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皚皚,覆了滿園。


    燕老太君欲言又止,終是默然地將黑色大氅披在了雲挽歌的身上。


    “挽歌長大了,會選擇自己的路了。”


    燕老太君道:“奶奶別無囑托,唯有一句莫要負了初衷。孩子,你可清楚,你要走的這一條路,亦如當日五千行軍直麵數萬叛軍,是難行之路,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複。”


    “那便萬劫不複。”


    雲挽歌咬牙說:“密室少女案,北幽屠城之事,上京城內許是有大把權貴參與,就像是有些樹完好無損,盤結在泥土之下的根卻已經潰爛。我們的聖上在那萬人之上,看不見潰爛之地,但沈寧看得見,孫女也看得見,唯有割掉這一片潰爛的肉,任由鮮血流出,才能治好我們的大燕。”


    燕老太君聽著孫女的字字鏗鏘,看著雲挽歌眉眼間的堅毅決然,在某個瞬間,恍惚中望見了曾經的自己。


    也這般卓絕張揚,傲視一切,敢直麵塵世的陰暗。


    如今她燕老太君,雖也能鎮壓京中小鬼。


    但捫心自問,已不複當年之英勇。


    人啊。


    不得不服老。


    然——


    當她們老去時,會有年輕的一代人,將使命傳承下去。


    燕老太君微笑著熱淚盈眶,話不多說,隻鄭重地拍了幾下雲挽歌的肩膀。


    末了。


    才沉聲道:“挽歌,去試試吧,天塌下來了,還有奶奶頂著。隻要奶奶不死,永遠都會是你的護身符,是國公府的脊梁。”


    雲挽歌眼眸微紅,扭頭側目時,迎著冬日大雪和灼灼紅梅,展露出了舒暢的笑顏。


    ……


    夜色深深。


    月上柳梢。


    卻說沈府門前,停著一輛熟悉到讓沈家仆人都不耐煩的馬車,正是那顧家馬車,隻不過這次來的並非顧家母子,而是顧景南與那衡陽宗師的女徒弟江靈珠。


    江靈珠梳著朝月髻,身穿淺藍長裙,如春日嬌花夏日光,明豔又有幾分青澀,叫人驟然想到不可方物!


    沈府守衛撇撇嘴,互相對視了眼。


    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刺拉拉的兩個字:


    晦氣!


    顧景南在馬車旁,仰頭望了眼沈家的牌匾,眼底閃過一道冷意。


    今日,江靈珠難得去顧府找他。


    他偏要帶來沈家,讓這些人瞧瞧看,他顧景南縱然沒有沈寧與藍連枝,還有江湖宗門的掌上明珠江靈珠!


    旁邊響起車輪子軲轆紮地的聲響。


    顧景南側目看去。


    率先走下來的並非陌生人,而是鼎鼎有名的沈大宗師。


    男人並未直接離開,而是朝裏邊伸出了手。


    沈寧將手搭在男人的大掌。


    他的手,很冷。


    這讓沈寧想到了對方的霜毒。


    不由催動內力於掌心,使得溫熱許多,過渡給了對方。


    察覺到這一細節的沈大宗師,麵具上側的眉尾輕輕地挑起,削薄好看的唇不自覺地勾起了和煦的笑,如雪融,似風拂。


    顧景南看見兩人相握的手,瞳眸緊縮,袖袍下的手也攥得嘎吱作響。


    滔天的怒,就像是炮仗般,一點即炸。


    他陰鷙如鷹隼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下車的沈寧。


    沈寧素衣著身,懶倦又清冷。


    比起當初在顧府,多了一絲他不懂的剛毅。


    沈大宗師懶懶地瞥了眼顧景南,而後將沈寧的手握得更緊了不少,更是貼近了沈寧,另一隻手還為沈寧拂去雪花,並故作貼心地說:


    “寧兒,冬日霜寒露重,該多穿些,你若受了個風寒,要本尊如何活?”


    沈寧聞言,頓時頭皮發麻不說,還起了半身的雞皮疙瘩,若非她極力的遏製,險些要當著顧景南的麵打個冷顫出來。


    “大宗師。”


    顧景南拱手頷首,而後冷眼瞅著沈寧,心裏很不是滋味,便陰陽怪氣地說:“聽聞紅梅園出事了,我與靈珠頗為擔心,如今見到大宗師,便也不擔心了,有大宗師在,何愁那些野獸衝園傷人?”


    沈寧看見顧景南就煩。


    昔日的情分,早就蕩然無存。


    她準備把顧景南趕走,就見一隻如蔥玉般的小手將簾子掀開,隨即露出了江靈珠的臉。


    看見沈寧之時,江靈珠琉璃般剔透的眸子,流轉著瀲灩的華光。


    “靈珠與顧將軍不請自來,沈將軍可會責怪?”江靈珠軟糯著聲調問道。


    沈寧神色柔和了不少,“自是歡迎,還請江小姐入府。”


    顧景南聽得此話,便道:“我與靈珠,原是打算在明年年初成婚,不過北幽出事,聖上有令,上京半年之內不可大肆操辦喜事,便打算到明年的年底再成婚,到時,沈將軍作為我曾經的第一任發妻,自然得來才是。”


    說到發妻的時候,咬字微重。


    仿若是在提醒沈寧。


    更是在提醒沈大宗師,她沈寧並非冰清玉潔的未出閣的女子,而是他過去的妻子。


    沈寧腳步一頓,扭頭看著顧景南,說:“顧將軍,我便不去了,我怕江小姐學著我去休夫,顧將軍作為列國第一個被休的男子,已是列國之笑話了,聽聞永寧公主也將顧將軍拒之門外,到時候江小姐若也休夫,顧將軍你豈非要被休三次?你不覺得丟臉,同住上京的我,還覺得丟臉。”


    說罷,淡淡地笑了笑,便對身旁的沈雲說道:“沈大宗師事務繁忙,你且先回吧。”


    這要一直牽著手進府,她怕府邸的幾個老人都受不了這般的刺激。


    “好。”


    男人揉了揉沈寧的發。


    轉身離去前,似是想到了什麽,便溫聲道:“沈某品德高尚,性格純良,專一不二,日後不怕被將軍休。”


    沈寧:“………………?”


    聽到這話的門前守衛,麵麵相覷,如在風中石化了般呆滯著。


    江靈珠卻是如老母親般,警惕地看著沈大宗師上下打量。


    隻有那顧景南的神色陰晴不定,妒火中燒,險些遏製不住,可恨對方是大宗師,他不敢做出什麽過分之事。


    沈寧對上男人深邃如濃墨重彩,溫柔似江南煙雨的眼眸,風中淩亂了好一會兒,嘴角也跟著抽了抽。


    品德高尚?


    性格純良?


    這位爺,當真是不害臊。


    男人低眉垂眸,見其呆若木雞的樣子,喉間溢出了一絲輕笑。


    “走了。”


    他又揉了揉沈寧的發,方才離開。


    路過顧景南身旁時,刻意釋放的大宗師威壓,直叫顧景南難以招架,再看沈大宗師,哪有一點兒的溫柔,隻有那不怒自威讓顧景南感受到伴君如伴虎的森嚴戾氣!


    “嘭!”


    顧景南的膝蓋觸到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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