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更天小道沒有人行走,兩人正在歡快,沒聽到老遠傳來的說話聲、腳步聲。


    “有階級敵人!”聲音有如炸雷,在李德才、田學英頭頂炸開。


    兩人身體一震,不到一秒時間頭腦反應過來,事情被人看見。


    李德才的身體彈射般從田學英身體上跳起來,提起褲子跑人。


    “階級敵人跑了,追!”喊聲在山穀回蕩,驚天動地。


    李德才成了沒尾聲巴兔子,沒命往前跑,心裏哪還有光著下半身躺在地上的田學英。


    身後的呼喊聲、疾速雜亂的腳步聲如鬼影隨行,李德才感覺自己的魂魄都跑離了身體。


    他也想說,“我不是階級敵人,我是鄉上青年組織委員會書·記。”


    然而,他清楚自己幹的事情,隻要被逮著就不是什麽青年組織書·記,是新生的階級敵人,是階級敵人在青年組織內部找到的代理人。


    給他戴上高帽子批·鬥,宣布他是壞分子,接受革命群眾管製。


    地、富、反、壞、右是革命群眾的死敵,窮凶極惡,從今往後他就是其中一員。


    李德才拚命往前跑,頭腦千回百轉,逢坎跳坎、遇溝跨溝,平地如飛,不敢遲緩毫厘。


    後麵的人追趕,“階級敵人聽著,接受革命群眾審判才是唯一的出路,逃跑死路一條,癡心妄想!”


    李德才拚命往前跑,身後呼喊聲有如炸雷轟轟作響,雜亂的腳步踏地大山都在搖晃。


    他給在娘肚子裏戰勝所有對手一樣竭盡全力不顧一切往前跑,他如何不懂得,隻有跑成冠軍才有人生。


    他的頭腦異常清醒,眼睛異常明亮,腳步異常快疾,反應異常敏捷。


    他感覺自己在蜿蜒曲折高坡矮坎的山道上如履平地般奔跑,這個時候的他,不管馬拉鬆還是百米跑,都能打破世界紀錄。


    跑著跑著,後麵沒有聲音,他長長鬆了口氣。


    追趕的人雖說是追階級敵人,那也是追得上才追,追不上隻能眼睜睜看著階級敵人漏網。


    從追和跑一開始,李德才贏在挖掘了體內全部潛能跑人。


    李德才徑直跑回公社,跑進宿舍,關上門,心跳如奔雷。


    當他慶幸自己脫逃的同時,才想到田學英被抓住的情形。


    想到田學英被抓,李德才呆若木雞。


    那時不像現在,見人有個手機。


    那時一個鄉才有一部有線電話座機。


    若是有手機,他可以摳她手機……不,不能摳她手機,摳田學英的手機他就暴露,隻能摳其他人手機從側麵了解情況。


    其實不需要摳誰的手機,從網絡手機視頻就能看到田學英的慘狀。


    三八姑娘突擊隊建隊以來,思想純潔,道德高尚,心中裝著渠道沒有絲毫雜念,上級多次表揚,三八姑娘突擊隊是那個年代姑娘榜樣中的榜樣,拿現在的話說是姑娘極品中的極品。


    出了田學英這事,三八姑娘突擊隊被玷汙,上級還怎麽表揚三八姑娘突擊隊,誰表揚誰撐不起那張臉。


    也就是說,三八姑娘突擊隊被田學英給毀了。


    田學英毀了三八姑娘突擊隊,三八姑娘突擊隊不答應,她們是心紅眼亮不近男人純潔得纖塵不染的姑娘,連晚上睡覺做夢也絕不夢見男人。


    革命群眾抓住田學英,對田學英行為無不切齒痛恨。


    那個年代革命群眾打壞人給現在人民群眾與犯罪分子搏鬥見義勇為一樣是英雄行為。


    誰不打,誰就同情壞人,誰就會被社會拋棄,成為這個社會該挨打的壞人。


    李德才仿佛看見,田學英頭戴頂高帽子,脖子上吊雙破鞋,胸前掛著白牌子,上麵寫著女流氓壞分子六個大字,字跡黑白分明,觸目驚心。


    田學英已經逃不脫被人打翻在地,踏上無數腳,永世不得翻身的命運。


    他已經沒有能力去關心。


    現在他關心的是,田家英被抓住,會不會像甫誌高、王連舉做叛徒一樣把他出賣。


    田家英一旦做叛徒,他被抓,他是做叛徒抵死不交待罪行,還是做叛徒交待罪行,祈求組織和人民寬大處理。


    想來想去,他決定,學習英雄人物,抵死不做叛徒。


    然而,能不能抵死不做叛徒,他心裏沒有底。


    田學英都出賣他,他形跡暴露,他不認,他們可能放過他?


    坐老虎凳、灌辣椒水、十指釘竹簽,想想他都害怕。


    還是做叛徒吧!


    可以,做叛徒一輩子做革命群眾專·政對象他也害怕。


    那是一輩子的事情,革命群眾想拉他去批·鬥就拉他去批·鬥、想拉他去遊街示眾就遊街示眾,想把他弄去坐噴氣式飛機就坐噴氣式飛機,想把他打翻在地踏上一隻腳叫他永世不得翻身他就被打翻在地踏上一隻腳永世不得翻身……


    不能做叛叛,那是一輩子的事情。


    長痛不如短痛。


    可是,他過得去短痛那一關?


    李德才一個晚上沒合過眼,苦啊!


    天亮他不敢開門出去上班,躲在門後聽動靜。


    聽到有腳步聲,他以為有人來抓他,麵如死灰,似乎看到閻王殿的獄卒來到宿舍捉拿他的魂魄。


    好在腳步聲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


    一天下來,他記不清楚聽到過多少次腳步聲,他緊張過多少次。


    到傍晚時,沒有人來抓他。


    李德才稍稍放心,這才想起肚子餓。


    他關在房間驚惶恐懼一整天,沒感覺到肚子餓,現在感覺到肚子餓,口幹舌燥,饑·渴難忍。


    那年頭即便是公社,也隻能半個月打一回牙祭,肚裏沒有油水,把不住肌。


    現在是幾頓不吃也不感覺肚子餓,那時一頓不吃餓得心頭慌。


    李德才輕輕打開門,把頭探出四下望望,大院寧靜,並沒有發生什麽事件的跡象,他麻著膽子去到食堂。


    由於太晚,大家吃過飯走了,張嬸在收拾食堂準備關門。


    “才下鄉回來啊!”張嬸樂嗬嗬道。


    “才回來。”李才回答,“還有沒有飯張嬸。”


    “飯有,菜沒了。”張嬸道,“鹹菜到還有。”


    “六兩飯,一份鹹菜。”


    張嬸看眼李德才:“中午沒吃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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