不再猶豫,他將酒盞狠狠擲於堂間,高聲喊道:


    “興複魏室,在此一舉!”


    ......


    陳元康猜不到元亶與斛斯椿等人的具體計劃,但他清楚一點,領軍將軍婁昭所掌控的禁軍才是關鍵。


    自古以來,凡是發生在都城內的權力鬥爭,隻要爆發大規模流血衝突,禁軍都會參與其中。


    這幫人也許不擅長戰場上的正麵廝殺,但作為洛陽最重要的一支武裝力量,他們的傾向毫無疑問決定了一時的成敗。


    而禁軍統帥婁昭,身為高歡的妻弟,高澄的親娘舅,立場鮮明,這意味著婁昭的處境岌岌可危。


    陳元康在得知宗王們似有圖謀後,安排可靠之人留守聽望司,第一時間往高隆之府上求見。


    作為一介幕僚,陳元康沒有出入宮城的權力,他必須經由侍中高隆之帶路。


    之所以選擇高隆之卻不是李元忠,隻是值此關鍵時刻,更信任高隆之的身份:作為晉州元從的高隆之,他是被高歡親自認證的同族兄弟。


    而李元忠與高歡的戲言,陳元康身為聽望司主事也有聽聞,兩相對比,他自然選擇了高隆之。


    麵見高隆之後,陳元康將所知道的消息盡數相告,催促道:


    “如今形勢危急,最緊要的是趕緊通知領軍將軍早做準備,還請高侍中速速帶我往宮城相見。”


    高隆之聞言暗自思量,若真像陳元康所言,元亶等人集齊了許多健仆,一連數日卻尋不見下落,這無疑是在為宮變做準備。


    婁昭已然處在最危險的境地,此時入宮,豈不是把自己也給送入虎口,興許還沒到宮城,就遭了截殺。


    “陳司馬,我以為婁領軍久控禁軍,根基穩固,不必我等費心。當務之急是立即出城,往晉陽告知大王洛陽局勢,待大王引軍南下,城中宵小必然畏服。”


    陳元康怎麽也沒想到身為高氏親信的高隆之,居然會臨事畏縮,打算拋棄婁昭,自己逃回晉陽。


    他深深看了高隆之一眼,而後讚同道:


    “高侍中言之有理,此事不宜耽擱,我等應速速啟程,元康唯恐沿途不靖,請侍中賜予兵刃傍身。”


    高隆之見陳元康答應自己,喜得眉開眼笑,連聲應好。


    吩咐仆人送來一柄長劍,當場交給了陳元康,正要吩咐家眷同行,哪知道陳元康抽出長劍,抵住高隆之的脖頸,威脅道:


    “侍中要走,元康今日便以此劍染血,報效世子知遇之恩,侍中也將身背罵名在九泉之下惶恐不安。若與元康入宮,未嚐沒有生機,縱然身死,大王也會善待家眷,賜予身後哀榮,何去何從,還請侍中三思。”


    陳元康眼中的決絕讓高隆之確信,這個文士真敢一劍捅死了自己,他衝著要逼上來的心腹仆奴們喊道:


    “莫要亂來!”


    轉頭朝著陳元康苦笑:


    “何至於此,何至於此,我方才又思量了一番,還是陳司馬言之有理。”


    又衝奴仆們怒喝道:


    “你們這些蠢物,還不快點準備馬車,沒聽見我要與陳司馬入宮嗎!”


    片刻後,陳元康用長劍逼著高隆之與他共乘馬車,確認是在往宮城方向行駛後,終於鬆了一口氣。


    陳元康安撫道:


    “高侍中放心,今日之事,元康不會告訴旁人,侍中隻需管住仆奴之口即可。”


    高隆之見陳元康雖未收劍,語氣終究是柔和下來,一直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得了陳元康的保證,高隆之滿臉愧意道:


    “陳司馬行事不惜身,高某也是佩服的,可歎我得大王厚恩,卻隻想到保全自己,與陳司馬相比,著實自慚形穢。”


    這句話並非虛言,高隆之也是幕僚出身,隻不過侍奉的是時任晉州刺史高歡,這才得任高位,他自認無法看淡生死,為高歡的小舅子把命給搭進去。


    陳元康安慰道:


    “得世子垂愛,為主君效死而已,高侍中無需多想,危難時刻,顧全性命本就無可厚非,侍中能夠冒險出城向高王通稟消息,已然可貴,侍中無需自責。”


    這畢竟是一個人心喪亂的世道,斛斯椿向爾朱氏盡忠之舉猶在眼前,爾朱兆幕僚呈給高歡的信件也還未銷毀。


    哪能強求人人都舍身為主,不惜性命。


    萬幸沿途一路順暢,馬車在宮城前停下,陳元康也隨之將長劍收入鞘中,在高隆之的帶領下,進宮去尋婁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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