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杯盞繼續,酒香再溢,掩過了趙宗輝留下的淡淡血腥味。


    周老丞相笑嗬嗬地道:“沈老兄,你這女兒,不得了,不得了了。”


    驍騎大將軍豪邁笑道:“何止是不得了,有句話叫什麽來著,長江後浪推前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監察禦史宋印:“虎父無犬女,果然如此。”


    “……”


    接下來,誇獎之聲並起。


    不論是由心的,還是表裏不一的,都在堆著笑誇。


    哪怕心有不爽者,也不得不承認,大宗師出現的那一刻他們都慌了,更別談像沈寧這般直麵以對。


    而沈家大院所發生的事,也在頃刻間如秋風卷落葉般,傳遍了整座上京城。


    當然,也傳到了皇宮裏的那一位。


    燕老夫人回到席位之時,看向鄭薔薇,道:“你這女兒,確實膽大。”


    “見笑了。”鄭薔薇語氣冷淡。


    燕老夫人知曉鄭薔薇在與自己生氣方才刁難的事。


    她也不多說什麽,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看了眼身邊的嫡孫女雲挽歌,低聲道:“你與沈寧是舊交,既然來了,便多說些話。”


    “不去。”


    聽到這回答,燕老夫人皺緊了眉,又壓低了嗓音說:“沈寧日後若是從軍的話,怕會是你最大的敵手。”


    按她的話來說,整座上京,後輩之中,唯沈寧能與自家孫女一較高低。


    “那也挺好。”雲挽歌說:“棋逢對手,將遇良才,從軍的日子也不至於那麽枯燥乏味。”


    燕老夫人看著雲挽歌欲言又止。


    安國公府裏,就隻有雲挽歌是被她當做八十一式斬骨刀法繼承人來培養的。


    她啊,年紀大了。


    大燕還是需要年輕一輩去守著。


    沈國山年輕時威震四方,雄赳赳氣昂昂,如今不也老得白發蒼蒼。


    他們,都是一隻腳踩進棺材板,枕著生死簿睡的人了。


    想到這裏,燕老夫人側目去看向回身走來的沈寧。


    當沈寧朝她看來時,燕老夫人登時收回了目光,還用鼻子出氣的“哼”了一聲。


    沈寧打了個哈欠,幾杯酒下去,越來越頭暈目眩,天旋地轉,不知眼前所見為何物。


    她咧著嘴一笑,提著半碗酒就要走進席間說些什麽語驚四座的話。


    好在沈驚風和沈修白有先見之明,都不用開口說話,也不用眼神交流,直接默契地扛走了沈寧。


    他們相信,再不把這酒品糟糕的人兒抬走,適才好不容易積攢點的威信,怕是要徹底毀滅了。


    沈寧被按捺在清幽堂的床榻,她皺了皺眉,問:“幹嘛?”


    “阿寧你醉了,得好生歇著。”沈修白頭疼道。


    沈家五公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這妹妹耍酒瘋。


    “不要。”沈寧不悅道。


    “讓廚房煮完安神湯來。”沈驚風吩咐道。


    采蓮屁顛屁顛去了廚房。


    沈寧又打了個幾個哈欠,明明有些疲乏,但她就是不睡。


    “小白,去,拿藥來。”


    沈驚風看著沈寧左手掌心的刀傷,眼底抹過了心疼之色。


    “好。”沈修白扭身就走,腳步卻是凝滯了會兒,嘴唇微微張開,好似有話要說。


    沈驚風問:“怎麽了?”


    沈修白:“沒怎麽,就是覺得有點像狗的名字。”


    大白。


    小白。


    ?


    沈修白難以接受。


    那狗的名字上還壓他一頭。


    沈修白撇撇嘴,抬步就去給沈寧拿藥了。


    嘶吼,沈寧被強製性上藥,又被強製性的喂了安神湯,鬧騰了一會兒方才到頭就睡。


    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


    她孤身一人提著血淋淋的槍走在翠微山下。


    無數英魂在與她告別。


    ——大小姐,麒麟軍和大燕,就交給你了。


    夢裏。


    她的眼尾頗為濕潤。


    夢外。


    床邊的男子溫柔地輕拭去了她眼尾的淚痕。


    男子戴著黑色彼岸花紋的特製麵具,縱然看不見本來的眉目,也依稀能夠感受到他卓絕如月的氣質。m.23sk.


    他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盼望時間永固在這一瞬。


    “你的夢裏,出現了誰?”


    他低聲問。


    ……


    顧景南乘坐馬車約了官媒陸嘉洲和幾個舊時好友去酒樓裏喝酒。


    大宗師趙宗輝來尋仇的事傳遍大街小巷。


    得知來龍去脈的眾人,就連以前對沈寧多有偏見的陸嘉洲也不由讚許道:


    “沈家小姐,確實不錯。”


    他對顧景南心裏是有埋怨的。


    也不是說顧景南,準確來講是顧蓉。


    自從沈寧和顧蓉的府衙官司結束後,顧蓉欺負不到沈寧,仗著自己是大將軍的娘親,經常去陸家叫罵,非要陸家把旺鋪交出來。


    陸嘉洲和顧景南說過幾次,但也沒用。


    他父親陸有財更不願意把鋪子給顧蓉。


    兩家的關係一直都有些僵。


    左右還是顧蓉看不上他這個官媒。


    畢竟顧景南其他來往的朋友,顧蓉可是招待得很好,獨獨不待見他。


    “是啊,我是沒想到沈寧她能麵對燕老軍的八十一式斬骨刀法而麵不改色。這也就罷了,大宗師出現之時,她竟然還敢痛罵大宗師。”


    “她是誰,那可是沈寧,曾幾何時,在座你我,聽到沈寧之名,無不是如雷貫耳。”


    “話說回來,楚小侯爺當真喜歡她嗎?她畢竟是我們景南哥不要的女人。”


    “話是這麽說,但人家是誰,老戰神沈國山唯一的女兒,而且有一件事你們怕是有所不知,我也是這兩日聽家父說漏了嘴,沈老夫人鄭薔薇,有可能是雪女城鄭家的庶出血脈。還有,麒麟軍不是有個副統領的位置給沈家?若是為沈家女婿,這會兒不就可以成為麒麟軍之主了嗎?”


    這些聲音,密密麻麻的傳入了顧景南的耳中。


    顧景南深吸了一口氣,什麽話也不說就喝著悶酒。


    但他知道。


    他的心好痛。


    是千瘡百孔的痛。


    顧景南垂著眼睫,隱隱有頹廢萎靡之態。


    “就是太可惜了。”有人說:“若沈寧跟景南哥有個孩子就好了。”


    孩子在哪,母親的心就在哪。


    一個孩子,拴不住出遠門的父親,但能拴住母親的一輩子。


    就算死後,孩子祭拜時還得要求母親庇護子孫。


    瞧,多累啊。


    “啪。”顧景南手裏的酒壺跌落在地。


    眾人看去,但見顧景南眼睛血一樣的猩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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