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雲澈的話,讓東方寒在內的眾人,周身都泛起了徹骨的寒意。


    所謂天譴惡報,多是安慰自己罷了。


    從古到今,隻聞禍害遺千年,好人不長命。


    隻見麻繩隻在細處斷,厄運專挑苦命人,而作惡者隻靠昧著良心就能混得風生水起。23sk.


    “聖上定會為這些女孩和北幽城民做主的。”東方寒低聲道。


    燕雲澈並未接他的話茬,而是沉默地走出了密室。


    此時,暗部手下之一,名為逐電的人來向燕雲澈匯報。


    “尊上,麒麟行軍共有五千十四人,四千四百一十五人,活四百九九人,而且……”


    “說——”


    “而且……活下來的人,都是子衿和燕京武堂的學生,麒麟軍第三十九軍,全軍覆沒。”


    逐電的心情格外沉重,就連聲線都在發顫。


    “活著的人,傷勢如何?”


    “很是慘烈,都是重傷,且都在救治之中。好在我們的人裏,醫師來的多,也備了藥物。”


    “嗯。”


    燕雲澈淡淡地道。


    他漫步在北幽城的長街,看見數不清的屍體。


    屍體多到,累積一起,宛若山般。


    因是冬日,空氣裏沒有腐爛發臭的味道,若是炎炎盛夏的話,隻怕整座北幽城都會是臭氣哄天的。


    突地,他看到了一雙依偎而死的戀人,他們緊緊抱在一起,一把刀刃,貫穿了兩人之軀。


    這對戀人身上衣服的料子,和沈寧身邊的嬰兒,是一樣的。


    他們,或許會是那孩子的父母……


    “尊上。”追風和逐電跟上了燕雲澈,卻見燕雲澈並未踏進沈寧所在的屋子,而是在門外看向了遙遠的天穹。


    他問:“人死之後,會去哪裏?”


    追風逐電麵麵相覷。


    “屬下也沒死過,也不知道。”追風耿直地道。


    逐電:“……”他一直覺得,追風這腦子能活到今日還跟在尊上的身邊,簡直就是大燕的奇跡之一。


    “尊上,人死之後,有大功德之人,必是去往西天極樂世界。”逐電斟酌著用詞說道。


    燕雲澈久久不言,眼梢愈發的紅,有毀天滅地的屠戮殺意在如風暴般的凝聚。


    “嘎吱。”


    醫師路迢沾滿鮮血的雙手將屋門打開。


    “尊上,給沈將軍準備後事吧。”


    “是屬下學藝不精,治不了沈將軍。”


    “……”


    燕雲澈始終沉默著,眉頭緊緊地蹙起,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麽。


    “準備誰的後事?”他又問。


    “沈將軍的。”路迢壓低頭顱膽戰心驚地問道。


    “沈將軍怎麽了?”


    “沈……沈將軍就剩下最後一口氣了,怕是挺不過今晚。”


    “準備一下,去神山吧。”


    神山?


    聽得此話,路迢、追風幾人,齊刷刷的看向了燕雲澈。


    世有神農穀,集天下醫道大能者。


    神山,相傳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女,但從未出世,就相當於是神話般,隻存在於世人的茶餘飯後。


    據說,從南邊的折戟沙漠,三步一叩首,磕頭十萬次,便能看見神山,得見神山之女。


    但這麽多年,未曾有人間過神山之女。


    當然,也不曾有人,能從大漠到神農穀叩首十萬次。


    路迢的心沉了下去,與逐電稍稍對視了眼。


    聽大宗師的意思,是打算去這麽做?


    可曾經談到神山之時,大宗師明明是不信的,隻當是無稽之談。


    “尊上……”路迢欲言又止。


    逐電抱拳跪地,沉聲道:“請三思啊,當務之急,是逼出您體內的毒素才行。”


    “毒素與否,還重要嗎?”燕雲澈扯著唇,蒼白無力的笑了笑。


    “哇啊,哇啊。”嬰兒似是察覺到了什麽,忽的胡亂動著四肢,啼哭出聲。


    她緊拽著沈寧的衣角,軟乎乎的小手用力去扯動,天真無邪的嬰兒像是要喚醒沈寧一般。


    路迢目光一閃,快步到床榻邊為沈寧把脈,又望聞問切了番,眸子微縮,回過頭來看向燕雲澈,驚訝地說:“嬰兒的聲音,對沈將軍有幫助,像是讓沈將軍有了求生之欲。”


    驀地,又神色黯淡地垂下了頭,“但要讓將軍熬過今晚,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追風:“北幽城內的嬰兒還挺多,我都去抓來哭給沈將軍聽?”


    逐電用胳膊肘撞向了追風,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這廝怎麽想的。


    當是給沈將軍哭喪呢?


    追風也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耷拉著腦袋,哀怨地看了幾眼逐電。


    “退下吧。”


    燕雲澈道。


    “是。”路迢正欲彎身將孩子抱起,卻見男人又說:“將她留下。”


    “好。”


    路迢放下孩子,便與追風逐電出了屋子。


    追風不由多看了幾眼燕雲澈、沈寧以及那個才隻有幾個月大的孩子。


    等到走遠了些,追風才鬼頭鬼腦地說:“適才那般,倒像是一家三口,我們尊上好似孤兒寡父的。”


    路迢:“……”


    逐電:“不知道怎麽說話的時候,其實你可以不說話。”


    追風“哦”了一聲。


    他倒是想寫個話本,名字都想好了,就叫:《被嫌棄的追風的一生。》。


    ……


    寒風幽幽,雪霧浮浮。


    屋子內,冷得很,是大燕南方天的濕冷。


    燕雲澈拖著疲憊的身軀坐在了床榻,似是察覺不到毒素蔓延的疼痛,用一身大宗師的內力,將屋子烘熱。


    “哇啊哇啊哇啊。”嬰兒還在哭,哭得嗓子都啞了。


    “不哭。”燕雲澈說罷,內力遊走嬰兒的全身,為其洗精伐髓。


    嬰兒如同沐浴陽光的貓兒,屬舒適地眯起了眼睛,複又睜大了水滴滴圓溜溜的眸子,好奇又純真地望著眼前的男人,眨巴了好幾下的眼睛。


    男人麵具下的唇角,微微勾起。


    他放下的手,想要去握住沈寧的手。


    看見沈寧見骨的傷口,終是怕弄疼了她,不敢去握。


    他垂著眼睫,獨自緩聲說:


    “過了今夜,我便帶你去神山。”


    “然後,不要放過北幽屠城的背後主謀。”


    “找出來,殺了他們,給北幽百姓和麒麟行軍陪葬,以祭他們的在天之靈。”


    “我該叫你什麽。”


    “小七。”


    “小寧。”


    “沈小姐。”


    “沈將軍。”


    “……”


    “你知道嗎,我不是在三春山第一次見你,你滿月的時候,父皇非要帶上我偷摸著出宮。”


    他問父皇,這麽晚了,是要去哪裏。


    父皇的手輕彈了彈的鼻尖,“去看你以後的皇後,別跟父皇一樣,隻能給心愛女人一個貴妃之位。”


    “哦。”


    他跟著父皇進了沈家。


    他看到了一個奶呼呼的小孩。


    不似別人家小孩的皺巴巴,皮膚是奶白色的,細膩又柔嫩,讓人忍不住掐一把,卻又不敢碰,生怕弄壞了這個才來到世間的小孩。


    他在想,這麽小的她,日後會長成什麽樣。


    是像母妃那樣嗎?


    才滿月的孩子,牙兒都沒長齊,竟會在他的懷中對著他笑。


    失去了皇兄的他,好似又找到了生活的動力。


    他想,保護好她。


    “父皇。”回去的路上,他在偌大的馬車裏低聲開口。


    “嗯?澈兒可喜歡父皇為你精挑細選的妻子?”


    “澈兒要成為皇上,才能娶她嗎?澈兒不想當皇帝,皇兄更適合帝位。”


    “那她就是你的王妃。”


    年幼的燕雲澈,在皇兄死後的日子裏,終於露出了第一抹笑。


    老皇帝見此,愈發覺得自己做的這個決定,有那麽的英明神武,回到皇宮與燕雲澈母親的蘇貴妃說起此事時,那叫個眉飛色舞,洋洋得意,還被蘇貴妃瞋了幾眼。


    這一樁婚事,隻有老皇帝、蘇貴妃、燕雲澈知道,原是想再等幾年,且多穩定下局勢。


    畢竟沈府是武將世家,沈寧的父親又是大燕唯一的戰神。


    若未曾準備,就隨意指婚,對燕雲澈和沈府,都非好事。


    隻是到了後來,世人都不知曉此事。


    “是我不好,也是我自私。”


    燕雲澈緋紅的眼眸頗為濕潤,將鑽心刺骨的沉痛掩在了最深處。


    “我不知道,我派人給顧景南下藥的事,是對,還是錯,我也曾想過很多回,卻苦於得不到一個答案。或許,答案是有的,不論對錯,不論初衷是什麽,我總歸是自私的。”


    “你看,天黑了,北幽的燈火亮了。”


    “我們不回京過年了,我帶你去神山,聽說,那是個很不錯的地方。”


    “……”


    他自顧自地碎碎念,嗓音低沉而又溫潤。


    小嬰兒睜大了黑墨般的眼眸,好奇地盯著燕雲澈看,懵懵懂懂的聽著燕雲澈說的話宛若天書般。


    沈寧一襲白衣躺在床榻,身上的傷口實在是太多,乍然看去都是觸目驚心的,足以見得當時之絕望。


    “我不該讓顧景南帶走你的。”


    他的眼梢紅得像血,“當時我該殺了他,可我怕,怕你怪我殺了他。”


    “母妃說,世上萬般事,都有定數。”


    “可我想要定數之外,我想你活著。”


    他從不信鬼神之說,但民間常說折壽祈禱,他願當個短命之人,換沈寧的平安康健。


    若能覓得一良人,是不是他又有什麽區別呢?


    “尊上,尊上……”外麵響起了追風咋咋呼呼的聲音。


    追風驀地把門打開,就看到男人用冷冰冰的眼神看著他,臉上仿佛寫著他說不出個子醜寅卯來定要將他碎屍萬段。


    “魏,魏,魏老先生來了,住在三春山的那個,魏老醫師早年是神農穀出身,有一顆七絕保命丹,恰好他隨身攜帶,說是能保沈將軍一命。”追風急道。


    燕雲澈睫翼微顫著輕抬起,黯淡的眸色,似若湧現著冬日的光。


    “快請老醫師進來。”燕雲澈忙聲道。


    話音一落,白發蒼蒼的清瘦老人便從外麵與路迢同走了進來。


    “沈大宗師,事情的經過老朽已經知道了。”


    魏老先生先去查看了沈寧的身體在狀況,並將一方緞麵鑲珠的錦盒取出,“這七絕保命丹,隻此一粒,當時為家妻所求,可恨時間太匆忙,我未能在她咽氣前趕上,此乃老朽一生之遺憾。若能救得沈將軍一命,家妻泉下有知,定會感到欣慰的。”


    “沈大宗師,你且用大宗師的內力打通沈將軍的筋脈,如此一來,七絕保命丹便有洗精伐髓的作用。”


    洗精伐髓,通常是大宗師透支自己的內力,給出生不足半年的嬰兒洗滌筋脈。


    如此一來,嬰兒的根骨,便會煥然一新,從此的武道之路,會好走許多。


    但世上的成年人,通常是做不到這一點的。


    隻因隨著年齡的增長,身軀已被塵世的濁汙浸染了個徹底,不似新生的孩子那般是不含雜質的純粹。


    魏老先生說:“她身上的筋脈、骨頭多處斷裂,髒腑亦有受損,若有大宗師之內力相助,再配合七絕保命丹,除保命之外必能幫助她達到洗精伐髓、脫胎換骨的效果。這是占盡天時地利人和,不可多得的機會。”


    “好。”


    燕雲澈二話不說,便運轉內力過渡到了沈寧的身上。


    “尊上——”


    追風擔心大宗師的身體,可惜才剛吐出兩個字,就被逐電捂著嘴麵無表情地拖了下去。


    追風急道:“大宗師毒素未逼出體內,已動手斬叛軍守衛,後又用內力烘熱屋子驅散寒氣,如今還要用大量的內力去給沈將軍洗精伐髓,大宗師的身體還要不要了?”


    逐電沉默了一會兒說:“若是為沈將軍,他寧可不要。”


    追風啞然。


    “你不懂。”逐電歎道。


    “我怎麽就不懂了?”


    “你未曾死心塌地的愛過一個女子,你不會懂。”


    “我愛我娘,算不算,我娘走的那天,我哭的很大聲。”


    “………………”逐電一時之間竟是無言以對。


    與追風共事,同被尊上賜名,恐是他這一生之中最大的恥辱。


    屋內,燕雲澈將內力源源不斷的過渡給了沈寧,達到巔峰狀態時,沈寧渾身上下猶如火燒,五髒六腑好似被扔進了油鍋般煎熬,沈寧渾身冒汗眉頭緊鎖。


    魏老先生抓緊機會,打開錦盒正欲把七絕保命丹塞進沈寧的嘴裏,卻見虛弱的男人先一步伸出手將丹藥取出,“我來吧,老先生好生歇呢。”


    說罷,自己將保命丹喂給了沈寧。


    保命丹入口即化,沈寧緊皺的眉忽而徐徐地舒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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