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澄在定陶揀選賀拔勝舊部,裁撤其中武川鎮豪傑出身的將領與賀拔氏家兵,將他們送往晉陽交由高歡安置,共計得兵四千人。


    他並沒有急著將這四千人立即納入京畿軍編製,這種事情需要經由高歡同意。


    但這批人,無論如何他都要定了。


    為此,高澄甚至征用兗州府庫,為四千鮮卑兵補發四石米糧,彌補外兵與中兵餉額的差距。


    這一舉動耗糧一萬六千石,卻讓他徹底收服了這支部隊的忠誠。


    記著新人,高澄也沒有忘記舊人,他征調附近幾個州郡的庫存布絹,就地為兩萬五千京畿將士發放賞賜。


    一切安置妥當之後,高澄回師洛陽,而在此之前,他已經派遣信使往晉陽通報消息。


    至於丟了部曲的賀拔勝,孤身南奔,徑直往譙州小黃縣(安徽亳州)方向而去,決心投奔蕭梁。


    也不知將來到了建康,遇見韓陵之戰被他背刺的爾朱度律又是怎樣的場麵。


    譙州原屬北魏,是為南兗州,高歡與爾朱氏大戰,南兗州被南梁趁機占據,這才改名為譙州。


    高澄沒有急於收複失地,不把關東之地消化了,妄開國戰,苻堅就是反麵典型。


    這也是高歡遲遲沒有向關西動兵的原因。


    對於高歡、高澄來說,關東各地行台才是他們下一階段的目標。


    而之前為賀拔勝加授西南道大行台,也正是這兩父子為了裁撤行台而找的理由。


    賀拔勝截殺天使的消息已經傳揚開來,起初還有許多人認為是高歡為了鏟除異己而栽贓。


    但隨著西兗州潰兵與被高澄收編的賀拔勝舊部佐證,眾人終於不再懷疑。


    至於當初散播流言的究竟是蕭梁細作,還是聽望司探子,也沒有人再去深究。


    高澄回師洛陽,將好兄弟元順腐爛發臭的屍體送還家眷,安撫其父元懋、其子元偉,又親切慰問元順妻女。


    征伐兗州,高澄扶棺而戰的舉動,也讓元順的家眷感激涕零,元順之女年紀比高澄稍大,卻口稱叔父,再三拜謝。


    高澄見這位侄女相貌可愛,也拉著她的手,回憶與元順在虎牢相遇後的點點滴滴,情至深處,總要與侄女相擁而泣。


    與大侄女談心一番,高澄又匆忙北上,往晉陽與高歡商議下一階段的行動。


    晉陽,大丞相府。


    “阿惠,你這次做得很好,戰前廟算,逼迫賀拔勝隻能犯險,深得為父用兵的精妙。”


    高歡撫著高澄的頭頂,略帶幾分自得。


    可聽在高澄耳中,總覺得這不是什麽好話。


    老爹什麽水平,他清楚得很,軍事才能也就那樣,一手好牌,天胡開局打得稀爛。


    真正值得稱道的是他離譜的個人魅力,以及對人心的洞察。


    高澄也不願意打破這難得的父子融洽景象:


    “父王深諳兵法,孩兒隻是學到了一點皮毛而已。”


    “阿惠無須妄自菲薄,你還年幼,可待將來。”


    高歡勉勵道,如今的他還未遭受現實的毒打,最是意氣風發,給人一種蓬勃向上的感覺。


    高澄在洛陽治政,高歡在晉陽領兵,父子兩難得見麵,自然不會把時間浪費客套寒暄之上。


    “裁撤行台一事,阿惠打算如何著手?”


    高歡問到自己最關心的問題。


    高澄早有計劃,他回答道:


    “孩兒將以賀拔勝叛亂為由,向天子闡述行台之害,同時請辭河南道大行台,以作表率。”


    當初得到河南道大行台一職時,高澄就明白,高歡不曾言明的用意就是在這件事情上,讓他帶頭請辭。


    果然,高歡對於高澄的表態很滿意,但還是故作為難道:


    “阿惠平定兗州,未獲封賞也就罷了,如今又要免去你河南道大行台一職,未免委屈了阿惠。這樣吧,賀拔勝舊部四千人便編入京畿軍中,歸屬你的麾下,以免外人以為阿惠失愛於孤。”


    “父王以澄為世子,委以輔政重任,足見愛護,旁人又怎會誤解,父王既有言,澄自當聽命,謝父王成全。”


    高澄當然是一百個願意,用注定要丟的河南道大行台與平定兗州之功,換取四千武川士卒,怎麽算都是賺的。


    天子,兵強馬壯者當為之,這年頭,自己手上有兵有糧,說話才能硬氣。


    當然,在高歡二十萬晉陽大軍麵前,還是要伏低做小,當個乖兒子,如今的華夏大地,高歡的晉陽大軍才是最大的道理。


    高歡突然笑道:


    “裁撤行台之前,阿惠還要為孤辦一件事。”


    “孩兒但憑父王吩咐。”


    “阿惠需尋人上表,曆數孤往日之功,請求天子為孤增邑十萬戶,阿惠可知孤此舉的目的?”


    高澄一聽高歡張口就要十萬戶的封賞,就知道他打的是什麽主意,麵對高歡的考校,他故意沉思了一會,才試探著回答道:


    “待天子下詔,父王再上表請將十萬戶分賜勳臣?”


    打個巴掌給個棗,奪了各地行台,再給錢糧安撫。


    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相當於以後每年都要減少十萬戶的稅收,這一手收買人心可比高澄闊氣多了。


    高歡沒有直言高澄猜測是否正確,隻是吩咐道:


    “此時就交由阿惠處理。”


    很多時候,高歡看著高澄,總感覺是在照一麵鏡子,相貌略有出入,行事作風卻如出一轍。


    他會因為斛斯椿與自己類似,而心生厭惡。


    但作為一名父親,卻不會因為兒子類父而不喜,尤其是這個兒子未來注定要繼承家業。


    父子兩人又商量了一些朝政之事,高歡這才聊到家事,自然說起了高澄新添的兩名弟弟。


    高歡也不瞞高澄,三弟高浚不足月便降生,高歡猜測王氏可能是帶孕入門,但還是告誡高澄道:


    “浚兒是否早產尚未可知,但既然生在高家,阿惠也要將他當做兄弟看待。”


    “父王為三弟冠以高姓,他就是父王的子嗣,也是我的兄弟,孩兒自當愛護。”


    對於高澄來說,這些異母兄弟不僅沒有威脅,反而都是他將來的助力。


    比如被高歡懷疑不是親生兒子的老三高浚,曆史上的他自小聰慧,善於騎射,眾兄弟中最得高澄喜愛。


    當然,結局也很悲慘,他與高歡初戀韓智輝之子,高家老七高渙一同被高洋關在鐵籠,囚於地牢,過得比前段時間的王思政還不如。


    高洋在嫡親兄弟老九高湛的唆使下,將這兩位庶母弟活活燒死,死狀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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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浚之妻陸氏也被高洋賞給大臣,後來聽說陸氏與高浚感情不和,這才罷休。


    高家眾兄弟之間,小高王最防備的毫無疑問是高洋,但他最厭惡的,卻是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來到這個世上的高老九,高湛。


    在高澄看來,跟高湛一比,高洋都算有個人模樣。


    父子兩閑談許久,高歡這才放了高澄回府拜會婁昭君。


    晉陽渤海王府。


    高澄已經十三歲,不止定了婚事,洛陽家中還有三名側室,但在婁昭君眼中,他還是自己沒長大的孩子。


    才一見麵就把高澄擁在懷中,抱著他的頭流淚。


    好一會,婁昭君才放開手,又摩挲著兒子的麵龐,仔細打量一番,哽咽道:


    “阿惠長高了,長高了呀。”


    “阿母,孩兒不能久在身邊侍奉...”


    “阿惠別這樣說,為娘知道你的辛苦。”


    說著,又抹起了淚。


    每當高澄母子見麵的時候,八歲的高洋總是會遠遠避開,他自小就很敏感。


    否則也不會在自己流鼻涕時,老三高浚嗬斥下人‘爾等何不為二兄拭涕!’而自覺受到羞辱,記恨在心,高澄死後,瘋狂報複這位庶母兄弟。


    憑什麽你一個庶母兄弟能得到高澄的喜愛!


    母親婁昭君對他與高澄的區別,高洋更是一清二楚。


    原以為高澄去了洛陽,母親身邊隻剩了自己一個兒子,有機會得到她的歡心,可她在思念高澄之餘,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了尚在閨中的二姐兒身上。


    從小就是這樣,無論他做得多好,婁昭君從來就看不上他。


    同樣都是兒子,為什麽要這麽偏心?


    “侯尼於,阿兄在母妃屋裏,你真不過去?”


    二姐兒又一次問道。


    高洋躺在榻上,不耐煩道:


    “你自去便是,我頭腦昏脹,你莫要管我。”


    二姐兒驚訝道:


    “你病了?”


    隨即一溜煙跑出門,門外傳來她的聲音:


    “你且等著,我去告訴母妃,阿兄。”


    “多管閑事。”


    高洋低聲嘟噥一句,心中卻閃過一絲酸楚。


    母親不在意他,父親不關心他,隻有二姐會對他噓寒問暖。


    婁昭君聽二姐兒說高洋有恙,終究是親生兒子,自己去找醫者,讓高澄先去探望。


    高澄來到高洋屋中,坐在榻邊,兩人都沒有言語,氣氛有些尷尬。


    二姐兒疑惑道:


    “阿兄、阿弟,怎地都不說話?”


    高澄、高洋各自翻了個白眼:沒話好說才不說話,這你都不懂嗎?


    高洋能夠很清楚地感覺到大哥不喜歡自己,這種不喜歡不同於婁昭君的漠視,而是在刻意回避他。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要生在這樣的家庭。


    高澄也覺得自己渾身難受,作為穿越者,他知道自己與高洋的關係不存在兄友弟恭的可能。


    高洋嫡次子的身份就注定了高澄但有萬一,他就是最大受益者。


    高澄不可能將自己的安危寄希望於高洋的良心上。


    “二姐兒,你去看看阿母回來沒。”


    高澄將二妹支走,看向高洋,問道:


    “在裝病?”


    “不是,頭疼得厲害。”


    高洋低聲道。


    高澄嗯了一聲,兩人又沒了聲響。


    等婁昭君帶了醫者過來瞧病,高家兄弟才各自出了一口氣,高澄也向婁昭君提出要去見兩位新出生的弟弟,得到同意後,走出大門,高澄瞬間感覺渾身輕鬆。


    王氏屋中。


    “來,叫阿兄,學我,阿兄,阿兄。”


    高澄抱著高浚,寵溺地逗弄道。


    “浚兒才滿月,哪會說話。”


    一旁的王氏笑道。


    關於高浚是否為高家子弟的閑言碎語,王氏也有所耳聞。


    新寡便再嫁高歡,生產又不足月份,除了她自己,誰又能知道其中真相。


    高浚、高淹同月誕下,高歡嘴上不說,但更多是往穆氏房中,懷抱高淹。


    此刻見高澄笑容真摯,王氏才放下心來。


    高澄罷了教高浚學語的心思,讓婢女給自己打來一盆水,把手指洗幹淨,便放在高浚嘴邊,讓他吮吸。


    “看,姨母,他在吸我手指。”


    高澄朝王氏笑道。


    王氏羞得俏臉通紅,高澄這才發覺自己說錯了話,趕忙告辭,直言要去看一眼四弟高淹。


    得益於高澄潔身自好,才能在高歡後院通行無礙,真要換了曾與鄭大車私通的原主,高歡哪敢讓他私見側室。


    高澄正感慨自己作風正派的時候,在回廊裏正巧遇見了觀魚的鄭大車。


    “子惠回來了。”


    鄭大車笑道。


    也許是兩人身邊都有奴仆婢女,鄭大車不像當日那般大膽,但看向高澄的雙眸卻越發明亮。


    高澄持禮道:


    “回稟姨母,澄回來與父王商議一些事情,明日就走。”


    鄭大車感覺到高澄刻意與她保持距離,心中略有失落,但還是笑道:


    “子惠奔波操勞,著實辛苦。”


    高澄與她閑聊幾句,當即告辭,鄭大車也不挽留,看上去兩人的關係再正常不過。


    當高澄在穆氏房中探望了四弟高淹,高歡也回到府中,開設家宴。


    這場家宴不隻是高歡妻妾兒女,更有親弟高琛、姐夫尉景、妹夫厙狄幹、連襟竇泰等人的家眷。


    另一位連襟,段韶的父親段榮被調往了河北擔任定州刺史,因此隻有段韶繼母與弟弟赴宴。


    高澄也在宴會上見到了叔父高琛的妻子,元修之妹,元季豔。


    元修家眷被彭樂帶回晉陽,高歡納了當日壯著膽子出頭的元氏,而高琛也看上了元修另一個妹妹,也就是元季豔。


    對於高家兄弟都成為自己妹夫這件事,遠在關西的元修若是知道,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聽高琛說元季豔已有身孕,高澄卻笑不出來,不過還好,他在洛陽,叔父在晉陽,兩不相幹。


    ------題外話------


    感謝書友小神灬帝、簡奕的打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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