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青色的天空被雲層壓垮,不堪重負地向人間傾斜;迷失季節的枯葉如失重的雨水,緩緩落在泥濘的道路上,像千萬年裏匍匐著的死屍一般;滲入靈魂的鍾聲是往生的呢喃,從失色的森林中徐徐傳來,為安澤茹指引方向。


    又是這個夢。


    安澤茹踩踏著厚厚的落葉,循著鍾聲經過一個又一個十字路口。總有人過來向她問路,那些人低著頭,安澤茹看不清他們的臉,隻是覺得他們的聲音很落寞。


    “對不起,你們不能跟我走。”


    被拒絕後的人們沒有繼續糾纏下去,他們又彎著身子朝別的地方摸索而去,似乎隻有安澤茹才能聽到那個鍾聲。


    鍾聲越來越清晰,安澤茹加快了腳步,她很怕去晚了姐姐就不再等她了。身邊的行人越來越少,他們都畏懼著安澤茹去的方向。


    穿過一片冰涼刺骨的濃霧,鍾聲戛然而止,天空變成了不詳的猩紅色。


    安澤茹走在積水的石板路上,兩邊是高高的灌木牆。遠處的城堡前生長著一顆巨大的銀杏樹,它像是一隻死去的怪物,粗壯的樹根突出地麵。樹根上坐著一個美麗的女孩,她一隻腳踏在樹根上,另一隻腳輕盈地垂下,點在水麵泛起陣陣漣漪。女孩哼著輕柔的歌謠,娉婷嫋娜地把指甲油塗在白皙的腳趾上。


    “姐姐?”安澤茹遠遠地叫了她一聲。


    金宥娜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微笑著看著安澤茹。安澤茹很喜歡金宥娜的眼睛,她的雙眸好像就包含了整個世界;有時候你看著金宥娜的眼睛,覺得那裏藏著深不見底的淡漠、憂傷,有時候又覺得那明明是純粹,明明是無可比擬的潔淨。


    安澤茹許多次向金宥娜表達自己對她這雙眼睛的喜愛,還給她講過一個故事,那是安澤茹從一本叫作《星海詩人》的書裏看到的。


    故事中,一位從星海城遊曆到洛洛海的詩人,愛上了洛洛海漁民的女兒。他們墜入了愛河,在女孩父母的祝福下辦了場熱熱鬧鬧的婚禮。有一天,詩人帶著女孩從洛洛海跟隨商隊返回星海城,在路上遇到了強盜。詩人和女孩逃進了森林,為了救女孩,詩人獨自引開了追來的強盜。後來詩人被剝光了皮,強盜趁著夜色把他丟在了小鎮裏。女孩去認屍首的時候當即認出了他,因為他死死地把婚戒攥在手中,嵌入了掌心的血肉裏。


    “他在這一天到來,陽光和徐風是他的味道;他說我的眼中有星辰大海,凝望我的眼睛就能看見全世界;他在這一天死去,承諾和未來嵌進他的血肉;後來我哭盲了雙眼,讓星辰大海伴他入土。”這是那個女孩為詩人寫的一段獨白。


    那時金宥娜聽完這個故事後,隻是笑笑,說:“我沒有那樣的故事,如果你喜歡我的眼睛,那就一直看下去。”


    “姐姐,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安澤茹也在樹根上坐下。


    “抱歉小安,你之前待的地方我進不去,請原諒我。”金宥娜說的是韓語,可是安澤茹能明白她的意思。


    “我明白,”安澤茹有些失落,“可是姐姐,我真的舍不得你。”


    “小安,”金宥娜莞爾,“有些事我們不得不做,記得嗎?”


    “姐姐和我一起逃跑不好嗎?”


    “姐姐沒有地方可逃,就連這裏也可能會被他發現的。”


    安澤茹抱住金宥娜的腰,把臉埋進她的懷裏:“大叔可以殺死他,我把一切都告訴大叔好嗎?”


    “我們都是卑微的凡人,躲避著尋找我們的神明,你的大叔也不例外,”金宥娜看著安澤茹的眼睛,“如果被其他人知道這件事,因此做出了行動,他一定會發現的,沒有人能夠對抗他。”


    “那······”


    金宥娜把安澤茹從自己的懷中輕輕推開,兩手捧住她的臉:“小安,這是我們最後一次在這裏見麵了,我是來提醒你,有一艘遊輪即將開往中國,遊輪上的東西很危險,你要盡快想辦法來找我,記住了嗎?”


    “記住了。”


    “對不起,小安,我沒有別的選擇,這件事隻能由你來做,對不起。”金宥娜的麵容越來越模糊,她的聲音也越來越遠,“姐姐!”安澤茹想要去擁抱她,可是卻撲空了。


    ······


    不知道過了多久,安澤茹哭醒了,枕頭都被她的淚水浸濕了。她好像做了一個很悲傷的夢,隻能隱隱地回憶起姐姐說的話。她臥在軟軟的床上,原先蓋在身上的被子都掉到了床下。


    昨晚安澤茹在回來的路上就睡著了,也不知道是怎麽到的這裏。她覺得有點冷,想必是空調開大了,自己又蹬掉了被子。她打了個哆嗦,翻過身子想把床下的被子拉起來,就在她轉過來的一瞬間,滿牆的畫衝擊著她的心靈。


    漂浮在空中的金魚姬深情望著人類小男孩宗介;小人族的阿莉埃蒂站在籬笆樁上等待著手術歸來的翔;重獲自由的白龍載著滿心歡喜的荻野千尋;扶著自行車的天澤聖司與捧著書本的月島雯漫步在柏油路上······


    安澤茹從床上蹦下來,快步跑到牆邊,輕輕撫摸這些畫,它們居然都是宮崎駿的親筆簽繪!安澤茹傻傻地咧嘴笑著,眼眶裏又蓄起了淚水,這些天她的眼淚好像從沒有斷過。原來真的還有人這樣在乎她,會為了她的一句話默默地想辦法去實現。


    她不知道的是,昨天夜裏有多少航班從世界各地把這一張張簽繪送到詩夏市。那些平日裏殺伐果決的戰鬥專員,在收到指揮中心的指令後都瘋了一樣提著大把現金四處搜羅這些簽繪。她不知道的是,這些將是她在未來的日子裏最美好的一段回憶。


    安澤茹拿起放在桌上的一張紙條,上麵用龍飛鳳舞的字寫著“送給小朋友。”


    “謝謝。”


    紙條下麵還有一個盒子,盒子裏有一封信,信件邊上還躺了一部華為p30。她連忙把信件拆開,倒出來一張折疊的信紙,一張綠色的銀行卡和一張白色的磁卡。


    “親愛的安澤茹女士:


    很高興通知您,您已經被錄入樹屋集團業務部實習生檔案。


    我們為您開通了工資卡以及身份卡,身份卡是您在樹屋集團的通行憑證,請妥善保管。附贈的手機安裝有‘樹屋集團’內部app,稍後請您登陸並驗證賬戶,相應權限將為您開通。


    感謝您選擇樹屋集團,我們一直期待您的加入。


    ——樹屋集團人事部。”


    “呃······沒電了。”


    安澤茹本想看看那個所謂的app,沒想到剛開機就提示電量不足,她隻好先把手機放在桌上充會兒電。


    自從進了譚頓精神病院,她的手機就被院長收繳了,平時想給家裏打電話,她還得好聲好氣地問護士姐姐借,不過她那對狠心的爸媽每次都會把打過去的號碼加入黑名單。等醫院所有人的號碼都被爸媽拉黑之後,她打過去就隻能一直聽到“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是空號”了。


    強烈的日光透過陽台的白色紗簾,把安澤茹的房間照得透亮,看樣子已經是中午了。


    安澤茹拉開陽台的玻璃門,她的房間是在二樓。


    原來這棟別墅是附近唯一的建築,周圍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田疇,幹淨的柏油路一直通往遠處的小森林。田裏的水稻黃綠相接,炙熱的太陽烘烤著地表,濃鬱的稻香撲麵而來。安澤茹恣意地深呼吸,然後一把撐在護欄上想要大喊一聲。


    可當她一低頭,就看見了下麵的小池塘裏站了兩個人,他們彎著腰盯著水麵——是皮特和鹿遇霖。鹿遇霖乖巧地捧著一個竹簍,皮特手中握著一根削尖的樹枝。


    “你們在幹嘛呢?”安澤茹好奇地問。


    “抓魚。”鹿遇霖抬起頭,看著把上身探出欄杆的安澤茹。


    “別說話,魚都跑了。”皮特壓低了聲音,專注地盯著水麵。隻見他握著樹枝向後蓄勢,然後奮力一揮,樹枝如離弦之箭刺入水麵。皮特迫不及待地一把抄起樹枝,一條紅白相間的錦鯉被穿在樹枝上,不斷撲騰著長長的尾巴。


    “幾條了?”皮特誌得意滿地把魚丟進鹿遇霖抱著的竹簍裏。


    “三條。”鹿遇霖說。


    “行了,夠了。”皮特把樹枝遠遠地拋進田裏,然後和鹿遇霖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池塘邊坐下。這個池塘是用形狀各異的大石頭圍成的,石縫間還長著樹形優美的小華山鬆。


    “你們抓魚幹嘛?”安澤茹問。


    “這裏連外賣都點不著,你呢,睡得跟頭豬一樣叫都叫不醒,咱們最近的食材隻有魚了,”皮特把腳伸進池塘裏上下翻騰著把附著的泥給洗掉,“這些都是遊爺養的魚,你倆可千萬別告訴他,反正少個幾條他也看不出來。”


    “他還有這閑情逸致?”安澤茹有些難以置信。


    “可不是嘛,他最大的夢想就是退休後做個樸實的老農民,他還說等他退休之後,我們這些人都滾得遠遠的,不許來打擾他,”皮特接過鹿遇霖手中的竹簍,抖摟了一下,“他要是退休了,樹屋的半邊天都得塌掉,所以不會有那一天的,這棟別墅修繕好後他就來住過一次,孤寡老人的夢想總是難以實現的。”


    “總指揮沒有孩子嗎?”鹿遇霖問。


    “有是有,兒女雙全,都是很厲害的人,”皮特把竹簍放下,“不過很多年前就犧牲了,遊爺說我和他兒子長得像,所以踹起我來毫不留情麵。”


    “抱歉。”鹿遇霖意識到自己問了不該問的。


    “沒事,當他麵別提就是了,你們想吃烤的還是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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