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晉陽與洛陽兩個中央的並立,形成一個國家,兩種製度,這又何嚐不是一種偉大嚐試。


    不過東魏民族屬性的統一屬於大勢所趨,以洛陽為中心的中原文化,與以晉陽為中心的鮮卑舊俗必有取舍。


    作為一名穿越者,高澄知道答桉,但守舊的二十萬並州胡既是維護高氏統治的根基,又是漢化道路上的攔路虎,他也隻能在後續通過和風細雨的方式,潛移默化。


    與薛虎兒一同加入高澄衛隊的劉延壽對這種潛移默化深有感觸。


    十七年前,懷荒鎮民不堪壓迫,為索取倉糧,率先舉事,聚眾攻殺鎮將。


    次年春,匈奴單於後人破六韓拔陵在沃野鎮發動起義,作為鮮卑化的匈奴人,劉延壽也參與其中。


    與無數六鎮底層一般,劉延壽將自身遭遇歸罪於孝文帝,認為孝文帝背叛了代北軍民,是他遷都洛陽導致拱衛舊都平城的北疆六鎮不再緊要,也是他推崇漢文化,使得奉行鮮卑舊俗的代北被排斥在朝堂之外,被河北士人取代位置。


    因六鎮地理位置不再緊要,所以朝廷不再為之輸血供養,北疆苦寒,軍民生活困苦。


    而上層豪族權貴被河北士人排擠,也將怨氣發泄在底層軍民身上。


    基於這兩個原因,六鎮底層普遍對漢化沒有好感。


    然而劉延壽自從跟隨薛虎兒被調撥至段韶麾下,離開晉陽,加入洛陽京畿軍,就不可避免的違背本心,開始接觸和學習漢文化。


    沒辦法,小高王恩威並施,漢話說得好,有獎賞,始終學不會或者不願學漢話,就要麵臨軍餉減半甚至全減的處罰,事關切身利益,誰也不敢含湖了事。


    等潼關一戰後,薛虎兒及其部下進入高澄親信都,由於親信都多為漢人,也更加深了劉延壽等人的漢化程度。


    到如今,這個曾經的鮮卑化匈奴人甚至可以被稱為漢化匈奴人,不變的是族屬,而改變的卻是所使用的語言、文化。


    高澄對自己麾下的變化自然了解,劉延壽並非個例,京畿軍中漢胡數量相當,但洛陽漢風濃鬱,身處這個環境,人的改變也是自然而然。


    他甚至都不需要做出太多強製手段,在漢胡之間有失偏頗。


    為了遮人口實,高澄在軍中同樣要求漢軍將士學習鮮卑語,但鮮卑文化若真能與漢文化爭鋒,也不會有孝文帝的出現。


    讓落後文明與先進文明公平競爭,這種行為本身就是一種不公平,卻無人能夠指責高澄,哪怕是晉陽最極端的鮮卑民族分子,畢竟小高王根本就沒有公然提倡過漢話,讓漢胡將士相互學習對方語言,也有緊密軍士之間聯係這一借口。


    而如今與二十萬並州胡西征,也多虧了高澄當年為遮人口實的無奈之舉,哪怕是京畿軍中的漢人將士,也與胡兵們交流無礙。


    當然他們之間免不了會出現許多衝突,但是高澄每日都要巡營,去為他們調解,雖然隻是和稀泥,但如今戰事將起的緊要時刻,也隻能去和稀泥。


    這些事情也讓高澄明白,隔閡不是輕易能夠消除,事後他找到了高歡,高歡也同意了戰場上,兩人麾下將士各自為陣這一提議。


    雖說戰場上令出多門是大忌,但兩人互不統屬對方的部眾,基於彼此對戰場局勢判斷的信任,也不會出現太大的問題。


    南下的婁昭大軍可沒那麽多幺蛾子,高澄臨去晉陽前,下令冀州刺史婁昭召集相、冀、定、滄、濟五州十萬兵馬統禦南下。


    他們之間基本都是漢人,而共同統禦這一部隊的段韶,麾下舊部雖多是六鎮鮮卑,可在河南住了這麽多年,也基本實現了漢化,因此也確實沒有出現過難以調和的民族矛盾。


    王阿井作為相州州郡兵的一員,他們與並州胡以及京畿兵不同,是在忙完了家裏的農活以後才歸隊隨婁昭南下。


    這也是州郡兵與脫產戰兵戰鬥力相差懸殊的根本原因,與體質沒有太大關係,脫產戰兵不事生產,每日練習、琢磨的都是簡潔的殺人技巧,而州郡兵更多的時間都是在田裏忙活。


    常言道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因此州郡兵隻能用來守城,而脫產戰兵卻是野戰決勝的依仗。


    不過這一次隻是策應南線防守,南下的十萬州郡兵能派得上大用場,無論是高澄、還是婁昭、段韶,都沒想過讓他們在野外明刀明槍與梁人幹一仗。


    依托城牆防禦,把梁人拖延在城池下,才是這支軍隊的用處。


    如今關東也不是沒有能與南梁交鋒的軍隊,比如段韶原屬於京畿軍的五千將士,可朱渾元三千部眾當年也在秦州正麵擊潰趙貴,更有侯景、堯雄、高嶽三人舊部各自隨他們鎮守地方.


    高澄對於河南的安排不可謂不妥善,就連侯景身後也有廣州刺史高季式這個絕對心腹領著原屬於京畿軍的五千將士作為第二道防線。


    但最先吹響戰爭號角的卻還是河南地區。


    淮南遠離關中,前線將領並不知道梁魏聯軍正與東魏分別在霸上、玉璧休養。


    夏侯夔死後,代替他鎮守淮南的正是昔日搭檔羊鴉仁,站在羊鴉仁的視角,得知東魏大軍入關,奉命襲擊關東的他必須即刻出兵,最好能打穿東魏南部防線,迫使高氏父子回援。


    否則等關中戰事有了結果,再慢悠悠北上又有什麽意義。


    羊鴉仁並沒有選擇荊州作為突破方向,且不提侯景能力,他在爾朱榮時期就已經是先鋒大將。


    單提兵力,南線三將中,以侯景兵力最為雄厚,有一萬舊部以及兩萬州郡兵。


    而豫州,羊鴉仁更是不願去看上一眼,陳慶之在南梁軍中是神話般的人物,可在豫州碰得頭破血流,屢屢敗在堯雄之手。


    雖說文無第一,武無第二,武藝高強的人,往往自誇,但羊鴉仁卻明白,陳慶之的統帥才能並非自己可比,大家都是名將,但陳慶之的名將含金量要明顯高於自己。


    於是東魏三段防線,最後隻剩了鎮守徐州的高嶽。


    因高澄的出現,這一時空的高嶽稍顯寂寂無名。


    首先是韓陵之戰,因高澄獻策暗結車陣,高歡中軍依陣而守,並未遭受太大衝擊,也就沒了高嶽領五百騎橫擊,臨危救主,與高敖曹一同力挽狂瀾的風光。


    又因為高澄過早展現軍事上的才能,壟斷了河南戰事的指揮權,高嶽一直無用武之地,隻能在高歡麾下隨征,雖然先後參與參與了秀容之戰、平定紇豆陵部落、稽胡劉蠡升等一係列戰事,但並無太過亮眼的表現。


    奇襲秀容是竇泰領精騎一天一夜奔襲三百裏,將爾朱兆逼死,收服紇豆陵尹利同樣是高歡步兵吸引注意力,再由竇泰襲擊其部落,抓捕婦孺,等待紇豆陵尹利追逐時,兩軍夾擊,一戰收編紇豆陵部。


    劉蠡升更是在高澄派遣的趙彥深挑撥下,被其部將所殺。


    因此在羊鴉仁看來,高嶽這人能在犯下大錯後,依舊身居高位,不過是仰仗其與高歡的親戚關係,不過是個無用之人。


    所以自然而然的,在西部侯景、中部堯雄兩塊硬骨頭的對比下,羊鴉仁決定捏一捏軟柿子,起淮南大軍七萬進犯徐州。


    七萬大軍中還有曾經夏侯夔麾下號稱冠絕當世的一萬精銳。


    這支夏侯氏私兵部曲,自夏侯夔病故,由於長子夏侯撰轉為文職,任太仆卿,便落到了次子夏侯譒手中。


    這一次出征,夏侯譒熱情高漲,他有心通過這一戰洗刷當初的恥辱,昔日高澄領輕騎奔襲北上的夏侯譒,其所率州郡兵或死、或降、或逃,也使得原本占據兵力優勢的夏侯夔、羊鴉仁抱憾退兵,使得東魏趁機奪占譙州,並改名為南兗州。


    那一役,夏侯譒被打的懷疑人生,最終是父親夏侯夔的一巴掌才將他打醒,縱使事情已經過去數年,那份屈辱他始終沒有忘記。


    如今父親病故,兄長自認沒有統兵才能轉做文職,重鑄夏侯氏榮光的重擔就落到了夏侯譒的頭上。


    自打隨羊鴉仁北渡淮水,夏侯譒拚死奮戰,多有攻城拔寨之功,也甚得與父親交好的羊鴉仁讚譽。


    可南梁勢如破竹的另一個原因是高嶽收縮兵力,決心依靠彭城,等待救援。


    高嶽當然是有援軍的,婁昭帶了十萬大軍南下,與段韶分領,如今正駐紮在滑台,收到羊鴉仁集結兵力的消息時,他已經向滑台求援,回報消息的信使也早已回了彭城,告知他將由段韶領其舊部五千人並五萬河北大軍前來救援。


    段韶如今在外人看來名聲不顯,他隨高澄數次征戰,多有功勳,但一直被那個表弟的光芒所掩蓋,少有人知其能。


    但作為高歡堂弟,高嶽無疑就是其中之一。


    高歡在西征大敗後,就曾與高嶽感慨:


    ‘我每次跟段韶討論兵事,都能聽到許多高明的見解,如果那時有他參謀,也許北方早就沒有能讓我勞心的了。’


    此次西征,之所以沒帶上段韶,隻不過是河南必須有人足夠值得信任的人來坐鎮,這份信任不光是忠誠度,更是能力。


    而這一人選不是高澄,就是段韶,在軍事上,無論婁昭、高嶽在能力上都是不如高澄、段韶。


    侯景、堯雄在能力上能夠得到信任,但到底不是自家人。


    在高澄一心隨父西進的情況下,高歡也隻能與他商量,留段韶在河南。


    高澄也深知段韶之能,畢竟是北齊三傑之首,於是在婁昭十萬大軍中為他分撥了五萬人馬。


    高嶽知曉了段韶將來援,更加堅定了堅守的信念,他與段韶少有相處,隻知道這個人吝嗇卻又好色,但他深信自己堂兄高歡看人的眼光,也有預感,此役過後,段韶必將揚名天下。


    正在行軍的段韶並不知道高嶽的預感,但他也確實有將羊鴉仁當作踏腳石的打算。


    段韶麾下五萬五千人中,僅五千人是脫產戰兵,但羊鴉仁麾下七萬人,同樣存在大量的州郡兵。


    隻是光論兵將素質,無疑還是南梁更強,不止有夏侯氏一萬精銳,羊鴉仁自己更是養了五千餘人的脫產戰兵。


    戰兵五千對一萬五,州郡兵五萬對五萬五,東魏通通處於劣勢,但戰爭並非數人頭,否則高歡也不會有第一次西征大敗。


    東魏大將多是北鎮武人出身,喜衝陣,好逞武勇,就連給漢軍撐門麵的高敖曹實則也是一個莽夫,如堯雄這等智勇兼備之人少之又少,但恰巧,段韶就是其中之一。


    相較於兩軍正麵拚殺,段韶更樂於使用計謀,倒與過去的高澄一般無二。


    如今西征,高澄之所以讚同兩軍堂堂正正對壘,不過是麵對宇文泰這個狡詐的對手,在傾國之戰的前提下,不願再用計犯險。


    可以瞧不起宇文泰、高歡這些人的大兵團指揮能力,人數一多,這兩人表現得都很拉胯,比如宇文泰就輸了河橋、邙山兩戰。


    哪怕宇文泰殺了東魏大將高敖曹,但不能改變沙苑一役後東出河南的西魏大軍被趕回關中的結局。


    但絕不可以輕視他們的智謀,無論是高歡兩條流言獲取廣阿之戰的勝利,輕而易舉奪下河北的控製權,以及四次試圖出兵秀容卻半道而返,使爾朱兆放鬆警惕時,與元日命竇泰直搗黃龍,逼死爾朱兆。


    還是宇文泰在形勢艱難的時候,數出謀略,使西魏成功抵禦住東魏的前期攻勢,都讓世人見識到了他們二人的才智。


    所謂計謀大多隻能對蠢物起到作用,比如高歡玩弄爾朱兆,以及中了降智buff的高歡被宇文泰摩擦。


    現階段的宇文泰無疑是一位智者,與其將希望寄托在高歡與宇文泰之間出現降智人傳人現象,還不如以兩軍對壘,堂堂正正相決勝。


    但問題是宇文泰是否會讓高家父子稱心如意,與他們擺明車馬,互拚消耗?


    段韶沒有去想即將爆發的關中戰事,他有自己的職責。


    過去統兵從未超過五千人,卻被高歡、高澄托付五萬人馬,他所能做的就是不讓已經入關的高家父子再為河南分心。


    如今羊鴉仁犯境,段韶下定決心要在這一役打得對方不敢北顧,讓其留下終生難忘的印象。


    與前期北伐前期順風順水,一路攻城略地不同,當羊鴉仁的軍隊行至彭城時,卻遭遇了最頑強的抵抗。


    但凡堅城被破,無非四種可能:


    其一內部生亂。


    其二外部無援。


    其三糧用斷絕。


    其四守軍不足。


    經過高澄那次平叛,彭城隻有一家僥幸免死的士族苟延殘喘,被嚇破了膽子的他們不敢再在背後鬧事,而彭城寒門以及底層民眾們沒有了曾經士族的壓迫,又有東魏朝堂製定的各項惠民政策,生活水平肉眼可見的得到提升,自然也是心向高氏,願意與高嶽同心守城,內部生亂自然能被排除。


    段韶正領軍前來,外部無援這一項也可以忽視。


    而徐州此時糧食充足,哪怕是食鹽、菜蔬以及生火的木材,高嶽都早有準備,除非羊鴉仁圍城一年,否則不可能出現糧用斷絕的現象。


    至於守軍數量,得益於高嶽收縮兵力的決定,如今城內兵員充足。


    彭城算不上堅城,但這四點通通不滿足,羊鴉仁也隻能強攻城池,而這也給麾下州郡兵帶來大量傷亡。


    羊鴉仁不能一直耗在彭城城下,否則就算拚盡全力奪下彭城,也要休整許多時日,到那時隻怕關中也已經分了勝負。


    他的任務自始至終都不是攻城略地,而是迫使高氏從關中回援,於是在攻城三天後,羊鴉仁終於停止了這一行為。


    羊鴉仁在帥帳召集眾將,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希望能夠深入東魏腹地,不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專以燒殺破壞為主,頗具當年高澄派遣段韶馬踏關中平原的風采。


    按理說這一計劃確實更可能逼迫高氏回援,卻也遭到將校們的強烈反對。


    朝堂有自己的考量,所以試圖圍魏救趙,利用北伐逼迫東魏回師。


    將校們也有自己的想法,如今關東的形勢與當時段韶馬踏關中時不同,那時宇文泰的主力部隊都在與高歡決戰,而段韶麾下都是騎兵來去如風。


    自古以來,騎兵一直是南方軍隊的短板,就連戰力冠絕當世的夏侯氏私兵也隻有戰馬兩千匹,還隻是一人一騎,與東魏一人兩騎甚至三騎不可等同。


    東魏雖然主力大軍入關,但在河南依舊留有大量軍隊,畢竟河南真正被調走的隻有高澄麾下京畿軍團,而婁昭又帶了十萬大軍南下,因此並不存在河南空虛這一說法。


    以少量騎兵與大量步卒孤軍深入敵境,哪怕陳慶之趁著河南空虛,曾經創造過輝煌戰果,最終也隻是他一人落發為僧,僥幸逃回南梁,而跟隨他北上的軍士卻無一幸免,更何況如今河南駐有重兵把守。


    也許羊鴉仁的策略可以迫使東魏回師,但這些南梁將校不想為了西魏而將自己置身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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